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爾和佩兒打著蓮花四方燈籠,乘著漆黑的夜色走在西長街上,佩兒道:“小主對今日之事可有什么想法?”
阿木爾道:“我能有什么想法?只知道這歌舞升平的后廷已經(jīng)開始暗潮涌動,以往我只是個微不足道的螻蟻,現(xiàn)在懷上了孩子,將來恐怕要惹眼多了!以后咱們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不能讓有心人鉆了空子?!?p> 佩兒點頭道:“奴婢明白,我會讓下人們多留個心眼?!?p> 綏萬邦的朱紅院門外,有一個身影在那里蹲著,聽到她們這一串“沙沙噠噠”的腳步聲后,忙欲起身離開,阿木爾吊了一嗓子道:誰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那人聽到阿木爾的聲音,竟然停下了腳步,只見那身影偉岸挺拔,絕對不是太監(jiān)和宮女,可是宮里怎么會有男人呢?侍衛(wèi)都在乾清門以北的外廷,太醫(yī)沒有皇帝的急詔,亦不能在此逗留,想到這里,阿木爾的額鬢冒起了冷汗。
佩兒攔在阿木爾身前,抬起手里的燈籠對著墻角照過去,那人被奪目的燈火給閃著了眼睛,忙伸出手掌遮住眼簾:“快別照了,本王都要把你家小主看重像了!”
佩兒趕緊收回?zé)艋\,行禮道:“奴婢不知是瑞親王,還請王爺恕罪?!?p> 阿木爾絞著娟子,又是尷尬又是欣喜,目光不禁落在綿忻的那張癡漢臉上,還沒等二人緩過神來,就隱約傳來芷蘭的聲音:“娘娘應(yīng)該快到景和門了,你這步子就不能邁快點!”
阿木爾的腦袋轟然一響,喃喃道:“不好,正殿的人過來了,佩兒,趕緊開門讓王爺進殿內(nèi)躲躲?!?p> 佩兒手忙腳亂地取出鑰匙,插入枕頭鎖心:“小主,王爺是外男,怎么能進綏萬邦,你可不能讓他病急亂投醫(yī)!”
阿木爾揚一揚臉,見那籠光已經(jīng)變得炳炳烺烺,知道那些人靠的更近了,她一把將遲疑的綿忻給拽進院里,迅速地插上門栓。
伴隨著平雕枕頭鎖發(fā)出的金屬脆響,芷蘭的臉上布滿了疑云,她快步走到了綏萬邦門口,打量著還在微微晃動的鎖環(huán)。
凜海拉了下她的衣袖問道:“哎,你在看什么呢,不趕著去迎娘娘了?”
芷蘭猶疑道:“我方才好像看到個男人進了綏萬邦?!?p> 凜海笑道:“你眼花了吧,這后廷都是些沒了寶的宦官,哪來的男人?”
芷蘭頓了頓道:“許是因為天黑,我把福子給當(dāng)成了須眉外男了。”
凜海睜著那鼠縫一樣的色眼,摸了摸芷蘭的手道:“咱家看你是饑不可耐,想找個野漢子做樂了,不如咱倆將就將就,結(jié)為對食如何?我雖然沒有寶兒,但是這憐香惜玉的心還是有的?!?p> 芷蘭狠狠地打開他的手,像看蛆蟲一樣望著他:“少惡心我!我警告你,以后若是再敢用那雙爪子碰我,定要你好看!”
門內(nèi),阿木爾拿著青色鮫綃捂著綿忻的嘴巴,一直等到?jīng)]有動靜后才松開手。綿忻的胸堂一起一伏的,大口地喘著粗氣,看他的模樣應(yīng)該是憋急了:“我的天,你要再不將這帕子拿開,本王就得背過氣了?!?p> 阿木爾徐徐道:“你還埋怨我?剛剛只要你發(fā)出一點聲音,這綏萬邦上下都要同你入土了,五鳳樓不是到了酉時就給關(guān)上了嗎,你怎么還沒有離開紫禁城?就不怕被守門的衛(wèi)軍發(fā)現(xiàn)!”
綿忻笑了笑,氣定神閑地回道:“放心,我讓圖爾格單獨駕車離宮了,侍衛(wèi)是不敢檢查王府車仗的,話說你是不是在擔(dān)心我???”
阿木爾臉色登時一紅:“今天是留在宮里了,那明天怎么辦?你準(zhǔn)備如何從這宮門踏出去?即便你被皇上賦予了行走內(nèi)廷的權(quán)力,可這后妃居住的東西六宮,依然是你這個七尺男兒不容涉足的,不懂你冒這么大的風(fēng)險來我這里做甚?”
夜風(fēng)吹響了累絲花蕊鸚鵡紋步搖,珠珞砰響的聲音就和阿木爾的心弦一般清脆悸動,她原以為對喜歡的男人避而不見,就能夠慢慢地淡忘情愫,可是眼下依舊卻……
綿忻的聲音還是那么的蘇軟,那么的有溫度:“今日皇后染了急癥,宮里人都趕去了長春宮,我便趁這混亂的機會給你送些紫河車。原本準(zhǔn)備丟在你門外后就離開的,誰知正好被你給撞見,你喚我一聲后,本王便邁不了步子了?!?p> 阿木爾問道:“紫河車?王爺怎么知道我需要這東西?”
