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
過了一周,二蛋的事,終于由最初的刑事案件改為故意傷害他人身體,判處了兩年有期徒刑。小曹和熊二波原本想最好按照打架斗毆處理,那樣只勞教上半年一年就算了,但是一機(jī)械廠出面為小趙做主,最終還是讓二蛋獲刑兩年,賠償包括醫(yī)療費,賠償費等。一機(jī)械沒等到醫(yī)療費就將小趙先送到廠醫(yī)院,后來又轉(zhuǎn)到省立醫(yī)院。出面請了省里最好的眼科專家治療,但還是沒有治好小趙的右眼。至于賠償費,二蛋家哪兒有這個錢,三萬元對于沒有正式工作的二蛋來說,如同天文數(shù)字。
熊二波和小曹商量,想盡辦法也要為二蛋籌到這個錢。他一方面是為二蛋,另一方面,也因為郭國柱。郭國柱和這事本沒有瓜葛,但是,有一個只有他兩人知道的隱情,就是,小趙是無辜的替罪羊,為真正的目標(biāo)徐利蒙受了冤屈。這其中,真正知道內(nèi)情的只有他們倆。與此有關(guān)的徐利并不太清楚內(nèi)情,只是在西單大門口遇到警察帶二蛋看現(xiàn)場,二蛋與他目光短促觸碰讓他一驚外,更多的無從揣測。
熊二波天天跑著去見郭國柱,心里這個疙瘩才是真正糾結(jié)所在。他見了郭國柱,除了打聽一機(jī)械對這事的反應(yīng),心里模模糊糊地有一種潛在的憂慮,這種憂慮,起初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昨天,他見到郭國柱后,這個潛伏的憂慮,終于像蟄伏在地下的蚯蚓,蠕動起來。
為二蛋籌錢不算什么。每天去找郭國柱,也絕非讓國柱幫忙籌點錢,郭國柱家老實百姓一個,哪兒來的錢。他主要是想提醒一下。按照過去習(xí)慣,兩人是無話不談,沒什么可藏著掖著的,但好幾天了,就這么悶著都沒說。
周日,按照前一天去郭國柱家,對郭國柱上班時間的了解,熊二波帶女朋友小袁去了郭國柱家。他同時帶來了幾盒藥,是郭國柱媽托他走后門買的藥。
郭國柱知道熊二波來。他媽告過他。熊二波先去接了一下小袁。他主動到小袁家看她,以表示對她幾次約他卻不爽的歉意。但他臉上的疲憊態(tài),讓小袁心里有點不悅。不過,小袁極有涵養(yǎng)。她大大方方地讓熊二波坐下,然后到另外房間對母親說了一聲。她父親和熊二波的母親都在一個省直行業(yè)機(jī)關(guān)工作,是相處三十年的老同事。
她母親出來,端莊持重的模樣,微笑地說:“小熊來了,坐吧?!?p> 熊二波馬上站起來,恭敬地前弓著身子:“阿姨好,您今天休息?”他顯得極有教養(yǎng)。
小袁的母親本想坐下來多問幾句,卻被小袁柔扶肩膀,輕推一下:“媽,你忙去吧,我們出去玩會兒。”
“好好,你們出去玩會吧。別太晚了,現(xiàn)在社會上挺亂的,那些沒工作的,打架斗毆,你們在外面可要注意點啊?!?p> 小袁嫌母親話多,嬌嗔到:“媽,沒完沒了,我們知道?!?p> 他們到郭國柱家時,已近正午。郭國柱媽一見熊二波真的帶來了藥,頓時高興的滿臉開花,就像一顆半熟的大卷心菜,先是大大咧咧裂開,又忙不迭地趕緊收攏,收的快了點,又顯得假的很。許多中年人都有這種表演的本事,一張臉,瞬間轉(zhuǎn)換,或者叫瞬息萬變。
郭國柱媽笑著問:“太謝謝了,多少錢?”
