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中結(jié)隊的小魚,湖面成群的水鳥,相互應(yīng)和,發(fā)出唼喋的吃食聲,王莽靜靜聽著班恬娓娓道來自己的心事,剎那間好似小孩討來飴糖,又如吃了定心丸一樣,一臉滿足地脈脈看著蜷身躲在自己懷里的班恬,短暫對視,兩人電力十足,不分上下,班恬最終忍不住笑道:“大眼瞪小眼!”王莽料想班恬在嘲笑自己眼睛小,于是咧嘴一笑,班恬帶著笑意看了王莽一會兒,扭過頭去看,但見眼前竹苞松茂,湖水皎潔,月光柔和,轉(zhuǎn)念一想暮春時節(jié),此地居民要去山陰飲用泉水,于是轉(zhuǎn)過頭來對著王莽請示道:“再過幾日,村子里的人都會去山陰裝取泉水,那里風(fēng)景清雅,山林成趣,不如我們也去吧!”
王莽略略一想,一口答應(yīng)“恭敬不如從命!”班恬看王莽爽快應(yīng)口,不免巧笑嫣然,兩人又相依相偎賞月多時,才眷眷不舍回到竹籬茅舍,彼時已經(jīng)三更半夜,瑾娘躺在床榻上睡了足足兩個時辰,忽然間聽得細(xì)細(xì)微微的動靜,慌忙穿衣下床,見班恬笑容滿面,擋也擋不住幸福外溢,心知班恬與王莽郎有情,妾有意,最近幾日柔情蜜意,玩得甚酣,一面幫著班恬卸妝,一面思考事情。
班恬心中還在回味著第二段感情的甜蜜,看到瑾娘披著過來幫自己寬衣解帶,漫不經(jīng)心道“已經(jīng)更闌人靜,我看房中燈都熄滅,瑾娘你怎么還沒睡?”瑾娘手里的動作忽然停止,猛然回神,淡淡笑著“奴婢年歲漸長,近兩年覺淺,輕微動靜就會睜眼醒來,剛才婕妤推門時雖然很小心,但奴婢還是聽到了些許動靜!”班恬想著瑾娘已經(jīng)五十多歲,細(xì)聲細(xì)氣嗯了一聲,寬衣躺下;瑾娘見班恬面帶疲倦,有些困意,仰面躺在床上默不出聲,躊躇一陣,還是決定開口“婕妤!奴婢知道你和大司馬剛剛歡好,彼此正在興頭上,可婕妤要冷靜些、理智些,大司馬在朝為官,賦閑過久,很容易就行差踏錯!”
班恬一臉幡然醒悟的表情,恍然大悟道“都怪我!總是頭腦發(fā)昏,整日跟著巨君到處閑逛,居然忘記他是堂堂大司馬,他的一舉一動關(guān)乎社稷,算起來,巨君來此處已有七日,七日里應(yīng)該積壓不少各地案牘,不行,明日要得讓他趕緊回去!”瑾娘先是點頭稱是,轉(zhuǎn)而板著臉調(diào)笑道:“大司馬若明日就走,還不知何時才能再來,一別兩地,婕妤心里可會想念大司馬?”
班恬抿嘴一笑,“瑾娘,什么時候你也會說這些酸溜溜的話?而且,干嘛無緣無故拐彎抹角地調(diào)笑我?我又不是情竇初開的姑娘家,離開郎君一步就猜東猜西,非要死纏爛打著郎君不放,讓他無暇公事!再說,我要的是地久天長,才不是一朝一夕!”瑾娘滿心欣慰道:“婕妤看得透徹便好!奴婢生怕婕妤情感做事,誤了自己,誤了大司馬!”班恬笑吟吟開口“怎會?我既然真心愛巨君,自不會成為他的拖累,更不會為了一己私欲,耽誤他的前程與抱負(fù)!”如此口無遮攔,滔滔戛絕,瑾娘看班恬忽然害羞,也跟著哈哈笑了兩聲,班恬自覺尷尬,抱著被子捂頭而睡。
次日,春風(fēng)和煦,陽光適宜,班恬一早梳妝,特意挑揀一件杏子黃直裾深衣,腰間掛著白瑩瑩的玉佩,一頭烏油油的秀發(fā)披肩而下,顯得很是楚楚動人。轉(zhuǎn)眼王莽走進(jìn)房門,見班恬特意為自己梳妝打扮,王莽滿意一笑,而后帶著悅色從頭到腳審視一番,最后嘆道“好一個國色天香的香草美人!”班恬目不轉(zhuǎn)睛看著頭戴遠(yuǎn)游儒冠,面目修理妥善,身穿淺白深衣的王莽,不甘示弱道:“好一個生性疏狂的登徒浪子!”一陣打趣,讓兩人笑得前俯后仰,班恬看王莽笑得燦爛,漸漸停止笑聲,一臉正經(jīng)道:“昨晚回來時,瑾娘一語點醒了我,你出長安多日,若再不回去,恐生變故!”
