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苦瓜肉絲面
晨間的山林,沒有曦光。
照理說,峨眉山海拔這么高,理應(yīng)更接近太陽,但來到此地之后,才會發(fā)現(xiàn),自己和太陽之間,還隔著厚重又柔軟的云層。
林間嫩綠色的枝葉還沾染著露水,青灰色石板沾上了片片濕意。何月西穿著件粉紅色的外套,像朵桃花,明晃晃的動人。
山路延伸而上,有的游客為了看日出,四五點就起床,前去爬山。那一條不寬的小道通向天邊乳白色的云層,左右被翠綠海洋包圍,露出森冷之氣。
何月西看過暮光之城里面的森林,她覺得峨眉山的森林比電影里面的更為神秘,小時候她總覺得這里面會住著一個神仙,法術(shù)無邊。再長大一些,何月西認(rèn)為荒涼陡峭的山林之間住著一個妖怪。
現(xiàn)在,何月西望著寂靜廣闊的山林,內(nèi)心是無限的崇敬。
霧氣掩蓋著小道,何月西走在前面,笑道:“到了離金頂不遠(yuǎn)的地方,有賣熱乎乎的東西。玉米和烤腸,都很好吃的?!?p> 眼前的女孩子,恍如山間的精靈,身上透著的出塵氣兒,讓自己于心不忍。
“你還在上學(xué)嗎?”徐有亮問道。畢竟今天是星期三,而她無所事事一般。
何月西大步邁著,點頭道:“我今年剛上高一?!?p> “在哪里讀書?”
“一中?!焙卧挛髡Z氣輕快。
徐有亮夸贊道:“那可是個好學(xué)校,你很優(yōu)秀。”
聞言何月西抿著嘴唇搖頭,她才不優(yōu)秀,她算是擠進(jìn)一中的吊車尾家伙。真不知道自己在高手如云的一中里,能不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你呢?叔叔你是本地人嗎?”何月西好奇地偏頭問道。
徐有亮垂眸,走上一階臺階,聽著林間清脆的鳥聲,若有深思地望向?qū)γ嬉煌麩o際的山林。目光所及處,就像一個巨大的綠色漩渦,壓的人不能呼吸,徐有亮緩緩想起自己的學(xué)生時代,便道:“我是外地人,我沒有你那么幸運,我沒上完初中就出來當(dāng)學(xué)徒了。那時的我,立志出人頭地,但現(xiàn)在想想,成功的人總是那么幾個。”
何月西邊走邊想著,忽然道:“其實,也不用當(dāng)老板,知足常樂就可以了。我爸經(jīng)常說,人有錢固然好,但是有很多更好的東西,就像家人。”
徐有亮眸子中浮起幾抹自嘲的神色,眼前的這個小丫頭不知道他經(jīng)歷了什么。他至今還記得他的初中班主任,一臉不屑的朝他吼道:“你就像條蛆一樣地在世界里活著,你有什么意義?”
他發(fā)現(xiàn)被人輕視,被人討厭的感覺真的很糟糕,所以他決定出去闖蕩一番,好衣錦還鄉(xiāng),拿錢狠狠地抽他們一大嘴巴子。
可是現(xiàn)實就是現(xiàn)實?,F(xiàn)在的他很懷念學(xué)生時代,那么干凈,那么自由,那么無憂無慮。以至于他有時會想著當(dāng)初若是沒有賭那口氣,好好讀書,會不會另一番景象。
真奇怪,自己怎么會想這么多,可能年紀(jì)大了,也可能是看見這么純凈的山林,心里突然就安靜了下來。
徐有亮懊惱起來,他最恨自己這種突然冒出來的良知,將他活生生的折磨。若他只是個壞人該多好,不用想太多,任憑別人的嘲笑歧視。
“何月西,你這么良善,以后會吃虧的?!毙煊辛烈馕渡铋L的望著眼前活力滿滿的女孩子。
何月西笑了起來,她媽媽也會跟自己這么說,但是她良善有錯嗎?錯的不應(yīng)該是壞人嗎?
徐有亮低頭,低沉道:“何月西,壞人就喜歡欺負(fù)老實人,善良的人,所以我提個忠告,你...以后莫要輕信他人?!?p> 徐有亮有些怪,看上去心情很低落,可能想起了他不開心的事情。何月西隨口笑道:“那我可以相信你嗎?”
