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石心

　　推開潛心殿大門的時(shí)候，少英看到須菩提一如往常地跪坐在蒲團(tuán)上，寫字，畫畫。

　　蒼老的臉龐，平靜似水。

　　稍稍放輕了腳步，少英走到桌案旁，伸手替須菩提磨起了墨。

　　“那只石猴又來了？”

　　“嗯。這次是玄音寺的小和尚帶著過來的，聽說前天就拜入了玄音寺門下，昨日卻還想再來拜師傅您為師。實(shí)在可恨！”

　　聞言，須菩提不由得淡淡笑了笑，沾了點(diǎn)墨，輕聲嘆道：“你還是這么苛刻，眼里容不得沙子呀……”

　　“這……那妖猴背棄師門，師傅怎么反倒怪起弟子苛刻來了？”

　　頓住筆，須菩提側(cè)過臉望向了少英，輕聲道：“你可知何為石猴？”

　　少英緩緩地?fù)u了搖頭：“弟子，不知?！?p>　　抿了抿唇，須菩提捋開衣袖又是在紙上書寫了起來，道：“石猴者，古之山巖，凝聚日月精華經(jīng)數(shù)萬年化形而成，此乃天地異獸也。若按類分，當(dāng)屬靈族。雖成猴形，卻是石心。此為石猴?！?p>　　“石心？”聞言，少英不由得一驚。

　　“對，石頭心?！表毱刑彷p聲道：“不會跳?！?p>　　……

　　“少英師兄其實(shí)人很好的，也不知道今天為什么……你可千萬別怪他?！?p>　　“其實(shí)，你不用擔(dān)心，就算少英師兄不肯教，我們還可以找尹行師兄。尹行師兄人也很好，一定肯教你的……其實(shí)萬壽山的師兄們?nèi)硕纪?，平日里都很照顧。若不是他們愿意跟為師以物易物，怕是玄音寺，早就維持不下去了吧。畢竟，這里不像其他地方，有香火錢收?！?p>　　“徒弟，你別傷心好不好？這兩天，為師就帶你去見尹行師兄，一定可以學(xué)到你要的術(shù)法的。到時(shí)候你就可以安心跟著為師求佛了。好不好？”

　　山間小路上，身子單薄的玄葉走在前面不斷嘮叨著，越說那聲音越軟，越說越弱，就好像害怕猴子一個不樂意，走了一樣的。

　　那樣的話，玄音寺就后繼無人了。

　　走在后面的猴子靜靜地聽著。

　　忽然間，猴子加快了腳步，將玄葉整個抱了起來，背到身后。

　　“徒弟，你這是……”

　　“師傅累了?！?p>　　“為師不累?！?p>　　“弟子說你累了就是累了?！?p>　　也不管玄葉樂不樂意，猴子就這么背著他一路往前走，默不吭聲。

　　玄葉終于沒再掙扎了，就這么安靜得趴在猴子身上，嘟著嘴，一臉的不適應(yīng)。那眉頭微蹙著。

　　清風(fēng)吹拂。

　　山間小路上，師徒二人就這么靜靜地走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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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shí)，在這之前，為師與那石猴，曾有過一面之緣?！表毱刑崾种械墓P在那畫紙上行走著，輕聲道：“在一個集市上，他化成了戲子，唱戲，向路人討賞。論天資，可謂卓絕。給為師留下的印象也著實(shí)深刻?！?p>　　“既是天資卓絕，為何師傅又……”

　　被這么一問，須菩提不由得頓住了手中的筆，輕嘆道：“既是天資卓絕，收與不收，便更需謹(jǐn)慎。如此妖怪，若得點(diǎn)撥，必成大事。可，成的是魔，還是神，便不得而知了……山石成精，天地間自古以來，充其量，也不過一掌之?dāng)?shù)。為師倒是都見過。石心，便是沒有感情，肆意妄為，本是天地一禍?？刹恢趺吹?，這只，卻有些不同。”

　　少英不由得愣住了，低聲道：“弟子以為師傅是因?yàn)樗?p>　　“其實(shí)你所想的，也對。方才你與他說的，為師都聽到了?！表毱刑岬α诵?，又是接著落筆，道：“說背棄師門，著實(shí)重了些。頂多，也就是心性未定罷了。便是尋常猴妖，未經(jīng)教化，世事險(xiǎn)惡，如此，亦是不易。說多了，便是苛刻了。故而，為師才說你眼里容不得沙子。且不論他，你如此脾氣行走于世，怕是要吃虧的。”

　　稍稍沉默了下，少英只得躬身拱手道：“師傅教訓(xùn)的是，少英日后定當(dāng)改正?！?p>　　“至于他嘛，再觀望吧。若是可以，收來與你和火鱗做個伴，也是一個助力。”說著，須菩提嘴角一勾，笑了出來：“大功告成！”

　　少英連忙靠過去。

　　只見那畫卷上的，是一只栩栩如生的猴子，撓著頭，一雙圓溜溜的眼睛骨碌骨碌轉(zhuǎn)著。

　　須菩提將畫卷提了起來，掛到身后的博古架上，道：“如何？”

