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回 姜玨的偽裝
姜玨清楚的記得,黎雄命隕清平亂葬崗的那一夜,為了把黎雄埋葬,他如何將亂葬崗的孤魂野鬼引進(jìn)黎雄的身體,又如何搞丟了黎雄的遺體。
也就是那一次,姜玨明白了一個道理——身體只是一個承載魂魄的軀殼,無論什么孤魂什么野鬼,都可以身居其中。
所以姜玨被夜郎鬼首利用,搭成魂橋逃跑;所以窮奇可以附身在比它弱小千百倍的野山羊身上。
明白了這個道理的姜玨,如果沒有大的利益,他哪敢把自己置身險地。
狹路相逢,勇者必勝,姜玨不是傻,他也不是認(rèn)命了,他是想奮力一搏,不想什么都這么被動了。
他權(quán)衡了再三——在窮奇,獬豸與他的角逐里。姜玨是最弱勢一方,但這并不代表就此認(rèn)輸了,倘若他能夠喚醒獬豸呢,那是什么一個結(jié)果?
不用想都能明白,那就代表窮奇將以一敵二。它與獬豸,本就是均衡之勢,之前獬豸被麻痹時,它先發(fā)制人,才占得上風(fēng)。
其實這些想法在獬豸被引出之后,姜玨就已經(jīng)設(shè)想到,但他清楚,不到萬不得已,這是絕對不能用的辦法。
因為他清楚,這是一場豪賭,賭輸了,賠上自家性命;賭贏了,局勢將直接逆轉(zhuǎn)。
所以在開始這場豪賭之前,他要確保馬如是與青衣的安全。
看著他們消失在視野里,黑焰如同濃墨,渲染了上下左右,他隱約看到有個明亮的光球去而復(fù)返,卻似乎被阻攔在外,姜玨似乎聽見老六在呼喚,隱約還有馬如是的厲喝,以及鮫人的驚呼。
但這些聲音只是一瞬,因為等到下一刻時,姜玨四周已經(jīng)什么都看不見,什么都聽不見了。
這種錯覺,倒有點像韓思親剝脫人感知的場景,但更多的,就好像被拉進(jìn)了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里,沒有光,沒有聲音,卻有著炙熱的火焰,一同隱匿在黑暗里,細(xì)細(xì)得舔舐著姜玨的每一寸血肉。
身上的傷口在隱隱作痛,在這個安靜的時刻,仿佛那些地方都長了一顆心臟,它們手拉著手,一起搏動著——噗通,噗通...!
每一次搏動,姜玨都感覺自己的魂魄也要鉆出體來。
痛覺似乎漸漸減弱了,因為失去了外界的干擾,姜玨的感知變得更加敏銳。
正在這時,眼前的黑焰中突然亮出一道明亮的火光,它左搖右晃著,最后竟?jié)u漸化作了一個人的模樣,姜玨認(rèn)得他——是黎雄。
“小兄弟...”
“老不死的,你怎么會在這里...”
姜玨正要走過去,卻猛然醒悟,道:“不,不是!你不是他...”
“過來,小兄弟,你過來......”
“黎雄”招著手,姜玨感覺自己的魂魄恍惚中似要離體而去。
“不,不對,你不可能是老不死的?!苯k使勁得搖著頭,想要把眼中,腦中的雜念甩出體外。
“怎會不是我們...玨兒!”那團(tuán)火光一晃,竟然變作了他父親姜公的模樣,姜玨一楞,竟然呆了:
“阿爹...阿爹是你么?”
“玨兒,你在干嘛?書抄完了么?”姜公的臉色一肅,伸手來拉姜玨。
面對嚴(yán)父,姜玨不敢拒絕,被他拽著,正要往前面走去,步子還未邁出,姜玨卻猛然清醒:“你到底是誰?”
“老子是誰?你連你老子是誰都不認(rèn)了?還我是誰?”那人揚手欲打,姜玨幾乎是出于條件反射的身子一縮,人就要往后躲,這是被他父親教訓(xùn)留下的后遺癥。
那一巴掌真真實實地抽了下來,臉上火辣辣的,但是姜玨幾乎能夠肯定自己的想法,因為那一巴掌,根本沒有帶起風(fēng)。后知后覺的他怒不可遏,一記手刀就往對方劈去。
“你到底是什么鬼?”
但奇怪的是,對方竟然不閃不躲,就在他詫異的一瞬間,對方的容貌竟已全然改變,一名妙齡女子款款而來,她眉頭含怨,眼中帶愁,除了沒有姜玨那么英氣的眉毛,容貌竟與他甚為神似。
“嫻姐?”
“玨弟,你來了,你終于來了。”
“難道你一直在這里,嫻姐...”姜玨看著遠(yuǎn)處的胞姐,壓抑許久的思念與生活的愁苦凝聚成此刻的歡喜,他往前邁出了一步,但卻在第二步的時候慢了下來,他想起剛剛的一切,又開始猶疑:
“你到底是誰?”
“我是你姜嫻啊,阿爹阿娘聽說你不見了,我出來找你,卻迷路了...”
“你在找我?”
“我找了你好久,從清平,到永昌...”
永昌?就在這一刻,姜玨幾乎可以斷定,面前人應(yīng)該是姜嫻無疑,他毫不猶疑的走了出去,可就在他第二步的腳跟離開原地,他只感覺身體一輕,好像有什么負(fù)累自己的東西就此被放下。
感覺到不對勁的姜玨轉(zhuǎn)過身去,那里毫不見光,所以什么都看不見。
也許是錯覺吧,被姐弟重逢喜悅占據(jù)了頭腦的姜玨似乎沒有想太多,他飛快的往姜嫻奔去,只見姜嫻伸出手,臉上掛著溫暖的笑。
“弟,這么些年,你到底去了哪里。”
“我在找你們啊...”姜玨端詳著面前的容貌,有些如此熟悉,絲毫感覺不到陌生。
然后他任憑姜嫻在前面領(lǐng)著,往未知的黑暗中走去。
突然,四周激蕩起黑色炙熱的浪,等到姜玨意識到不對時,似乎為時已晚。那并不是什么浪,而是吹起來的黑色火苗,此時因為燃燒著什么物事,所以泛出了幽蘭色的光。
好像是一具尸體。
姜玨定睛看去,那尸體的容貌他再熟悉不過,并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姐...”他正要去問身邊姜嫻怎么回事,轉(zhuǎn)頭一看,哪有姜嫻的身影,唯有鮫人先知那雙空空如也卻又無所不吞的眼窩。
“想要壞我好事,休想...”
鮫人先知的聲音冰冷無情,想要逃開,卻發(fā)現(xiàn)手被死死扣住,如同風(fēng)箏一般被對方拽著,曳著,姜玨明白,在感覺身輕如燕的那一刻起,他的魂魄與軀殼,已經(jīng)徹底的被分開了。
現(xiàn)在的他,如果失去了肉身,就等于一個死人。
眼前,窮奇與獬豸的靈魂糾纏在一起,眼看著要融為一體。在這萬分重要的時刻,鮫人先知似乎有些激動,她伸出顫抖的手,將自己的眼珠投了進(jìn)去。
姜玨知道她意欲何為,就在這一刻,他撕下了所有的偽裝,猛地睜開束縛,直往黑焰的中心,二獸所在的位置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