徐有亮一愣,眼神躲閃,搖頭道:“也不要信?!?p> 這個人真的怪,何月西指著一處,介紹道:“我們還要走一個多小時才能到山頂,你有什么不開心的可以跟普賢菩薩說,它會幫你的?!?p> 輕笑一聲,徐有亮嘆道,也只有小女孩子會信這些。
韓北洗漱一番走下樓,環(huán)視了大廳了一圈,發(fā)現(xiàn)沒有何月西的身影。難不成還在睡覺?
“早??!”王秀姑也走下樓,看見韓北站在原地不動,便問道:“你要吃早飯嗎?我煮根玉米棒。”
韓北本想說不用麻煩了,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回道:“那就多謝了?!?p> 王秀姑一邊整理柜臺,一邊熱情道:“我們應(yīng)該感謝你才對,你昨晚的東西太昂貴了,我都生怕煮壞了。”
“你要是覺得烹調(diào)比較麻煩,就清蒸算了,配上蘸料。若是你不喜歡清蒸,帶下來到店里,我給你們煮。”韓北坐在凳子上,情不自禁的翻起了菜單。
聞言,王秀姑心花怒放,只可惜自己早就嫁了人,不能接受韓北的心意。
“你說何月西那丫頭一早跑哪里去了,不見影子?!蓖跣愎冒櫰鹈碱^,真不讓人省心。
韓北手一頓,眸光深邃,抬眸疑惑道:“不是在睡覺嗎?”
“睡覺?那丫頭精神氣足著呢!說來以前她也是愛睡懶覺,但是她外公看不下去,每天強制性的拉著她去跑步,每跑一次,就同意給她做她喜歡的菜。你別說,還真靈驗,何月西養(yǎng)成了習(xí)慣,生物鐘一到點就醒。其實我還蠻佩服我爸的,何月西竟然被他鍛煉出來了,我還擔(dān)心何月西以后找到了婆家,因為她的壞習(xí)慣,婆家會嫌棄欺負(fù)她呢!”
說完,王秀姑自己都笑了起來,不好意思道:“你瞧我跟你說這些干什么?見笑了?!?p> 韓北瞇了瞇眼,所以何月西這丫頭,現(xiàn)在又是跑哪里去了?
山路上,空無一人,何月西大口喘著氣,看向同樣爬山爬的很累的徐有亮,笑道:“加油,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你體力太好了。”徐有亮說完,下意識的朝四周望了一眼,如果他沒猜錯,老周應(yīng)該在這附近。
現(xiàn)在是早上七點多,游客沒有多少,這一段山路基本上已經(jīng)沒有人了。就算何月西喊,也不怕。
忽然,老周從對面的山路上裝作路人一般走了下來,他的包里鼓鼓的,徐有亮知道,那里面是麻繩。
何月西見徐有亮沒有跟上來,連忙回頭,揮了揮手,笑道:“你不會真走不動路了吧,還說要看金頂日出,哈哈哈...?。 ?p> 與何月西擦肩而過的老周,突然拿出繩子套在何月西的身上。
“你干什么?你是誰啊?”何月西拼命掙扎著。
老周一巴掌揮去,兇狠的臉色暴露無遺?!澳憬o我老實點,有亮,快過來幫忙!”
一股驚恐涌上心頭,何月西不敢置信的看著徐有亮,又看著老周,心下明白幾分,便拼命的逃出繩子,大喊道:“救命!救命!媽!爸!”
老周呸了一聲,緊緊拽住何月西的胳膊,將何月西拖在地上,堅硬冰冷的石板路,將何月西撞得很疼。
“救命!”何月西心里不住的后悔,徐有亮,你個混蛋。
“小丫頭,怪就怪你那串瑪瑙,值一萬多呢,你現(xiàn)在打電話,讓人將瑪瑙送到我指定的地點,不然我打死你?!崩现艹蹲『卧挛鞯囊骂I(lǐng),將何月西拽到小道一旁。
何月西轉(zhuǎn)頭望著徐有亮,眼里滿是憤恨,都怪自己不長心,可是她哪來的瑪瑙,還一萬多?忽然,何月西腦海中閃過幾個鏡頭,難道是周可歌姐姐送的手串,這么貴?
