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旭揚在峰頂盤膝而坐,將真氣運行一個小周天。他站起身來,低頭向懸崖下望了望。此時天還未亮,山下濃霧彌漫,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他劍眉深鎖,沉吟片刻后,突然縱身一躍,往萬重山跌落的方向直跳下去。
民間有一句老話:上山容易下山難。這座最高的山峰,山壁陡峭濕滑。郭旭揚的左手已完全使不上勁兒,其下墜的力道越來越快、越來越重,他此時身受重傷,內(nèi)力不濟,即使他全力施展出“踏雪無痕”的無上輕功,也很難做到單憑雙腿借力,便能飛下深淵。在湛盧劍第八次插入石壁內(nèi),固定住他下落的身形時,他已經(jīng)落下了近三百丈。
他忽然覺得眼前發(fā)黑,趕忙用力地甩了甩腦袋,避免自己暈厥?!翱鞊尾蛔×耍先グ?。”他心道。
雖說他親眼看到萬重山墜崖,但他總感覺“放心不下”。決戰(zhàn)之地,乃是萬重山引領(lǐng)到此的。他從始至終都懷疑師兄此舉,必有蹊蹺。然他一路向下探查,卻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能藏匿身形的可疑之處。
“但愿是我多慮了。”郭旭揚很清楚,他與萬重山之間,已是“你死我活”的處境,必定不可能調(diào)解緩和。面對這樣一個可怕的勁敵,他必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對待,否則,非但是自己,就連身邊的人,都無法幸免。他絕對不會忘記,前不久,他的榕兒險些死于萬重山的劍下!
郭旭揚狠提一口真氣,向上飛躥,沿原路返回山巔。
在距離山頂斜向下不到五十丈的地方,有一塊松軟的山石。山石的內(nèi)面已被掏空,挖出一個僅可納一人的小洞穴。在隱形機括的操作下,石縫與山壁嚴絲合縫,只有在青天白日仔細查看,方能看出些許端倪。此時天黑霧重,郭旭揚又重傷在身,故而未能發(fā)現(xiàn)。
洞內(nèi),躲著一個人。此人,正是萬重山!
萬重山將氣息壓到最低,他側(cè)耳傾聽著石外的動靜,聽到郭旭揚一下一上的兩輪御風聲過后,許久,他才敢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正如郭旭揚之所想,萬重山故意將其引到此處,乃是為自己留一條后路。他對師弟多有忌憚,若自己在此戰(zhàn)中無法取勝,至少可以巧妙地躲進這精心布置好的洞穴之中,逃過一劫。
“這小兔崽子果然下來尋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嗎?郭旭揚,你夠狠!”萬重山整條右臂已經(jīng)沒了,所以,他不得不強行運功,動用那條原本傷得極重的左臂?!盎?幽冥”這招使出后,他的內(nèi)力所剩無幾,拼盡最后一口真氣點穴止血,飛身進洞之后,他已是提不起半分內(nèi)勁了。
他的目中噴涌出歹毒的兇光,惡狠狠地說道:“幸虧我事先做了準備,否則必死無疑。郭旭揚我跟你沒完!”他心有不甘,“看來,我當真敵不過他……老東西,這一切都在你的算計之內(nèi)嗎?”
萬重山的雙手,沾滿了許多無辜人的鮮血,可謂是罪大惡極。然他在與師弟決一死戰(zhàn)之時,卻并未在他的七星龍淵劍上涂毒。毒,是郭旭揚的克星。若萬重山行下毒之舉,則死的,必定是郭旭揚!
然而,萬重山雖處處防備著師弟,但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他的確想堂堂正正地戰(zhàn)勝師弟,以證明自己才是本門最強。他終究沒有做出下作之事,或許是這個生活在黑暗中的魔鬼,僅剩的唯一一點光明。
郭旭揚想盡快趕回唐王府眾兵的所在地。他知道,黃伊榕、洪一等人,都在等著他回去,為了不讓愛人朋友擔心太久,他一刻也不想耽擱。
剛開始,他還能凝出少許真氣,以輕功飛掠,但沒過多久,他的速度愈來愈慢,竟變得好似尋常不懂武功之人一般,一步一滑地下山。再過小半個時辰,他的步履已然不穩(wěn),踉踉蹌蹌、磕磕絆絆,與其說是往前走,不如說是往前挪。其間,他嘔血三次,更有四次幾近昏厥。
衣袍已變血衫,左手如同血泥,他很想像上回大破“拜火教”地下分壇的拙木陣那日,換一身干凈的衣服再現(xiàn)身,然西北荒涼,四下無人,他的這個想法,顯然已不可能實現(xiàn)了。更何況,此次的傷情,比那回嚴重太多。能否堅持走到最后?他的心中,其實并沒有多少底氣。
“這身傷,怕是瞞不住了?!彼宦暱嘈?。
他扭頭回望一眼,雪地上歪歪扭扭的兩排腳印,有的深、有的淺。腳尖踢到一塊凸起的石頭,他站立不穩(wěn),向前撲跌,在這陡峭的下坡路上滾出二三十丈。一陣劇烈的咳嗽,噴出兩蓬血水,他掙扎著爬起身來,繼續(xù)向前邁步。
直到正午時分,一步一頓的郭旭揚,才遠遠地看到了眾兵卒聚集的身影。此時,他的視線已經(jīng)模糊。
黃伊榕一直定定地站在那處,凝望著郭旭揚消失的方向??耧L暴雪肆虐,她卻像是渾然不覺。若非鐵夢箏時常過來給她拍去頭身上的積雪,她早已變成了一個雪人。她就這么從黑夜站到了日出,再從日出站到了正午。
終于,她看見了那個她用一生去掛念的人,看見了他那觸目驚心的傷,看見了那身猩紅的血衫。
她撲進他的懷里,身體不住地顫抖,低低地抽泣,什么話也不說。這是她第五次落淚。
“榕兒,我……還好,別,擔,心……”安慰的話語,說到最后,卻是發(fā)不出聲來。
“終于回來了。”郭旭揚心底那根緊繃的弦,倏然松弛下來,他兩眼一翻,時刻緊握湛盧劍的手,最終綿軟無力,寶劍“哐當”落地,他整個人,已暈靠在黃伊榕溫柔的臂彎中。
“旭揚!旭揚!你醒醒!”黃伊榕小心地摟著郭旭揚,驚慌失措,但不論她如何叫喚呼喊,對方卻一動也不動。郭旭揚身上的血,已染濕了她的衣。淚水,已止不住的流。
洪一、鐵夢箏及李世民先后掠了過來。洪一想都不想,手掌立馬抵在郭旭揚的背心,為其輸送內(nèi)力。然他源源不斷的真氣,仿佛泥牛入海,毫無用處。郭旭揚依然是緊皺雙眉、緊閉雙目,不省人事。
萬重山的劍,飽含著磅礴渾厚的內(nèi)勁,他劈開了郭旭揚前胸的皮肉經(jīng)脈、劈斷了肋骨,更是將其五臟六腑震成重傷。郭旭揚在如此傷重的情況下,以十成真氣御劍,與敵手又戰(zhàn)了數(shù)百回合,氣力早已透支。隨后,他又下崖尋萬重山的蹤跡,再一路跌跌撞撞地回來與黃伊榕等人會合之后,才徹底昏迷。他能咬牙堅持走到最后一步,已是十分不易。
黃伊榕用力地抹去滿臉的淚痕,“他傷得很重,失血太多,必須馬上救治!”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萬重山還沒死,但斷了整條右臂的他,還能翻出什么風浪呢?且往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