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揉了揉亂糟糟的頭發(fā),給言?;亓藗€電話,明明昨晚是一起喝醉的,怎么言希起得這么早,我心里納了悶,電話接通了,我本能地喊道:“言希,找我……”
“言希在洗澡,請問你是哪位?”男人的聲音。親密到能夠接聽言希電話的人除了她的新婚丈夫易旻庭,我實在想不出第二個人了。
“我是蘇瓷,麻煩你轉(zhuǎn)告言希,讓她洗完澡回個電話給我?!痹陔娫挼倪@頭,我隱約可以聽見那邊的流水聲,易旻庭沒有說謊。
“我知道你,蘇瓷。言希和我提過?!币讜F庭的聲音很低沉,對他的印象也不過是婚禮上遙遙一見,尚算俊朗的外表,有一種商人精于算計的感覺。四年前,我如愿地考上了復旦大學,家里人都很為我高興,尤其是媽媽,她覺得自己多年的心血付出得到了最大的回報。得知結(jié)果的那一刻我分別發(fā)了信息給安茉莉和言希,都很快得到回復。安茉莉和我考上了同一所學校,而言希只說考得不太好,準備出國留學。
我心中萬般不舍,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我們?nèi)齻€親密無間地走過了很長一段路,驟然得知言希要離開,心底有著難以言喻的悵然若失,我哭了,死死拉著言希的手不肯放,“言希,一定要走嗎?就不能不走嗎?我們?nèi)齻€在一起多好,我不希望你走?!?p> 言希拍了拍我的手背,明媚的眸子里沾染著些許我和安茉莉看不懂的堅決,“蘇瓷,茉莉,我們都長大了,有些路注定要變得不同,沒有人會永遠一起走,我們也是。我走了,但是心一直和你們在一起,這樣我們就永遠都不會分開?!?p> “言希,我舍不得你,你別去好嗎?”我哭得稀里嘩啦,死都不肯松開言希的手,安茉莉坐在一旁看不下去,硬生生地扯開我。我們?nèi)齻€人就站在一個三岔路口,每個人只能選擇一條道路,而這三條路卻并不是通往一個方向的。
就在我以為言希很快就要出國留學的時候,現(xiàn)實給我,給言希,給安茉莉來了一個急轉(zhuǎn)彎。言希最終也沒有走成,原因是她要結(jié)婚了。我記得那天自己昏昏沉沉地獨自坐在言希的婚禮上,茉莉的母親病了,她必須馬上回湖北的一個小縣城照看她的母親,因此錯過了言希的婚禮。
我看著言希穿著昂貴的白婚紗,挽著一個年輕英俊的男人走進酒店宴會大廳,身后是同樣嬌媚的伴娘和俊朗的伴郎,裙擺上的鉆石在柔和的燈光下熠熠生輝,閃爍的光芒幾乎叫我睜不開眼,言希的長發(fā)挽成一個繁復的公主頭,頭頂?shù)恼渲殂@石皇冠價值不菲,拖地的頭紗,純潔的捧花,碩大的鉆戒,公主與王子的完美童話,言希曾經(jīng)說過如果有一天她要結(jié)婚,她希望能在圣潔的教堂里舉辦,而這里顯然并不是言希曾經(jīng)所希冀的。
我環(huán)視周遭一切精美的布置,臺上的璧人,臺下的賓客,完美的婚禮每一個人都是喜悅的,唯一不快樂的不是旁人,卻正是這場婚禮的主角。那么多的掌聲,奢華的婚禮,俊朗的王子卻無一是公主想要的,她的臉上連一絲笑容都擠不出來,幾乎木訥地完成了一場儀式,對于言希來說,這是一場再冗長不過的儀式,一生的幸福就要葬在一個陌生男人的手里。再多名貴精致的東西,不過是給從前那個無憂無慮的言希的陪葬品罷了。