怪不得,韓北讓自己不拿出來。
“啪”一巴掌下來,老周怒道:“趕快照我說的做?!?p> 徐有亮連忙攔住老周。“你打她干什么?把東西拿來就好了?!?p> 何月西咬著下嘴唇,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趁著他們說話的空隙,連忙站起逃跑起來。
可是還沒有跑到幾步,就被反應(yīng)過來的老周抓住,一把摔在地上,又踢又拽。
“媽的,不老實是不是?”老周手勁越發(fā)加重。
何月西哭著喊道:“徐有亮!”
徐有亮沉默的低頭,背過身去,不再望著被打的何月西。
何月西哭泣的聲音在山林回蕩,就像是可憐的小狗,徐有亮緊閉上雙眼,突然轉(zhuǎn)身,一拳朝老周揮去。
“他媽的還是個孩子,你下這么重的手?”徐有亮怒道。
捂著臉的老周,不敢置信地看著怒氣沖沖的徐有亮,啐了一口道:“媽的,你有病是不是?看上這丫頭了?”
說著老周猛撲上去,和徐有亮廝打在了一起。
徐有亮瘦弱,老周身形魁梧,沒過一會兒,徐有亮就被老周按在地上暴揍。
老周空出手來,拾起一旁的石頭,重重的朝徐有亮頭上砸去。何月西驚呼一聲,連忙上去拽拉老周,卻被老周反手推開。
在偏僻的小道上,老周就像地獄的使者一般,手里拿著沾滿徐有亮鮮血的石頭,一步步朝跌落在地的何月西走去。
何月西連連后退,絕望與恐懼加深。
“走?。 毙煊辛链蠛爸プ±现艿难澒?。
寒風(fēng)陣陣,何月西抿著嘴唇,猶豫了幾秒,便轉(zhuǎn)身向后跑去。
何月西顧不得身體上的疼痛,看著擺脫徐有亮的老周,狠下心來直接跑進(jìn)山林間。
何氏酒店外,韓北坐在車上,桃花眼思考了半天,修長的手指一直徘徊在何月西的電話號碼上。
這樣冒昧的打過去,何月西會不會感到奇怪?
思慮了一陣子,韓北眉目舒展,薄唇一抿,故作輕松道:“我總不能一聲不吭的離開,對吧?”于是便撥通了何月西的電話。
徐有亮氣息奄奄的趴在地上,隨即艱難的轉(zhuǎn)過身子。他媽的,最恨這樣的自己,明明是一個壞人,卻要被突然冒出的良知所累,人啊,果真不能沖動。
該死的,頭暈成了一片。
徐有亮望著乳白色的云層,感受著周圍的寒氣,自嘲的笑了起來:“我他媽能不能少些良心!”可是剛才看見何月西眼里的失望,聽見這個本該快樂天真的女孩子痛哭,他便狠不下心來。
人累了,總是想起了很多東西,例如初中那會兒,班主任對自己吼出的那句話。你就像條蛆一樣地在世界里活著,你有什么意義?誰他媽想要活的像條蛆,他不想成龍的嗎?
突然,一陣手機鈴聲響起。
徐有亮心生奇怪,目光掃視著,斜眼瞧見草叢中躺著一個手機。應(yīng)該是何月西剛才掙扎時,落下的,徐有亮咬咬牙,拼盡力氣朝面前爬去。
“快...快去救何月西?!毙煊辛僚Φ卮舐暤?。
山上的林木疏落,很容易看見人影,何月西便朝靠近懸崖邊上的松葉林跑去。
緊張、擔(dān)心、懼怕、疲累充斥著何月西的身體,忽然,腳下一扭,何月西大叫一聲,滾落下去...
老周聞聲而來,卻沒有發(fā)現(xiàn)何月西,這里山勢陡峭,枝葉茂盛,尤其是錯跟盤扎的大樹,簡直可以迷亂人眼。
而此刻,何月西正死死拽住一根倒落在地的樹枝。這棵樹不大,但是倒在一邊,就連它的根系就冒出土外來,看著十分危險。
何月西趴在地上,周圍都是松滑的泥土,還有青苔的腐臭味兒。她不敢亂動,因為腳下順溜著下去就是近乎六十度的坡地。
松柏等高大的喬木叢生長其間,盤住了地勢險陡的山坡上。
寒冷和濕氣迎面撲來,何月西緊緊抓著樹枝,不知為何,她總有感覺,這棵近乎于干枯的樹枝,即將要斷掉。
她要死了嗎?可是她不想死,世界那么大,她還想去看看。若是她死了,媽媽一定會傷心的,她是唯一的女兒,不能給她們養(yǎng)老怎么辦?
