程野看著躺在榻上如同爛泥一般的孟牛兒,不由得皺了皺鼻子,他聞到濃重的草藥氣息以及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
“老爺醒了么?”孟夫人詢問了聲,卻瞧見案上放著的盛了藥的茶碗分毫未動,忍不住發(fā)了脾氣,“怎么不伺候老爺吃藥?”
一個婢女回復道:“稟夫人,老爺迷迷糊糊的,不肯吃,婢子沒有辦法……”
“什么叫沒有辦法?”孟夫人動了怒,嚇得屋內兩個婢女齊刷刷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真不知道養(yǎng)著你們有何用,伺候人都學不會么,老爺不肯吃你們不會喂啊,用手不頂事不會用嘴喂啊,沒用的東西,這些小事都辦不好?!?p> “婢子知錯了。”兩個婢女可憐兮兮的跪在那里,瞧他們擔驚受怕的樣子,平日里沒少挨打受罵。
孟夫人還想再說什么,忽然想起身后還跟著一人,終是沒好氣的唾了句:“少待在這里礙眼,還不快出去。”
兩人躬身行禮,小心翼翼的離開了。
程野心里不住的嘆氣,多好的護工胚子啊,任勞任怨,稍加培訓就很可能成為優(yōu)秀員工,真是暴殄天物。
“老爺,老爺?”孟夫人輕輕喚了聲,卻無人應答,她看了眼程野,讓出一個身位,“程醫(yī)師,有勞了?!?p> 程野收起心神,即便不用細看,從孟夫人的表情就猜得出來,孟牛兒病得很重,他們已經無能為力了,以至于這個里正夫人都要親自登門。
榻上的孟牛兒紋絲不動,氣若游絲,程野翻開他的眼皮瞧了瞧,忍不住皺起眉頭,他的額頭很燙,意識有些模糊,種種征兆表明病人情況非常緊急。
掀開那床錦衾,里正的布绔已經被人除去,左邊大腿上纏了厚厚一圈麻布,瞧得出來,里面包著新鮮的草藥。
程野將麻布解開,刺鼻的味道更加濃厚了,變了色的草藥周圍異常紅腫,肌膚大面積潰爛,白中帶紅的濃水如同漿糊一般,瞧著實在驚心動魄。
孟夫人臉色發(fā)白,忍不住別過頭去,卻依舊死死站在那里,程野嘆了口氣,他記得這里正是之前陶翁留下的那處穿刺傷,也不知孟牛兒做了什么,竟然感染如斯。
這是典型的創(chuàng)傷后化膿感染,并伴有輕微褥瘡,若是早些治療并不是什么難事,如今怕是有些難辦了。
化膿性感染包括敗血癥、膿血癥和毒血癥,都可出現感染性休克,它們是導致死亡的最大因素。
對于這個時代而言,處理傷口的常規(guī)方式就是止血,一些高明的醫(yī)師也有瘍癥的概念,不過卻還沒有認識到傷口感染的本質,微生物學說自是無從談起,當然面對這些癥狀更是沒有什么有效的手段。
此時止血的方式也比較粗暴,嚴重的撕裂傷多是用燒紅的烙鐵去燙,引起血管收縮,血液凝固,或者抓一把草木灰涂在傷口處,當然也有一些止血的草藥,只是能不能活下來就完全看運氣了。
尤其是前兩種,在無意間反而加重了感染的可能性。
程野記得之前救下里正時就簡單的幫他做過處理,緣何半個月的時間便潰爛成如此樣子,按理說照著自己的囑咐來,現在應該多半已無大礙了。
詢問之下程野卻是無話可說,原來里正當時并不相信程野的囑咐,只當是耳旁風,全然沒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回府后自作主張的找了一些傷藥,一股腦用在上面,卻成了這般結果。
有句話怎么說的,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程野仔細查看了傷口的狀況,不時地搖搖頭,孟牛兒這只腿已經沒了知覺,壞死的腐肉肆意擴散,原本只是小指大小的傷疤如今已經潰爛成災,隱約能看到連經帶肉的腿骨。
“程醫(yī)師,如何了?”孟夫人急切的問道。
程野不想隱瞞,如實說了,“里正夫人,恕小生直言,里正大人的病情不容樂觀,目前看來,可能要截肢?!?p> “截肢?”孟夫人一時沒有明白。
程野解釋道:“就是將里正大人的這條腿鋸下來,防止感染繼續(xù)擴散。”
“鋸腿?”孟夫人聽到這個詞,一下就不愿意了,“程醫(yī)師這不是胡說么,這人的腿怎么能說不要就不要了,沒了腿我家夫君還如何走路,這傷是嚴重了些,可把腿鋸了卻是萬萬不能,程醫(yī)師還是不要妄言的好?!?p> 面對孟夫人的指責,程野只能嘆口氣,這般不聽勸的家屬他不是第一次見了,他能理解對方的感受,畢竟截肢在任何年代都不是小事,而且現在也不是爭吵的時候,就里正現在的情況,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
“里正夫人,這是現在唯一能救里正大人的辦法,即便如此,小生也沒有十足的把握,不過我還是要提醒一下,拖的越久,里正大人越危險。”
孟夫人咬咬牙,卻是堅持自己的想法,“程醫(yī)師若是治好里正大人,我們絕少不了你的好處,不過希望程醫(yī)師不要再說截……截肢這樣的話,至于其他名貴草藥,你只管開口,府上自會讓人準備?!?p> 這樣的醫(yī)患關系就是神醫(yī)下凡也無能為力,從一個病患家屬的角度來說,這種迫切的心情可以理解,不過作為一名醫(yī)師,本著治病救人的原則,一切自是實事求是,容不得半點夸大其詞。
“里正夫人,你可以懷疑我的人品,請不要懷疑我的專業(yè)。”程野攤攤手,“既然我們彼此無法信任,還望夫人另請高明,夫人的要求小生無能為力?!?p> 孟夫人伸手攔了攔準備離開的程野,臉上露出不加掩飾的怒意,她拍了拍手,兩個下人立時從屋外跑了進來,瞧著架勢,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動手,孟夫人語氣中夾雜著一個上位者的不容置疑。
“程醫(yī)師,我不想為難你,不過你若是執(zhí)意要走,就先治好里正大人的傷,我自會親自送你出去,否則……”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不照辦,便出不了這個門。
程野忍不住笑了,他微微偏過頭,眉眼掃過那兩個下人,后者不由自主地退了兩步,程醫(yī)師喚雷嚇退山匪的事在村里已經傳開了,面對這樣的人,誰還敢指手畫腳。
“治不好,等死吧,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