婚后的第三天,安茉莉坐火車從湖北趕回來,言希約我和茉莉一起喝下午茶,她坦白說出國并非因為高考的失利,而是為了逃避家里安排的商業(yè)聯(lián)姻,在此之前竟然毫無風聲,直到婚禮開始前一周,言希才知道她的父母已經(jīng)悄悄為她定下了一門商業(yè)聯(lián)姻。
“言希,這么多年的朋友了,我不覺得你是個會輕易屈服的人?!卑曹岳虻哪樕淮蠛?,連日的操勞憂心讓她還來不及好好休息一下,卻又得知了言希的悲傷。她為言希的命運感到哀傷,但更多的是為自己所看不到的未來而恐懼。貧窮的人有貧窮的人的煩惱,而生來富貴的人也并非一生都順風順水,隨心所欲。
從女孩到少婦的身份轉(zhuǎn)換,言希臉上的笑容似乎不再那么純粹,巨大的生活變故逼迫言希在一夜之間成長,“易家以利益相誘,而我恰好值那個數(shù)目,事情就是這么簡單?!?p> 短短兩句話已經(jīng)說盡了言希所有的委屈和不甘,我與安茉莉面面相覷,再多的安慰之語也不能撫平言希心底所受的創(chuàng)傷,我感到困惑,女人的價值難道僅僅存在于這樣的利益交換之下嗎?婚姻是一輩子的事情,難道可以作為利益的籌碼作為交易嘛?我由衷感到不安,是對未來婚姻的一種抗拒,“言希,事以至此,你和易旻庭之間……終歸要為自己打算打算了?!?p> “茉莉,蘇瓷,你知道為什么我的伴娘不是你們嗎?”言希突然扯回到那場婚禮,我們搖了搖頭,言希露出一絲苦笑,“新郎不是我所愛的人,婚禮也不是我所期待的婚禮,但你們卻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希望你們參與的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部分?!?p> 我心中一酸,眼淚頃刻間就要流下來,為言希逝去的幸福,為我不可預知的未來,為安茉莉所經(jīng)歷的坎坷。不是自己所期待的婚禮是誰參與又有什么關(guān)系,最美好的東西應(yīng)該留給能夠牽動自己感情的那個人。
我無心于和易旻庭有過多交流,他的風流韻事經(jīng)常被言希當飯后談資說給我們聽,聽得多了,對易旻庭也就提不起什么好感,“就這樣吧,易先生,再見?!?p> 我沒有等易旻庭說再見便掛斷了電話,扔下手機,從抽屜里拿出一包止痛藥,取了兩片就著礦泉水吃了下去,又趴了半小時,頭痛欲裂的感覺終于得到了緩解。
我磨磨蹭蹭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赤著腳走到窗邊拉開窗簾,從柜子里取出一個鋁合金行李箱攤放在地上,電話鈴這個時候響了起來,我接起來,“下午要飛法國的事情,你沒忘記吧?”言希一邊開著免提打電話,一邊往臉上撲了點爽膚水。
“當然沒忘記?!蔽艺娴暮芟胝f我是剛剛才想起來的。
“這次是去給我們家公司的模特拍珠寶大片,我費了好多口舌,才勉強讓我爸答應(yīng)下來,你可別掉鏈子??!”言希千叮嚀萬囑咐,“昨天喝得大醉,今天還能起這么早,蘇瓷,假以時日,你是個人才??!”喝酒的人才嗎?