王莽好不容易與班恬同結(jié)連理枝,共成比翼鳥,此時自然不愿意隨便離去,于是巧設(shè)名目道:“昨晚剛答應(yīng)你今日陪你去山陰取水,難不成今日就讓我輕易失信,不守諾言嗎?”班恬一笑嫣然“季布重諾,侯嬴重言,原來巨君是打算仿效他們二人一諾千金呀!”王莽笑嘻嘻道:“可不是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班恬莫名一笑,然后鄭重其事說:“大司馬重信重言,素心不勝欣慰!可大司馬身居要職,國之公器,肩負(fù)安邦定國的重任,更要審時度勢,制定國策,為天下人謀福謀利,素心怎好因為個人私欲,而讓大司馬疏忽職守,陷入不忠、不義之地?”
王莽看班恬設(shè)身處地為自己著想,心里滿滿都是喜悅,最終笑容滿面道“即便我馬上出發(fā)回長安,也有半日之程,等回到長安,已經(jīng)三更半夜,也同樣是浪費一日,與其如此,還不如隨你去山陰,欣賞自然風(fēng)光,等領(lǐng)略到秀麗風(fēng)光,再折身返還,次日即可入宮議政,如此豈不兩全其美?”原本是按下葫蘆浮起瓢的事情,結(jié)果被王莽三言兩語圓滿解釋,班恬雖然心里不安,但考慮到相聚不易,相會無期,還是心甘情愿答應(yīng)。彼時雖然暮春,但此地氣候溫潤,仍舊春意盎然,走過一望無際的田野,見到一片青翠欲滴的竹林,兩個人一邊走,一邊聽到悠悠傳來的水聲,像極了人身上佩帶的珮環(huán)相互碰擊發(fā)出的清脆之音。
沿著人走出的道路,又經(jīng)過幾條曲里拐彎的小徑,終于來到聞名已久的山陰,從前班恬也單是聽說,從未涉足此地,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青翠蓊郁的樹木,翠綠密匝的藤蔓,遮掩纏繞,搖動下垂,參差不齊,隨風(fēng)飄拂,綠色圈中是一條綿綿不絕的小溪,小溪兩側(cè),有不少男男女女在此嬉笑,一眼望去,都是充滿活力的青年人。
王莽見生人密集,興致盎然,拉著班恬就地坐下,班恬面帶微笑,靜悄悄看著清澈見底的小溪里那些千奇百怪的石塊,有些藏在水下,不肯露面,任人玩賞,有些翻卷過來,露出水面,很形象地成為水中高地、小島等各種各樣的形狀,班恬贊嘆道:“此地的水很清,游魚細(xì)石,直視無礙!”王莽點頭稱善,順手捧起一把水,撲在臉上,用舌尖咂摸兩下,連連稱贊:“溪水不僅清澈,還很香甜!不信你嘗嘗!”班恬見王莽直接把手里捧著的水送到自己嘴邊,微覺不好意思,扭扭捏捏喝了一口,不免會心一笑,說說笑笑又鬧了一陣,班恬急于結(jié)束此次旅游,慌慌張張扶起王莽往泉水處趕。
