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四門(一)
在黃沙莽莽的北平城外,得得得……得得得……一片紛亂的馬蹄蹬踏之聲傳來,只見遠處塵土飛揚,竟是一縱騎手馳騁將至。這隊騎手皆僧人打扮,塵土滿面,腰挎戒刀,衣服上多為血跡斑斑,似乎剛剛經(jīng)歷過一場惡仗!
眾人見城門近在眼前,速度也便放慢了下來,只見其中一個魁梧的莽和尚左右楞了一眼,吐了口帶著砂礫的吐沫罵道:“媽的,什么鬼地方,盡他媽沙子?!彪S即轉(zhuǎn)頭看著身邊的一位中年漢子說道:“張監(jiān)察,進了城你就算王爺?shù)娜死??!?p> 那中年漢子正是張韜,他神色復雜看著不遠處的城門,沒有言語,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那大和尚笑了笑說道:“哎,你也別那么憂心忡忡的,你的家人肯定給你救出來,你就放一百個心吧?!?p> 張韜聽他說起家人,看了大和尚一眼,想到適才激戰(zhàn),那大和尚驚人的身手,他心中一動,問道:“這位師父剛才那幾下身手,真是讓人佩服!”
大和尚大大咧咧的笑了笑說道:“張大人那兩下空手奪刀也是不賴啊?!彪S即他挑著眉毛看著張韜又問道:“聽說張大人和我那黑子兄弟原來都是王爺麾下的校尉?”
張韜點點頭,嘆了口氣答道:“我們原來都是伏威軍中的斥候?!?p> 大和尚思索著點點頭說了句:“難怪?!?p> “難怪什么?”
“剛才我們混戰(zhàn)一團,張大人一點都慌亂,沒見過死人的可沒那么沉得住氣。我看那吳昇拿刀架你脖子上……嘿嘿,張大人想必早就可以拿下他的刀了吧?!?p> 張韜聽了心里一驚:“這和尚心思好細!”
大和尚又說道:“你剛才殺那吳昇,直接抹了他的脖子,可是劃破的是他的氣管,不是大脈,想必是軍中養(yǎng)成的習慣,好讓他發(fā)不了聲音吧?!?p> 張韜眼角不禁撇了撇,心中又是一震:“這和尚武藝高強不錯,可怎么對人的脖頸脈絡如此熟悉!”
他想著笑著說道:“大師傅眼神還真是厲害!”
大和尚得意的笑著又說道:“但是我總覺得剛才你劃他氣管不是為了讓他不發(fā)聲音,你就想看著他活活憋死,是吧。看來,張大人在那姓吳的手底下吃了不少憋啊?!?p> 張韜瞇著眼打量著那個心如細發(fā),讓他驚恐的大和尚,說道:“大和尚是想跟我說什么嗎?”
大和尚也看著張韜說道:“哪有,我只是想跟張大人說一句,王爺是個精明人,楊永信、吳昇的小算盤打得再精,他也看的明明白白。你原本就是王爺麾下,如今王爺以誠心待你……?!?p> 張韜聽處這其中含義,也慨然說道:“大師父放心,我張韜拎的清輕重,既然事情都做了,難道我還能想著別的心思?跟著王爺,我早就決心已下了?!?p> 大和尚意味深長的笑著看了一眼張韜說道:“張大人不要多心,今后都是一起辦差的,今天也算結交了。另外,張大人有沒有看出方才跟我們交戰(zhàn)的那幫騎手的來路?”
張韜沉思了一下說道:“看他們的舉止做派,還有交戰(zhàn)時的身手,應該是邊軍游騎出身?!?p> 大和尚也點點頭深表同意,他奇怪道:“你說這西院也是厲害,手下養(yǎng)了這么一批邊軍出生的高手,想干什么?”
“應該是專門做這種臟活的,等會,大師父,你剛才說他們是什么西院的?什么意思?”
大和尚不可思議的看著張韜說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那幫騎士是西院派來的,那西院由那閹黨頭子李杰掌控,養(yǎng)了一大批高手,號稱天罡地煞。你別告訴我你沒聽過?!?p> 張韜聽了茫然的搖搖頭,想著自己原來也就一個捕快,到哪里能聽到這等私密的事情。
大和尚突然想起什么,有說了一句:“你注意到?jīng)]有,剛才隨后趕來處理尸首的軍士發(fā)現(xiàn)他們有紋身?!?p> 張韜隨口問了一句:“哦,什么紋身?”