“不用……”熊二波想說不著急,但是,郭國柱媽馬上說:“嗨啊呀,哪能不用呢?看你這娃娃,你幫了這么大忙,已經(jīng)夠感謝的了,還能不用呢。國柱,快點,啊呀,看你對象人家長得多么切踏了,快坐下快坐下?!闭f著話,郭國柱媽用手把炕上的蘭花花床單嘩啦嘩啦幾下。熊二波知道小袁是個愛干凈的人,擔(dān)心她不坐。上次來,好像有個凳子,讓小袁坐在炕上,結(jié)果小袁是很隨意地坐在凳子上的。他想,郭國柱媽是個又熱情又婆婆媽媽的媽,郭國柱和自己也不見外,有時候啥玩笑也可以開。但是郭國柱也有自尊。不能讓小袁流露出半點不敬。如果那樣,會讓國柱誤會的。多年的朋友,隨著時間流逝,也會有變化的。
小袁溫婉大方地微笑說:“阿姨,謝謝。”小袁并沒有猶豫,只掃了一眼炕沿,就毫不猶豫地坐下。一邊說:“阿姨,您也坐?!睕]有驕浮,又無羞澀,恰到好處。讓郭國柱媽都有點肅然,趕緊說:“不用不用,你們坐哇,我還要去出去半點事?!闭f著話,郭國柱的爸爸不知怎么悄不及地擠進(jìn)門,木然地正不知所措,熊二波馬上打招呼:“叔叔,也休息呢。”小袁說一聲:“叔叔好。”
郭國柱爸剛擠出一點笑容,答應(yīng)句:“嗷,我休息……”就見郭國柱媽突然把凸出來的大眼珠子斜眼一瞪,把郭國柱爸嚇得一哆嗦,臉色頓時跨噠一下陰下來,退出去了。郭國柱媽的臉,瞬間又變成了大大的卷心菜,笑的把滿嘴大牙露出來。小袁吃驚地看著那張嘴,擔(dān)心滿嘴的牙齒會笑的飛出來。
郭國柱媽說:“快中午了,就在這兒吃飯,國柱,做面條……”
熊二波和小袁幾乎同時說:“阿姨,不不不,不用麻煩您了。”
“嗨,這娃娃,”郭國柱媽把笑臉?biāo)查g收斂住,“嗨,這些娃娃們,到了家里,正趕上吃飯,還能不吃飯呢?”
小袁使勁搖手,“阿姨,謝謝,謝謝啦,我們不吃,馬上要走啊?!?p> “就是,我們馬上要走,正好,國柱,咱們一起到街上轉(zhuǎn)轉(zhuǎn),正好也有點事要說?!毙芏闯鰜硇≡瑧B(tài)度堅決,自己也不想留下吃飯。
國柱納悶:“有啥事,家里說就行了,還,需要跑到街上說?”沒等他再說什么,郭國柱媽馬上說:“嗷,有事呢,要是真有事,我就不留你們了———別和我客氣啊,二波,你要說和阿姨客氣,我可就要生氣了啊,啊?”說著,把兩手交叉往肚子上一按,好像肚子是個最沒脾氣的東西,任何時候,都可以拿自己的肚子欺負(fù)一下。
“不客氣不客氣,姨姨,我和你還客氣啥,”熊二波笑著站起來。
郭國柱媽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神秘而又夸張地綻開燦爛的笑,問一句:“二波,啥時候結(jié)婚呀?啥時候結(jié)婚,可要告訴國柱?。 睗M臉的幸福感,好像要結(jié)婚的是自己的兒子。
小袁頓時臉頰緋紅,微微晃一下肩膀低下頭,嘴角使勁抿著笑,不作聲。
熊二波呵呵呵仰頭笑,不知道該說什么。如果說早的呢,可能讓小袁誤會,熊二波對她還猶豫?如果痛快地說快了,又顯得太隨便,那些點架子,不緊不松才有主動性。
當(dāng)他們推著自行車,到大門口時,郭國柱邊走邊問:“你說有啥事呢?”
