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恬眼中帶著求饒的意思看著成帝,卻聽聞成帝無情說出杖刑兩字,頓時滿臉驚愕,轉(zhuǎn)念想到玉兒那小小身軀要忍受五十板子,玉兒清白之身要去含冤負(fù)辱,登時心驚肉跳,緊接著跪下求情道:“陛下,玉兒雖不比妃嬪身子嬌貴,但也是虛弱女子,臣妾以為五十大杖對她來說確實有些殘忍,而且也難以承受,陛下一向以仁德治理天下,內(nèi)外同治,對待后宮亦是如此,陛下能不能從輕處置?”
成帝想了一想對宮女如此殘忍,傳出去也有辱名聲,嘴巴微微張開預(yù)備說好,趙合德眼疾嘴快道:“玉兒原不過增成殿一個粗使奴婢,再虛弱能虛弱過剛剛小產(chǎn)的姐姐?五十板子已經(jīng)算從輕處置,要是班婕妤一味護(hù)短,那嬪妾以為,還不如將玉兒送到暴室走一趟,如果玉兒受盡酷刑,還能只字不招,抵死不認(rèn),那嬪妾倒有幾分相信,愿意當(dāng)眾承認(rèn)她是無罪之身!”
謝經(jīng)娥撇了撇嘴道:“妹妹說得真是輕巧,暴室是什么地方,真要去暴室走一趟,那出來之后還能是個完好之人嗎?誰不知道暴室以刑法苛刻出名,妹妹將人送到那種地方去,究竟是想讓人招出實情呢?還是想將人折磨得非死即殘,然后再屈打成招?”
趙合德微不在意,扭頭望向陷入昏迷的趙飛燕,此時的趙飛燕有些虛脫,滿臉虛汗,成帝瞧見趙飛燕面色蒼白,從中調(diào)停道:“行了,見好就收,鬧了半日,你們也別一直爭執(zhí)下去;既然班婕妤宮女身嬌體嫩,五十大杖過于嚴(yán)苛,朕也不忍讓人傳說朕酷愛刑法,麻木不仁,就酌情減掉二十大杖,三十大杖應(yīng)該無話可說吧!”
成帝說最后一句話時,有意在針對欲欲出口的班恬,班恬向來體察成帝意思,此時更是慧眼明心,于是一改先前心有戚戚模樣,滿懷無奈道:“臣妾多謝陛下減輕處置!”
成帝點了點頭道:“增成殿奴婢雖多,如今看來,卻都不大頂用,盡為主子招惹是非;阿恬你若覺得心煩,不如朕再挑些好的,送去增成殿供你使喚!”
班恬轉(zhuǎn)念一想,立即回道:“臣妾重情,還是侍奉自己久的人,牢穩(wěn)可心,陛下朝務(wù)繁忙,已是千頭萬緒,閑暇之余,還是不要替臣妾費心安排!”
成帝嘴角一揚道:“還是你最體貼朕!”班恬想著玉兒一會兒要去掖庭領(lǐng)板子,遂忍著悲傷心情,勉強一笑。
增成殿,滿殿寂靜無聲,班恬坐在鴛鴦榻上心神不寧,瑾娘緩緩低下身子勸道:“陛下也算看重婕妤,終究給了三分薄面,不然以玉兒那小身骨,五十大杖可不是好受的!”
班恬坐在榻上一動不動,心里既難受又愧疚,轉(zhuǎn)而面色不安道:“本宮知道,陛下身為一國之君,有諸多不得已,平日日理萬機之余,還要忙于后宮瑣事,居中調(diào)停不易,可是趙氏姐妹嫁禍之意顯而易見,陛下怎能如此昏暗,看不出來呢?”
瑾娘釋然一笑道:“雖然陛下不比高祖、武祖胸懷天下壯志、圖謀建功立業(yè),但是奴婢瞧得出來,陛下絕不是庸庸碌碌之輩,至于今日之事,奴婢覺得陛下也想草草了之,不然小事變大,一傳十、十傳百,最后豈不成了宮外笑話?”
班恬輾轉(zhuǎn)思索片刻,最后無可奈何道:“陛下總是這般優(yōu)柔寡斷,缺乏果斷剛毅!”瑾娘淡淡一笑,繼而聽到外面?zhèn)鱽泶掖业哪_步身,俯身道:“聽這動靜,大抵是玉兒挨過板子,被舍人們抬著送回增成殿了!”班恬雙眼深埋道:“你們耿耿忠心為本宮效力,以為本宮是你們的依靠,可是本宮無用,保住自己卻護(hù)不住你們,本宮慚愧,實在沒有顏面去見玉兒!”