說到這,阿木爾才注意到綿忻一直抱著個不起眼的木雕梅花喜鵲盒。
綿忻道:“那天你在壽藥房時,我正好路過乾東五所,原想同你說說話的,可是擔(dān)心長街上人多眼雜,會有損你清譽,便只得克制了,回頭我問了那些藥郎,得知你急用紫河車。至于我弄來的這些,都是從直隸府收集來的,雖然不及御貢品質(zhì)上乘,但是有總也比沒有好?!?p> 阿木爾嗔怪道:“王爺為嬪妾著想,我自當(dāng)是感激至極,但這樣偷偷摸摸地遛進內(nèi)廷,實在是太冒險了!唉,不過不管怎么說,我還是要謝謝你?!?p> 綿忻道:“謝我?阿木爾,你什么時候跟我這般客氣了?說起來咱們的確也好久沒有見面了,你這般避著我,難道是忘記在符望閣中說的話了?”
福子恰巧從前院里走出來看到這一幕,佩兒立馬把瞠目結(jié)舌的他給推了回去。天空寒星微茫,吹過的風(fēng)有一絲凄然,阿木爾的肚子被胎兒輕輕地踢了下,這是她四個月以來,第一次感覺到胎動。
阿木爾不知是因為疼痛而難受,還是被綿忻這一串問題給追問地籌措,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fù)如常的神色:“那日我依偎在王爺懷里,也曾以為能寫下屬于你我的《長恨歌》,可是人生總有那么多無法估料的意外,皇上和我有了男女之實,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是個有孕的婦人了?!?p> 綿忻道:“你懷有身孕又如何?這不能成為讓咱們不再聯(lián)系的由頭!”
阿木爾道:“我同王爺不再聯(lián)系,原因有二;其一,我已經(jīng)是被別人占有過的枯花敗葉,實在不想玷污過去的感情,也不配再與王爺長相廝守。其二,現(xiàn)在的我也不再是那個敢愛敢恨,不計后果的癡情稚女,我現(xiàn)在有了孩子,做為母親,我要為他的前程做打算。試想若有一天我和王爺?shù)氖虑閿÷?,你我可以共赴黃泉逍遙去了,可孩子該怎么辦?他要承擔(dān)多少欺辱?他該如何在皇家立足?”
綿忻的臉色很是焦燎:“說到底,你只是在維護皇兄強加給你的后果罷了!蓮梗結(jié)籽,兩相情愿,才是男女之間最真實的情感啊,為什么你要為了這些東西而選擇放棄?難道你真的可以做到拋棄我們的感情?”
阿木爾咬了咬下唇,閉目一瞬,哽咽道:“王爺,你不是我,你不能體會到我此刻的心情!后宮樓殿相連,隔墻有耳,我勸王爺還是先冷靜下來為好,免得今晚就得奔赴刀山火海!佩兒和福子,你們過來。”
二人走過來問道:“小主有什么吩咐?”
阿木爾道:“佩兒,寢房騰給王爺休息,我今夜和你在傭房擠一宿?!?p> 佩兒一愣:“小主和奴婢睡在傭房?這豈不是亂了規(guī)矩了?”
阿木爾脫口道:“什么規(guī)矩不規(guī)矩的,后宮住了個外男,就已經(jīng)亂了規(guī)矩了,別啰嗦,就這么安排。福子,你好生伺候王爺洗漱,明早寅時,我會安排你將王爺送出內(nèi)廷,至于具體的法子,我得再考慮考慮,畢竟是掉腦袋的大事,需得萬全之策?!?p> 福子道:“嗻,王爺,時辰也不早了,您還是先休息吧,我家貴人說的對,畢竟您現(xiàn)在身處是非之地,還是少攀談為好?!?p> 綿忻勉強地勾起嘴角,含了一縷苦笑道:“夜深了,我也不愿強求你和我繼續(xù)說叨,其實今日能夠看到你,我就已經(jīng)心滿意足了,福子,本王今晚和你住一起?!?p> 綿忻將手里的盒子交給了佩兒后,便徑直朝里院去了,摸不著頭腦的福子也來不及問怎么處理,只得屁顛地追了上去。
秋天的大地像是籠罩了一層清涼的冰紗,爽朗且溫潤,綏萬邦的寢房里燒著溫煦綿脈的茉莉龍涎香,置身于如此雅致寧心的地方,阿木爾竟然卻始終無法入眠。
階上,綿忻深情地吹奏起《胡笳十八拍》,清脆的笛聲仿佛與十六佳人在碧螺亭上彈奏的琴音弦符相扣,異空和鳴!階邊,綴地的瑤臺玉鳳散發(fā)出沁人的清香,這些雪白的花朵似是在撫慰這個癡情的兒郎。
點滴清淚劃過阿木爾的玉頰冰肌,這一曲,她等的太過漫長……
茉莉龍涎泛素馨,雙瞳剪水抨心境。
瑤臺玉鳳益花情,一笛吹奏隔空鳴。
次日清晨,綏萬邦的正門緩緩打開,一輛木輪水車被下人們推出,阿木爾緊張地凝視著車上的六棱醬釉水缸,仿佛里面盛滿了瓷玉,生怕它會翻滾在地。
佩兒給阿木爾披上了件薄衫:“小主放心,等福子他們出了神武門后,王爺就可以活動自如了,這會兒時辰還早,您再回屋睡會吧?!?p> 阿木爾揚了揚眸,待看不到水車的蹤影后才道:“唉,在他們沒有平安回宮之前,我哪能定下心啊,你帶上小半的紫河車隨我去趟啟祥宮,這個時辰應(yīng)該有人同我一樣無法入眠吧?!?p> 佩兒道:“那奴婢先伺候您更衣用膳,待準(zhǔn)備妥當(dāng)后,便陪小主去拜見祥妃娘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