我會心一笑,“知道啦!大小姐!能為你效勞是我的榮幸!一定不辜負你的期望?!?p> 言希對著鏡子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易旻庭靜靜地坐在門外,言希的語氣中透著愉悅,他從未見過言希如此神采飛揚地對他說過任何一句話,哪怕他將這世上最昂貴的珠寶,最漂亮的衣服送她的眼前,言希給他的依舊是一張冷冰冰的嬌顏,他只覺得無比挫敗,于是失落之余便不斷地徘徊在外面聽話可人的年輕女人堆里,然而游戲花叢帶給他的并非心靈上的滿足,卻是無限擴大的空洞。
掛斷了言希的電話,我開始擺弄我的行李,巴黎距離上海大約是九千三百公里,這個浪漫的城市曾無數(shù)次的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中,我的計劃里,放完最后一件日常用品,我突然意識到我將我的泰迪熊落在了床上,撲上床,伸手將我的泰迪熊從被窩里拎了出來,淺白色的毛已經(jīng)有些凌亂,我將它抱攏在懷中,有些東西不是最昂貴,卻在心里永遠無可替代,比如這只泰迪熊。
忙碌的飛機場里,我拖著行李箱四處尋找一同飛往巴黎的攝影團隊,“你怎么才來?等你半天了!”遠處一道略顯肥碩的身影朝我奔來。
“對不起,對不起,路上有點堵車,所以來遲了?!蔽翼樦姆较蚩催^去,整個攝影團隊的五個人已經(jīng)全部到齊,只差我一個新人。
我頗為歉疚地走到人群中,垂首致歉,“真的很抱歉,讓你們久等了,以后我會注意的?!?p> 誠懇的道歉未必能換得別人的見諒,其余四人抬頭瞥了我一眼,又自顧自地和身邊的人說起話來,仿佛我剛才一番發(fā)自內(nèi)心的道歉純粹是對著空氣訴說一般,這無異于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唯有一個人只是低頭看著手機,好像周遭發(fā)生的事情與“他”毫無關(guān)聯(lián)。方才攔住我的人眼瞧著氣氛有些尷尬,同情地為我解圍道:“好了,人都到齊了,我是這一次攝影組的組長薛方,介紹一下,這是新來咱們攝影組的蘇瓷,大家多照顧照顧?!?p> 我的態(tài)度不像方才那樣熱絡(luò),只是淺淺點個頭,其余五人見組長發(fā)話了也不太好再給臉色,“組長,咱們先去取票吧!時間有些緊張?!?p> “好!大家都跟緊點,別走丟了。尤其是到了巴黎,女生們可得小心咯?!毖Ψ揭环捵屚M的我和另一個女同事一下子笑了出來,我們對視了一眼,都是忍俊不禁。
“我叫粱瑾月?!?p> 粱瑾月個子玲瓏嬌小,剪著時下流行的空氣劉海,白皙的肌膚,櫻紅的嘴唇,長得很像韓劇里的女主角。和粱瑾月熟起來之后發(fā)現(xiàn)她并不是個難以相處的女人,同樣是從外地來上海打拼的姑娘,她的路走得卻并不那么順風順水,從餐廳洗碗工到尚希集團攝影師,其中的曲折我并不能深刻體會。
謹月說:“蘇瓷,你的運氣真好,有那么有背景的朋友,還有那么高的學歷,我可真羨慕你?!?p> “嗯?”我心中納悶,對她話里的那么有背景的朋友感到疑惑?!斑@話怎么說的?”
“你來之前,組里已經(jīng)傳開了,你是托了董事長的關(guān)系才能跟組,不像我們都是經(jīng)過層層篩選進來的?!绷昏聣旱土寺曇?,她的話讓我頓時清明起來,也驟然明白組里其他人為何對我如此冷淡的最根本原因。
我輕笑,也沒有急著要為自己開脫的意思,的確是有了言希的幫忙我才能得到這個機會,別人說我靠了關(guān)系進來好像也沒錯,如果刻意要隱瞞,恐怕更加被人瞧不起,“謹月,其實你的運氣也不差,能熬到今天這個地步說明你的努力是有回報的。我們只是恰好需要一個機遇而已?!?p> 謹月面色如常,對于我的話不置可否?!昂昧?,別聊天了,走吧!”我注意到說話的人,“他”就是剛才那個低頭玩手機的人,烏黑的清新短發(fā),劉海下有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冰一樣的瞳孔中卻透露出幾分冷漠的疏離,左耳的耳垂上戴有一顆鉆石耳釘。如果說是男人,卻又多了幾分女人的陰柔;如果說是女人,卻又少了幾分女人的……特點。