　　說罷捋著長須，靜靜地看著。

　　猶豫了許久，少英只能評價(jià)道：“這猴，頗具靈性，煞是可愛。”

　　“只可惜這世間，容不得這可愛?！表毱刑岬戳松儆⒁谎?，輕嘆道：“世道渾濁，活著，才是第一要務(wù)呀。死，也要死得值。光為了一口正氣，呵呵呵呵……他為師不擔(dān)心，就那歪腦筋，無孔不入，必是活得下去的。倒是你，寧折不彎，為師反倒憂慮?！?p>　　這一說，倒是少英有些難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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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午時(shí)分，師徒二人便回到了玄音寺。

　　看到猴子手中厚厚的一疊功法，一眾妖怪皆是歡天喜地的，可猴子卻無論如何笑不出來。

　　“跟那個少英聊上了嗎？”

　　“聊了?！?p>　　“怎么樣了？”

　　“挺好。”

　　“都問清楚了嗎？”

　　“問清楚了?！?p>　　三言兩語之后，猴子便自顧自地跑到了玄音寺后院找了塊石頭盤腿而坐，開始細(xì)細(xì)研讀起了自己手中的功法。

　　“猴哥怎么啦？”

　　“大概是，心急？嗯，應(yīng)該是了。等他學(xué)會了，再來教我們?！?p>　　“哈哈哈哈，這樣好。反正我字也看不懂，就算告訴我怎么練，估計(jì)也是不懂?！?p>　　一群妖怪樂呵呵地。

　　小小的玄音寺里，只剩下兩個人沉默著。一個是玄葉，還有一個則是猴子。

　　玄葉依舊忙里忙外，一眾妖怪知道很快可以修行，干活也都特別賣力。

　　見狀，猴子干脆也不點(diǎn)破，拿著半懂不懂的功法，開始修煉了起來。

　　一天就這么過去了。

　　入了夜，一眾妖怪聽從猴子的安排，早早地休息了，他自己則依舊盤腿坐在石頭上借著月光查看功法，不斷嘗試著。

　　白霜悄悄將一盞油燈放到了猴子身旁，輕聲問道：“今天，真的順利嗎？”

　　“你看順利我是這個樣子嗎？”猴子白了白霜一眼。

　　“我也覺得不應(yīng)該是這樣。”

　　“我應(yīng)該……”猴子仰頭望著月亮想了想，道：“我這么好大喜功的人，要是順利，回來應(yīng)該先跟你們把過程講個一百八十遍，得添油加醋地講，繪聲繪色！”

　　說完，自己都笑了。

　　白霜也是掩著唇咯咯咯地笑。

　　夜色下，一陣微風(fēng)吹過，吹動了遠(yuǎn)處的迷霧，像是一個巨大的黑影在遠(yuǎn)處緩緩移動著。

　　一只雀鳥落到了身旁，嘰嘰喳喳地叫了起來。

　　睜大了眼睛，白霜抿著唇微笑著，淡淡嘆了口氣道：“所以，你其實(shí)沒見過獅駝王咯？”

　　“沒見過。”猴子搖了搖頭。

　　“那獅毛呢？”

　　“那就是我自己的毛?！?p>　　“那一萬只小妖呢？”

　　“湊齊了也沒什么用。”

　　“齊天大圣呢？”

　　猴子頓時(shí)愣住了，微微睜大了眼睛凝視著前方空無一物的地面，沉默了。

　　白霜靜靜地等著，望著他。

　　許久，猴子扭過頭來瞧向白霜，道：“我真是齊天大圣。”

　　“我信你！”白霜一下喜出望外，那興奮之色溢于言表。

　　“等真的當(dāng)了齊天大圣，我要弄個大戲臺子，每天唱戲。哈哈哈哈?！?p>　　“都當(dāng)齊天大圣了你還唱戲呀？”

　　“你懂什么，這叫味道懂嗎？我要編一堆的戲文，讓所有人傳唱！到時(shí)候你學(xué)個樂器來給我伴奏好了?！?p>　　“嗯！”白霜重重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伸出了小指：“一言為定，不許放棄！”

　　猴子咧嘴笑著，伸出了一只手指勾了上去：“一言為定?！?p>　　冷冷清清的夜晚，一盞青燈，一片菜田，兩人有說有笑的。

　　那遠(yuǎn)處，兩雙眼睛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豬剛鬣輕嘆道：“一只石猴和一只白骨精，這要長成了，著實(shí)棘手呀。”

　　“大仙……這正是個好機(jī)會呀?！敝心甑朗烤碇琅蹟D到豬剛鬣身旁，慫恿道：“正好五莊觀的人都不在，要不，直接動手吧？他們什么水準(zhǔn)貧道知道，您出手，他們有死無生！五莊觀想救也來不及，到時(shí)候木已成舟，嘿嘿嘿！”

　　“然后我們都一起死在這里嗎？”豬剛鬣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對付他們，只能想辦法讓五莊觀把他們趕出萬壽山。在這里動手……除非鎮(zhèn)元子本來就想他們死?！?p>　　聞言，中年道士連忙噤聲。

　　放下?lián)荛_枝椏的手，豬剛鬣輕聲道：“辦法本將都想好了，這事兒，得你來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