“都是什么煞,我后來專門看了每個人都有,什么‘暗煞’、還有個‘猛煞’其他的忘了,想必他們便是西院“地煞”中人,難怪如此難纏。”
張韜一聽留上了神,好像在哪里聽過,紋身……什么煞……突然他猛然醒悟!蘇州那兩起命案,死者身上也有這種字樣的紋身,還是羅大眼告訴他的!他倒吸一口涼氣,想到蘇州那晚,那個人跟他說的一句話:“客棧里的兩個尸首,可是沖著你來的!”張韜想到這里,不禁呆住,紋身……西院……閹黨……
他終于明白,自己早就套在局中了!
張韜心中郁結終于解開了一點,隨即琢磨著督察院和閹黨的關系,如果按大和尚那么說來,楊永信和吳昇都應該是閹黨的人啊,怎么兩人各有盤算都像致對方于死地?他左右都想不通,索性不想了。
張韜余光一撇,他突然注意到那大和尚騎著的馬,只見那馬頭上吱哇一聲,赫然立了只猴子,正沖著他擠眉弄眼。一路上張韜都有著心事,一直沒注意到這只瘦猴,他輕笑了一下,對大和尚說:“大師父還養(yǎng)猴子?夠稀罕的?!?p> 大和尚輕輕摸了摸猴頭,對張韜說道:“這叫馬上封侯!”
張韜聽了轉(zhuǎn)頭看著大和尚,兩人相視一笑。
張韜大和尚兩人從正門進了北平城,吩咐其余僧眾從偏門散開進城免得太過扎眼。兩人下了馬一路聊著,不覺就到王府門前,張韜看著“北平王府”的牌匾,此時百感交集,正巧看見黑子從里面走了出來,意味深長的看著他。張韜沒有說話,抬腳進了王府。
他跟在黑子身后,一路往后院走去,想著想必王爺估計在等著自己,自己也想看看這王爺有何安排。他一路想著,便到了王爺書房門口,黑子示意他站住,隨即恭敬稟報,得到里面回應,便沖著張韜點點頭。
張韜走進書房,對著王爺躬身行禮,王爺平淡的看了張韜一眼,說道:“坐吧?!?p> 張韜剛落座,右邊隨意一看,只見楊永信竟然也在,張韜眼中帶著點慌亂,兩人有些尷尬的對視了一下隨即躲開,心照不宣。
王爺這時皺著眉頭,咳嗽了一聲說道:“張……大人,一路辛苦了。哎呀,要我說啊,你們都是替皇上辦差的,何必搞成這樣。這下可連累我啦二位?!?p> 張韜半張著嘴,一時不知道如何開口,這時楊永信裝傻充愣沒有接著王爺?shù)脑捳Z,而是溫言對張韜說道:“張韜啊,我就開門見山了,你的家人在蘇州四海巷,那吳昇派人一直都在盯著。他要做那李閹的狗,我不勉強,可是他又想要你我的項上人頭,那我只得先下手為強了,想必你也很清楚吧?!?p> 張韜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蘇州城的那個一無所知的捕快了,他聽楊永信話語里的意思,回答道:“楊大人的意思我明白,我也說句實話,我很想念我的家人,我希望不要連累他們?!?p> 楊永信偷偷看了王爺一眼,隨即擺擺手說道:“你的家人我不過問,那是你的事情,我只做不知道。我之前也幫你留心過,你家在靠近巷口的位置,可以說你的家人只要出門,無時無刻不被人盯著?!?p> 張韜眉頭一皺,這可怎么辦?總不能眼皮子低下拖家?guī)Э诘挠瞾戆?,這不是找死嗎?他疑惑的看著楊永信。
楊永信瞄了張韜一眼,繼續(xù)悠悠的說道:“四海巷是個大巷,那么多出口,還有一些隱秘的小巷口,我想你對那里的地形肯定比我清楚,督察院盯著不錯,可人力有限,疏漏總會是有的?!闭f完意味深長的看著張韜。
張韜聽明白了,督察院軟禁自己的家人,只是看著,并不是扣押,所以……
張韜此刻心里踏實不少,知道家人有望??赊D(zhuǎn)念想到自己殺了那吳昇,楊永信萬一回了督察院給自己直接一個黑鍋扣下來,豈不是跳黃河都洗不清了?那又是一番顛沛流離之苦!想到此處他低著頭怨恨的瞥了書桌那頭一眼。
王爺看著二人的說話一言不發(fā),他心中也是清楚這次真的是一場豪賭。吳昇一旦事發(fā),絕對不是小事,畢竟是自己地盤上死的,就算“離奇失蹤”自己也難逃干系。但是形勢所逼,只能借著楊永信和汪青那邊搭上線,只要張韜在手,江夏鎮(zhèn)便是自己最硬的底牌!