沿著岸勢犬牙差互、猶如斗折蛇行的小溪西行一百余步,但見四面竹樹環(huán)合,寂寥無人,凄神寒骨,悄愴幽邃,定睛一瞧,見泉水從碩大無朋的山石中間噴涌而出,順著山勢,時而緩,時而急,依著地形,時而寬,時而窄,淙淙泉水嘩啦嘩啦從眼前淌過,甘甜的泉水不僅吸引人駐足品嘗,還勾引起人心的貪念,令人挑著扁擔(dān),擔(dān)著四五個水桶,一桶一桶地往山下?lián)?。晃晃蕩蕩的水桶時不時有泉水冒出頭來,撒到地上,但擔(dān)夫才不在乎這些,原就是無本的買賣,只要剩大于灑,終歸只賺不賠。王莽神情如癡如傻,聚精會神欣賞周圍美景,只見重巖疊嶂,隱天蔽日;素湍綠潭,回清倒影;絕巘生柏,清榮峻茂;懸泉瀑布,飛漱其間。又聞泉水激石,泠泠作響;好鳥相鳴,嚶嚶成韻;高猿長嘯,空谷傳響。
王莽舒了兩口濁氣,身心放松地往另一邊走去,又見夾岸高山,皆生寒樹,負(fù)勢競上,互相軒邈;橫柯上蔽,在晝猶昏;疏條交映,有時見日。班恬跟在王莽身后,看王莽完全享受其中,心里煞是高興,想著眼前自然造化,滌蕩人心,鳶飛戾天者,望峰即息心;經(jīng)綸世務(wù)者,窺谷即忘反。王莽素日埋首公務(wù),很少有機(jī)會領(lǐng)略大好風(fēng)光,今日是兩人在一起最后一日,看著王莽樂享其中,班恬不自然而然也放下滿心疲憊,任由自然造化洗濯內(nèi)心的虛偽與陰暗。
是夜,王莽收拾好包裹,帶著陳明坐船離開,班恬一路面色坦然送行,臨至橋前,王莽關(guān)心道:“船夫有些急事,一會兒我們便登船離開,夜間冷,沒事,別再橋上傻傻看著我們漸去漸遠(yuǎn)!”班恬靈動一笑道:“誰會傻到站在橋上看你們離開?放心,等你們上了船,我與瑾娘立馬就回去!”王莽點了點頭,轉(zhuǎn)眼船夫小解歸來,王莽又喁喁交代幾句,方才心安離開,班恬背過身去佯裝離去,約摸一刻鐘,又轉(zhuǎn)身看向湖面,瞧船上的漁火越來越暗,不由得嚶嚶哭泣,瑾娘勸道:“船走遠(yuǎn)了,婕妤咱們回去吧!”班恬雙眼里帶著幾分不舍,悶悶不樂轉(zhuǎn)身回去。
清涼殿,劉欣歪斜著身子躺在床榻上,董賢坐在另一邊撫琴,劉欣看著面目清秀的董賢,請示道:“陛下,聽聞最近邊境有一群胡人橫行無忌大肆燒殺搶掠?”劉欣低頭沉思道:“是呀,朕也在發(fā)愁,百姓遭害,朕不能置之不理,不然失道者寡助,朕怎能安穩(wěn)坐擁天下?”董賢出謀道:“傳言是胡人為非作歹,但究竟是不是還尚待商榷,陛下若一口認(rèn)定是胡人擄掠,難免會引起匈奴與大漢征戰(zhàn),那好不容易維持住的太平景象又要被打破,因此微臣以為,陛下不妨派個人去邊境暗訪,暗訪之后,再做打算!”
劉欣淡然一笑,然后焦愁道:“可派誰去呢?”董賢一臉奸笑“不如陛下派大司馬王莽去吧!”劉欣一臉憂患道:“不行,大司馬平時素有人望,朕若派他去,辦得不力倒還好,若辦得好,文武百官難免要為他評功擺好,朕還另有打算,不能派他去!”董賢繼續(xù)推薦“那都尉公孫祿呢?”劉欣搖著頭道:“也不行,公孫祿一介武夫,是暴虎馮河,有勇無謀,他哪有耐心去辦事?”
董賢點頭,接著笑道:“其實,陛下的堂叔傅喜不是最佳人選嗎?”劉欣想了想認(rèn)可道:“確實,堂叔做得好,朕可以加官封職,做得不好,朕也可以不予處置!”董賢微微一笑,繼續(xù)撫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