我正想禮貌性地打個招呼,“他”卻已經(jīng)快一步跟上了前面的人,梁瑾月笑了笑,挽了我的胳膊,“嘿嘿,別理她,她平時就是這個冷冷酷酷的樣子,不過時間久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她其實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孩子?!?p> “她是?”我偏過頭瞧著梁瑾月,只見她的目光落在那個人的身上似是一種令我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里頭。
“她叫樂意,在我們攝影組待了有三年了,攝影技術(shù)真是一級棒!”梁瑾月邊走邊說,對于樂意,她好像很了解的樣子,一路上絮絮叨叨,和我有一搭沒一搭聊著關(guān)于樂意的事情,我的目光平靜地掠過樂意的側(cè)臉,在她轉(zhuǎn)過頭來的一瞬間又假裝看著別處的風景。
飛機平穩(wěn)地飛行了十個半小時終于降落在戴高樂機場,出了機場,外面是還未黑徹底的天空,這樣的顏色讓我覺得壓抑,迷茫,我討厭這樣的天空。公司的車已經(jīng)停在機場外,等待著我們一行人的到來。
薛方在車上細數(shù)著我們接下來的行程安排,統(tǒng)共五天的時間,三天都被工作塞得滿滿當當,第四天可以在巴黎自由活動,最后一天差不多要做一些收尾工作。盡管在飛機上已經(jīng)睡了四五個小時,此時此刻困意還是陣陣襲來。
公司安排的酒店在埃菲爾鐵塔區(qū),不論白天黑夜,一打開窗就能看見高聳入云的埃菲爾鐵塔。我,謹月還有樂意住在一間房,打開窗,冷風拼命灌進來,和室內(nèi)的熱氣形成一種沖突,但這樣的寒冷讓我愈發(fā)清醒?!昂美?!”謹月從洗手間走出來,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睡衣。
樂意沒有任何反應(yīng),安靜得讓我?guī)缀跬浟诉€有她這個人存在于房間里,我連忙關(guān)上窗,“抱歉,第一次來巴黎,對什么都感到好奇,忍不住多看兩眼,連寒冷都忘記了?!?p> “很正常,我剛?cè)胄械臅r候也是這個樣子,第一次出國就能興奮上好幾天,到了國外完全像是劉姥姥進大觀園,”謹月了然道,“早點休息吧!明天一大早就要開工了!”
不得不說我真的算不上一個倒時差很輕松的人,半夜醒來好幾次,第二天天不亮就睡意全無,干脆換了衣服,去看看凌晨的巴黎。
路上的行人并不多,我拉了拉脖子上厚厚的羊絨圍巾,巴黎的凌晨很冷,周邊的商店都還沒到開門的時間,復古的建筑訴說著幾個世紀的愛恨情仇,沒有上海那么冰冷的鋼筋水泥,到處都是沾染著歷史感的氣息,我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氣,真好……
“這里真的很美?!泵筒欢∩砗蠖嗔艘坏缆曇?,嚇得我趕緊回頭,正對上樂意深邃的眼眸。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我驚訝不已,明明起床的時候看她還睡著的。
“睡不著,某人太吵?!睒芬鈴奈疑韨?cè)走過,顯然她對巴黎很熟悉,來過不止一次。
“樂意,你對這里很熟悉嗎?我真的很喜歡巴黎,你能帶我走走嗎……”我跟在樂意身邊,寧靜的街道上只剩下我嬌俏的聲音和樂意偶爾幾句冰冷的回答。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我和樂意回到酒店,粱瑾月剛剛起床,“冬天來巴黎拍攝的最大好處就是天不亮不工作,等到天亮那絕對是九點左右的事情了,睡覺的時間可比夏天長多了。哎?你們?nèi)ツ膬毫藙倓偂?p> 身上還帶著外頭的蕭瑟氣息,周邊都是暖洋洋的,漸漸散開我身上的冷意,透過玻璃,我看見陽光下的埃菲爾鐵塔,七彩的光暈打在玻璃上,那里有我向往的曾經(jīng),未來的路很遠,我所錯過的只是人生的剛開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