“婕妤千萬別如此說,奴婢等有幸在增成殿侍奉,無不額手稱慶,別的主子對我們這些奴婢存有偏見,心里也有防備,一旦我們奴婢犯錯,大多動輒打罵,根本不拿奴婢當(dāng)人看待,婕妤素日平易近人,脾氣溫和,這樣和氣的主子實不多見!”瑾娘好言相勸道。
班恬臉上輕輕飄過一絲慚愧之色,趕緊道:“瑾娘你越如此說,本宮就愈發(fā)感到慚愧;唉!去找些活血化瘀之藥吧,本宮去看看玉兒傷勢如何!”瑾娘知道班恬心意,哎了兩聲轉(zhuǎn)身下去。
侍女房里,玉兒回想著剛才那些虎口獠牙、面目兇狠的舍人,登時感到氣憤,正準(zhǔn)備罵上兩句解解氣時,突然屁股傳來陣陣疼痛,連忙哎呦兩聲;班恬行至窗外,聽到玉兒哎哎呦呦的喊叫聲,更加心下不忍,略略沉吟片刻,趕忙走進(jìn)房來。
這廂,玉兒看見班恬親自趕來,連忙想要起身行禮,班恬見勢,趕緊撫慰道:“你快好好躺著,都被打了三十板子,還想著行禮真是難得!”
玉兒看著班恬滿臉焦急,如蒙大恩道:“已經(jīng)是三更半夜,婕妤怎么還沒安寢?”班恬面不改色,仍舊是一臉悲傷,倒是瑾娘面色莊嚴(yán)道:“你被人拖去掖庭行刑,婕妤懸心不已,一直坐在房中等你回來,剛才一聽見你被送回來,急忙讓我去找些活血化瘀之藥,過來給你擦擦,好讓傷痕早日結(jié)痂,盡快康復(fù)!”
說話間,班恬接過活血化瘀的藥,倒在手上少許,拿捏著勁道在玉兒屁股上慢慢揉著,玉兒抬頭望著班恬滿臉認(rèn)真地為自己擦藥,負(fù)疚道:“都怪奴婢自作主張,擅自去了御廚房,這才招致嫌疑,不僅為婕妤惹來這么多禍患,還令婕妤為奴婢擔(dān)心,奴婢真是該死!”班恬神情端莊之下,已然有了幾分感動之色,開口道:“不怪玉兒,要怪就怪本宮無用!玉兒,老實說,你不埋怨本宮沒有為你開口求情嗎?”
玉兒淚眼微紅道:“奴婢知道沒有人可以無所不能,有些事,婕妤也是力不從心;奴婢不怨婕妤,要怨就怨奴婢命苦,家境貧寒,這輩子無路可走,只能靠進(jìn)宮為奴為婢、侍奉別人來接濟(jì)父母!”班恬面露哀傷,眼睛里露出一股太息,而后道:“難為你都被打成重傷,還不怨不怪,一心理解本宮處境艱難!”
玉兒眼見班恬感動落淚,口齒伶俐道:“婕妤貴人貴命,不要為奴婢傷心落淚;奴婢自進(jìn)宮那日起,姑姑們就教導(dǎo)過奴婢,未央宮主子眾多,奴婢卻不可計數(shù),所以奴婢是這宮里最不值得的人,無聲無息過完一生也罷,轟轟烈烈被主子打死也好,終歸就是一條命、一口氣而已,自己不在乎的話,別人就更不在乎!”說著說著,玉兒自己也掉下眼淚。
班恬涕泗滂沱道:“傻姑娘,說什么喪氣話,明明活的好好的,非要說什么死的活的,有的沒的;平日看你愛惜性命,怎么今日一頓板子,就讓你洞曉生死了不成?”玉兒低了低頭道:“常言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奴婢雖然說話空明,但絕對沒有輕生之意,奴婢就是看兩位趙美人屢次三番陷害婕妤,雖然每次婕妤都有驚無險,可誰能保證回回都是如此逢兇化吉?真到了不可挽回那一日,覆巢之下,再無完卵,奴婢心想,奴婢這條賤命也算到了盡頭!”
班恬神情一鈍,而后喃喃自語道:“是呀,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眼見玉兒更加失魂落魄,班恬勉強支撐一笑道:“放心,既然這道理你懂,本宮就會更加懂得,所以為了自己、也為了你們,本宮都會盡力保全自己!”說著,飽含深情地望著瑾娘與玉兒,玉兒微微動容。
瑾娘緩緩走了過來,接過土黃色藥瓶,班恬對著玉兒道:“好在本宮手里還有些權(quán)力,總能便宜行事,等到了合適的時候,本宮就放你出宮,早些與家人團(tuán)聚!”玉兒神情一定,不敢相信道:“婕妤!”
班恬緩緩抬眼,見玉兒眼里充滿感激,接著面色莊重道:“你們既然跟了我,那咱們便是身系一舟,一舟渡水,要么大家風(fēng)雨共濟(jì)、平安無險渡到岸邊,要么就是抵不過狂風(fēng)驟雨、咱們一起舟覆人亡!”玉兒與瑾娘相視一眼,繼而玉兒先聲奪人道:“既然奴婢與婕妤命運共系,那么婕妤護(hù)著奴婢,奴婢也要護(hù)著婕妤!”班恬神情一愣,接著望著深情脈脈的瑾娘與玉兒破涕為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