他淡淡的說道:“好啦,別的不說了,先說當下吧。吳昇這事……楊大人有什么見教?”
楊永信連忙回應道:“王爺請放心,這次那賊子暗算下官,全仗王爺相助,王爺和汪大人之間的誤會,下官一定從中斡旋。江夏鎮(zhèn)的事情,還請王爺費心。畢竟汪大人希望……”
王爺哪有耐心聽那楊永信虛與委蛇,擺擺手打斷到:“本王擔了這么大的干系,吳昇的事遲早要讓上面知道,到時候刑部來人,或者皇上親自派人問責,楊大人,你不會讓本王一人應付吧?!?p> 楊永信低著頭哪敢說“半”個不字?知道自己一時是肯定走不掉了,便爽快答應道:“王爺放心,我畢竟還有皇命在身,肯定還會在這里替王爺略盡微薄之力,今天我便修書給汪大人,說明其中原委,想必汪大人聽說吳昇與閹黨的齷齪勾當一定會在朝中替大人美言?!?p> 這楊永信真的是老狐貍,說的話綿里藏針,同時又暗示王爺與自己那頭的汪大人應該有所往來,達成默契,這樣自己也好脫身。他自從那次跟王爺談話便已察覺,監(jiān)軍是假,那“遺物”才是真正要命的東西,這等要命的東西,自己還是少碰為妙。
王爺哪里聽不出楊永信話里透的意思?他哼了一聲說道:“本王眼下首要的事情是收復失地,沒那閑工夫跟人斗心眼,你盡可以修書給你的主子,就說是我說的,大敵當前,眼光還是放遠點的好?!?p> 楊大人唯唯諾諾的點頭答應,知道王爺所說的主子肯定不是汪大人,而是汪大人背后的大皇子。他心里嘆服王爺?shù)亩纠彪y纏,也得意自己的首鼠兩端,左右逢源。閹黨遲早完蛋,他如今投靠皇子日后便是是有功之臣;王爺這邊他幫忙消除誤會哪怕做做樣子,好歹也是賣王爺一個人情,有道是風云多變幻,出門早看天,誰知道哪片云彩下面會下雨呢,多條路總歸是好的。他帶著這份得意,隨即爽快的承諾幾句“定當盡力”、“包在下官身上”云云便起身告辭了。
楊永信走后,書房內(nèi)又陷入了沉默,張韜尋思自己曾是王爺麾下斥候,如今王爺替自己擔了風險,坐在這里不說話肯定不合適,便站起身來對王爺行禮說道:“謝王爺,小的……”
“你曾是我麾下斥候,江夏鎮(zhèn)的事的確是本王連累了你們。你放心去救你家人,吳昇的案子我盡量捂著,稍微拖一拖,該來的總會來的,但是應該不會再牽連你們了。你趕緊準備去吧?!?p> 張韜心中感激,低著頭繼續(xù)說道:“王爺大恩,小的心里受用不盡,小的這就去準備,日后要是王爺不棄,小的愿誓死追隨!”
王爺瞇著眼看著眼前的大漢,微微一笑說道:“張韜啊,我跟你說話與那楊永信不同,跟那姓楊的那叫臺面話,玩的是虛。跟你,我希望能有個實在的,江夏鎮(zhèn)的事情,你們幾個深受其苦,本王何曾不跟你們一樣飽受連累?你也在督察院做了些日子,多少應該知道點吧?!?p> 張韜點頭承認,索性說開:“王爺放心,小的救出家人以后,立馬趕赴江夏鎮(zhèn),查清楚那‘遺物’的下落!一旦找到,一定親手奉上!”
有道是:北平城外,尸橫血染,小人妄想終歸土;四海巷內(nèi),如履薄冰,虎漢誓死如歸來。
那張韜究竟如何救出家人,請看下回分解!
冬日花
上一章和這一章的標題都是借鑒的京劇選段,我個人覺得還是很貼切的,但是不知道里面的動作場景秒如如何,其實我也詢問了很多練武的師傅和朋友,我盡量描述的動作貼近實戰(zhàn),就是不知道大家能不能腦補出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