想著何月西便忍住哭意,死死拽住枝干。
中午的溫度比早上要高,這讓何月西稍微舒服一點。山間很安靜,何月西不敢大聲呼救,怕找來那個可怕的男人和調(diào)皮的猴子。
“何月西!”一聲聲叫喊傳來。
“何月西!”
這聲音傳進(jìn)何月西的耳朵里,讓何月西逐漸清醒過來,是韓北!
巨大的驚喜充斥在何月西腦海里,何月西瞬間就安心起來,開始大聲呼喚著:“韓北,我在這兒!”
“韓北!”
過了約莫十分鐘,那個清俊的男子,仿佛從天而降,翻過欄桿,緩緩縮下山坡,朝自己而來。
他的動作沒有慌張,相反很鎮(zhèn)定自若,只見他一面觀察了周圍,一面鼓舞何月西道:“聽我說,你抓緊不松手,我會救你的?!?p> “韓北,我抓不住了,它好像要掉下來了。”何月西驚恐又委屈地說完,樹根又露出一大截。
“聽我說..”
“韓北,我抓不住了,我會不會死?它真的要掉了?!焙卧挛髟捳Z里帶著哭腔,她很絕望。
韓北不禁怒了起來?!澳闼麐尭医o我松手試試看!”
何月西抿著嘴唇,小聲的抽泣。
“聽我說,何月西,有我在,不要怕,等會兒抓著我就行了。”韓北試圖令自己平靜下來,也試圖令何月西的情緒冷靜下來。
韓北小心翼翼的朝何月西靠近,眼前的何月西十分脆弱,小臉上還有淤青。媽的,動他女人,韓北眸子陰森的可怕。
樹根近乎完全的暴露在空氣中,由于承受不住何月西的重量,便直直掉下去。
“?。 焙卧挛鞒禄?。
韓北想也不想地?fù)淞讼氯ィ樅莺菰以谀嗤晾?,但慶幸的是,他一只手抓住了何月西的胳膊。
何月西連忙伸手抓住韓北的手,就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韓北朝山坡下滑了一米,右手趁機緊緊抓住身旁的一棵樹干。直到手指都嵌進(jìn)了樹干里,韓北的表情十分吃力,俊冷的臉龐被小石子擦傷了一小塊。
何月西看著韓北,一身污泥的韓北,她從來沒有看過這般不愛干凈的韓北,但卻是何月西看過最帥氣的模樣。
“何月西,抓住我,往我身上爬,爬到我手上的那棵樹上?!表n北語氣帶著命令。
“那你怎么辦?”何月西問道。
“閉嘴,爬!”韓北沒有力氣再跟這個丫頭說話。
何月西便腳踩著混著青苔的泥土,抓著韓北的衣服往上爬。
“韓北,你撐得住嗎?”何月西擔(dān)心道。
韓北修長的手指磨出了皮,根本不想和何月西廢話。
這時,谷樂的聲音傳來,何月西連忙驚喜道:“韓北,我們得救了?!?p> “何月西,爬到樹上?!表n北再次提醒道。
“哦?!?p> “何月西,我要是死了,你會在意嗎?”
“我會,我會在意的?!?p> “你會在意到哪種程度?”
“韓北,你不要死,不要死?!焙卧挛髟捓飵е耷弧?p> 韓北墨黑的眉皺起,無奈回道:“我還沒死。”
不遠(yuǎn)處傳來谷樂的聲音?!皠e怕,何月西和老大,我撿到繩子了?!?p> “韓北,我們得救了,我們得救了?!焙卧挛髋d奮的語無倫次。
“我聽見了。”韓北有些頭疼。這個丫頭恢復(fù)能力真的超強,看她傷痕累累,卻還能抱著生的歡喜。
抱著樹的何月西突然探過頭,一臉認(rèn)真道:“韓北,我答應(yīng)你,要是你有危險,我一定奮不顧身的救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會好好報答你的。我長大后,一定會像孝順我媽一樣孝順你的?!?p> “何月西,你少說點話吧!”韓北望著十指破皮流血,卻依舊死死拽住他手腕的何月西,不免搖頭苦笑,原來情不知何時而起,便一往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