“沒啥事?!毙芏ū緛硐牒退f說二蛋的事,還有打聽一下一機(jī)械的最新消息。但他現(xiàn)在不想說了。這些事,他從來沒對小袁提起過。也不打算告訴她了。
郭國柱笑了:“你小子,可他媽的,沒事出來干啥呀,呵呵,唉,你上說二蛋咋了?”
“沒事沒事。”熊二波只說這一句,把話題轉(zhuǎn)走,“走,國柱,我請客坐會去,”說著騎上車子就走。小袁自然也騎上車子。郭國柱趕緊笑著說:“請啥客呢,又不是外人,家里有吃的,非要來飯店,不叫客氣叫啥?”
熊二波沒有理會郭國柱的話,繼續(xù)徑直往前走。他內(nèi)心正啟動一幕精彩的從沒見過的演出。郭國柱猜出了熊二波的意思,不再繼續(xù)問。
熊二波要進(jìn)一家門面講究的餐館,郭國柱趕緊攔住了:“差不多就行了,不進(jìn)不進(jìn)。”
熊二波不高興了,好像傷了他的自尊,高聲道:“嗨,這算個啥!咱們?yōu)樯毒筒荒苓M(jìn)?都是人?!?p> “嗷,嗷,嗷,人家你油么?!惫鶉辉贁r著,他明白熊兒波的意思———在女朋友面前,哪能顯得摳摳索索。
進(jìn)了餐館,坐下,等他倆面對面了,又都有點憋不住。于是,就開始只有兩人才聽得懂的話:“那,那誰,現(xiàn)在咋說?”熊二波問。
“嗯?誰了?嗷,你說的是那誰哇,二蛋?”
“嗷,二蛋算一個。不是,就是你們車間技術(shù)組的。”
“嗷———”郭國柱故作鎮(zhèn)靜地?fù)P起來下巴,”看我這腦子,又忘了?!彼恼Z氣是平穩(wěn)的,但內(nèi)心卻暗暗一驚。這家伙看來,還真的要和徐利過不去了?!把?,不知道談忙啥呢,又不在一起,嗨,管他那些呢,自己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就行咧,”他其實是說給熊二波聽的,“你說是不是呢?”
“嗯,”熊二波像勾起來什么不愉快,“真他媽的,慢慢說吧?!?p> 郭國柱心想,二蛋不是進(jìn)去了么,老熊還惦著心里的疙瘩,到球啥時候才解開呢。他不想說這個話題,他為熊二波考慮,身邊坐著小袁,別影響到人家的關(guān)系。他想轉(zhuǎn)移話題,就問幾個同學(xué)現(xiàn)在干啥呢。
“那誰,武英強(qiáng),唉不,那誰,我是想問馮建英,問成武英強(qiáng)了,呵呵?!惫鶉Α?p> “馮建英,不知道,據(jù)說在南宮職工大學(xué)上了個本科,那家伙不知道從哪鬧得名額,有本事,在學(xué)校的時候沒看出來?!毙芏ㄏ胧裁葱乃肌9鶉南雱e光顧自己瞎諞,冷落了旁邊的小袁,就客氣地問小袁:“你們單位報電大了沒有?”
小袁利落地說:“報了。這也是一個潮流,也算是咱們這批人的一個機(jī)會和補(bǔ)償吧?!?p> 熊二波嘻嘻笑,還撇了一下嘴,有點耐人尋味。小袁輕輕把嘴努一下,并不生氣。熊二波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他又說了幾個同學(xué)的近況,有兩個是機(jī)加班的,當(dāng)說到機(jī)加班時,郭國柱不由你看熊二波一眼,心說,別是想扯甄鳳未吧,這小子吃的鍋里想著碗里,心還沒死啊。
小袁對熊二波的訕笑,并沒有半點難為情,或者不高興,而是溫婉地微笑。
郭國柱看在眼里,心想,老熊這家伙真有福氣,這么通情達(dá)理的女孩,都能讓他鬧到手,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