鎏金蟠紋鏡泛起漣漪,往事如墨汁在鏡中暈染開來。巨靈將粗糙的指腹撫過鏡面凝結(jié)的冰霜,魔宮地火映著他眸中跳動的幽藍,那是極北雪原永不熄滅的魂火。
“那年雪下得比往生河還長......“他沙啞的嗓音驚醒了沉睡在梁間的冰蝠。
鵝毛大雪吞沒了血色彎月,凜風將軍玄鐵重甲上凝結(jié)著冰晶。他抬手示意魔軍止步,望著三里外那爾族村落——紙窗透出的暖黃光暈,竟與記憶中公主寢殿的鮫紗燈重疊。
“將軍,要放蝕骨蟲嗎?“副將捧著的琉璃罐中,萬千碧綠光點正在躁動。
凜風正欲頷首,忽見村口閃過一抹黛色衣角。繡著雪蓮紋的裙裾轉(zhuǎn)瞬即逝,卻讓他瞳孔驟縮。那是三日前失蹤的耶那提蓮公主常穿的式樣。
“等等?!八窒崎_面甲,呵出的白霧在眉睫凝成冰珠,“我?guī)蠕h隊進去?!?p> 當祭壇在爆裂符中化為齏粉時,凜風嗅到了熟悉的冷香。紛揚雪沫中,他看到藍野將公主拽進祠堂,那人族青年頸間晃動的,正是公主從不離身的銀鈴。
“藍野!“耶那提蓮的驚呼被風雪割碎。她發(fā)間插著的冰晶簪突然迸發(fā)藍光——那是魔族皇室遇險時的求救信號。
凜風的重劍砍到祠堂結(jié)界時迸出火星,他看見公主隔著光幕搖頭,染血的唇無聲開合:“別傷他?!?p> “你身上有魔域霜花的味道?!八{野將耶那提蓮按在祖靈碑前,指尖凝出破魔刃,“說!是不是你泄露了村中結(jié)界?“
耶那提蓮腕間銀鈴狂響,她望著這個三個月前救下自己的青年。當時他破冰撈起墜落的自己,掌心溫度此刻還烙在脊背:“若我要害你們,何苦教你繪制抗魔陣圖?“
祠堂外傳來結(jié)界碎裂聲,藍野突然咬破指尖畫出血符。耶那提蓮頸間銀鈴應(yīng)聲而裂,露出內(nèi)里暗藏的傳訊晶石——這是她與魔軍聯(lián)絡(luò)的鐵證。
“原來你每日撫摸銀鈴,是在傳遞情報。“藍野眼底最后一絲溫柔凍結(jié)成冰。他催動全部靈力注入鎮(zhèn)魂鎖,看著玄鐵鏈如毒蛇纏上公主四肢,“我要你親眼看著,你珍視的一切是怎樣崩塌的?!?p> 村口老槐樹下,凜風的劍尖抵著藍野咽喉:“她在哪?“
“你們魔族也會關(guān)心同伴?“藍野抹去嘴角血跡,故意晃動手中的半塊玉佩——那是公主貼身的物件,“不妨猜猜,此刻蝕骨蟲正在啃噬她哪根手指?“
凜風的玄鐵重劍刺穿暴雪,劍鋒卻在觸及藍野心口的瞬間迸發(fā)刺目金光。那爾族長老們以身軀為筆,用鮮血在凍土上繪出獻祭大陣,每一道陣紋都映著孩童驚恐的瞳孔。
“以吾族骨血為祭!“藍野嘶吼著扯開衣襟,露出心口與耶那提蓮同源的冰晶紋路。凜風這才驚覺,半月前公主偷偷修改的陣法,竟是將兩人命魂煉成了共生咒。
玄霄子踏著破碎的陣圖走來,手中琉璃盞盛著三百孩童指尖血:“好個癡情種,致死還不忘保她不死?!袄系婪鲏m掃過耶那提蓮眉心,昆侖鎮(zhèn)魂印如烙鐵沒入肌膚,“那便永世困在此處,為我所用。“
祠堂梁柱突然生長出猩紅藤蔓,纏繞著將公主拖向地底。凜風發(fā)狂般劈砍封印,卻見藤蔓上綻放的曼陀羅,分明是魔域禁術(shù)“紅顏枯骨“——這正道尊者,竟與魔尊做了交易!
藍野最后的靈力化作漫天冰晶,可惜他沒有看到蓮兒被妖道封印。垂死的凜風看著遠處的祠堂,原本是想放公主自由,可誰承想她卻被禁錮在此百年之久呢?
“撤兵?!皠C風嚼碎喉間涌出的血塊,在漫天飄落的陣圖里踉蹌轉(zhuǎn)身。
魔域刑臺上,剜骨刀挑斷他最后一根靈脈時,凜風透過往鏡看到心底深處的耶那提蓮...
副將的琉璃罐摔碎在凍土上,蝕骨蟲群撲向最近的魔兵。慘叫聲中,凜風摘下象征軍權(quán)的首盔:“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p> 當魔域刑官剜去他胸前的將星紋時,凜風望著水鏡中的公主的殘影竟痛苦的笑了。
地牢深處的霉味混著鐵銹味鉆入鼻腔,凜風低頭避開頭頂垂落的鎖鏈。多年來他學會的第一件事,就是永遠別讓脖頸后的舊傷疤暴露在魔族士兵的視線里——那道在戰(zhàn)場上被魔焰灼傷的痕跡,此刻正隨著地牢石壁滲出的寒氣隱隱發(fā)燙。
“喀嚓?!?p> 鐵門鉸鏈轉(zhuǎn)動的聲響驚醒了盤踞在墻角的陰影生物。凜風握緊腰間短刀,刀柄纏著的麻布已經(jīng)浸透了不知第幾次嘗過的血漬。但他真正顫抖的并非來自這些,而是走廊盡頭傳來的水晶鞋踩碎月光的聲音。
六歲的少主赤著腳跑進來,銀白長發(fā)間綴著魔族特有的幽藍發(fā)帶。孩子纖細的手指抓著一把染血的薔薇枝,花瓣上的露珠在昏暗的地牢里折射出妖異的光。“看啊,凜風!“他踮起腳尖把花枝甩向鐵欄,“你的眼睛比這些花還漂亮。“
凜風喉結(jié)滾動。少主每次來都會帶來新鮮“玩具“,昨天是會尖叫的夜鶯,前天是扭斷脖頸的雪貂。但當他看見少年靴尖粘著的暗紅色痕跡時,瞳孔驟然收縮——那是人血。
“跪下。“
稚嫩的命令讓凜風膝蓋一軟。他單膝跪地,余光瞥見瑞金身后的陰影里浮現(xiàn)出三具血奴的尸體,他們的喉嚨被魔族彎刀割開,鮮血順著地磚縫隙蜿蜒成河。少主把玩著從死者脖頸扯下的銀鏈,鏈條撞擊聲清脆得令人牙酸。
“你為什么不哭?“魔靳崎突然湊近,冰涼的小手撫上凜風結(jié)痂的顴骨。凜風聞到他身上濃烈的松脂香,那是魔族貴族專用的防腐藥劑味道。
“因為...“凜風艱難吞咽,“我以為你會像他們一樣?!?p> 孩子的笑聲像生銹的齒輪刮擦著鐵壁:“真有趣!“他忽然扯開自己的衣領(lǐng),露出胸口猙獰的咒文烙印,“知道這是什么嗎?父親用魔神之血給我刻的!“指尖劃過那些凸起的符號,凜風看到少主眼底閃過一絲痛苦,轉(zhuǎn)瞬又被暴戾取代。
從此每個滿月之夜,凜風都會被鐵鏈拖到地牢深處。瑞金蹲在他面前,用匕首挑開他染血的衣襟,仔細檢查昨夜鞭刑留下的傷痕。“這里還不夠紅,“孩子說著,親手將凜風的傷口劃得更深,“要像這樣才好看?!?p> 但某個秋雨綿綿的夜晚,一切發(fā)生了改變。凜風被綁在刑架上時,發(fā)現(xiàn)瑞金沒有帶彎刀。少主穿著繡著金絲的白色睡袍,赤腳踏過滿地雨水,懷里抱著個破舊的布偶熊。
“父親說今晚要帶你去王庭?!叭鸾鸢巡寂既M凜風懷里,手指拂過他腕間被鐵鏈磨出的厚繭,“但是你要先學會笑。“說完竟自己先咯咯笑起來,笑聲驚醒了沉睡的噬魂鼠,黑暗中有無數(shù)紅光在鼠群眼中閃爍。
當凜風第一次站在魔族王庭的琉璃穹頂下時,他聽見了此生最動聽的樂聲。三百名骷髏樂師演奏著空靈的豎琴,瑞金坐在鑲滿黑曜石的高臺上,銀白長發(fā)在魔焰中流淌成河。少主把削好的蘋果遞給他時,指尖沾著晶瑩的蜜糖。
“吃吧?!澳Ы榈穆曇魷厝岬昧钊诵募?,“這是用冥河之水釀的蜜?!?p> 凜風咀嚼著蘋果,甜膩的汁液滑過喉管。他偷偷瞥見少主藏在背后的手,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指節(jié)泛著青白。這一刻他突然明白,那些深夜里少主對著月亮啃咬手腕的舉動,或許并不是在自殘。
生辰宴的轉(zhuǎn)折發(fā)生在舞會高潮。當凜風為少主整理綬帶時,魔王的大笑聲震落了水晶吊燈。暴君猩紅的獨眼掃過他胸前的奴隸紋章,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掐住他的下巴:“你竟敢讓本座看到這副表情!“
凜風感覺咽喉被無形之力扼住,視線里魔靳崎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但就在魔王的手指即將刺入他眉心的剎那,少主突然撲了過來,稚嫩的掌心按在父親胸口,黑霧從瑞金周身爆開。
“父王明鑒!他...他只是...“孩子哽咽著跪倒在地,額角磕在王座扶手上發(fā)出清脆聲響。凜風趁機掙脫束縛退至墻角,鮮血順著指縫滴在魔王鑲嵌著尖牙的寶座上,綻開朵朵紅梅。
月光流淌在少年裸露的脊背上,那些隨呼吸起伏的傷痕像極了某種古老圖騰。
“為什么救我?“瑞金突然開口,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顫抖。
凜風沉默片刻,摘下腕間的止血草扔進噴泉:“因為我想讓你活久一點,看著你被自己變成怪物?!?p> 少主猛地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嚇人:“你在恨我?“
“不?!皠C風注視著水中晃動的月影,“我在恨當年那個讓我心軟的自己?!?p> 東方既白時,凜風在鎧甲夾層發(fā)現(xiàn)了碎裂的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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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族宮殿里,少主執(zhí)意要用往鏡照一照凜風心上人的模樣。
“不重要了。“他接過魔靳崎遞來的往鏡,鏡中映出的卻是少年少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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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其他人講,你是因那爾族的那場戰(zhàn)役才變成如此,你以為我當真不知,你心中的那個女人是誰嘛?魔靳崎笑著走出宮殿,看向遠處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