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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墟

第十六章 黑色籠子

白墟 霓采 2964 2017-04-08 22:01:04

  重牙都·太乙山

  一間破舊的茅屋,屋子內(nèi)只有一張桌子、一張床、兩把凳子。

  蔡武坐在床前,吃力地將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扶了起來。

  那是個男人,五官因為病痛的侵蝕而變得猙獰可怖,他歪著一張嘴,口水不住地從其嘴角流出來,因此蔡武在他的領(lǐng)口墊了一塊布,好讓他舒服一些。

  “爹,我回來了?!辈涛淙淌苤砩系耐闯?,笑了笑,指著自己的背后,“我這次打到了一只羊。”

  和在外面迥然不同,在這里,他還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

  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看著他,忽然變得有些激動,嘴里發(fā)著“啊、啊”的聲響,卻說不出話來。

  “爹......”

  “你爹是看你一身的傷,心急!”蔡武背后的墻角里一直站著一個人,那是一個女人,生得又高又胖,足足比蔡武要高上好幾個頭,她的一只胳膊甚至比后者兩個大腿拼在一起還要粗,“小武,你給麻姨說,是不是村里那些小子又欺負(fù)你了?”

  蔡武緊緊抿著嘴,搖了搖頭。

  “不是,這些,都是我抓山羊時摔的?!?p>  “摔成這樣?”麻姨將信將疑,“小武,我知道你心疼你爹,想讓你爹過的好一點。但你也不要太拼命了,你說你,傷成這樣,哪還敢讓我們放心。萬一下次出去碰見個狼啊虎的......你可讓你爹咋整?!?p>  蔡武沉默一陣,道:“麻姨、爹,你們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不會跑太遠的?!逼鋵嵥詮膸讉€月以前就從來就沒有再村子方圓十里打過獵,只是他們也從來都不知道罷了。

  麻姨嘆了口氣,搖頭道:“你這孩子,也真是命苦啊。你娘要是還在,你爹那時就不會在割草的時候摔下來,也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唉,你說,當(dāng)時你們要是不去采那害死人的彌羅該多好。造孽啊造孽。”

  蔡武沒有說話,但從他緊攥的拳頭就能看出來他此刻心里的痛苦。

  可以說,他的命運就像是一個漆黑的籠子。

  而這只漆黑的籠子,從他七歲那年開始,就再也沒有亮起來過。

  蔡武七歲那年生了一場大病,家中為了給他治病幾乎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而蔡武原本還有一個沒什么印象的哥哥,叫作蔡文,也是因為得了這個病而死的。

  有一天,蔡武的父親在山崖上發(fā)現(xiàn)了一株萬金難求的彌羅果,原本感到絕望的家一下子又有了希望。可那山峰奇險,極有可能失足墜下。但為了蔡武能活下去,只要有一絲希望他們都不想放棄。

  就在蔡武的父親與母親一同攀附在那山崖上想要去摘那彌羅果時,一陣怪風(fēng)忽然吹了過來,他父親及時抓住了一塊山巖,但他母親就沒有那么幸運了。剛拔下那株彌羅果,還沒來得及高興,她就一腳踩空落入了懸崖。

  帶著那株彌羅,她永遠地沉睡在了那個黃昏的谷底。

  后來他聽說,那天原本有兩個過路的太乙觀弟子,本是有能力救下他的母親的,但最終卻選擇了熟視無睹,看著她摔了下去。

  可說來也奇怪,雖然他父親最終沒能得到彌羅果,但蔡武的病卻莫名其妙地在幾天之后就自己痊愈了。當(dāng)他父親看到這一幕時,卻也不知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笑。

  蔡武的母親一死,家中的重?fù)?dān)就全壓倒了他父親身上,為此他母親以前的工作現(xiàn)在都需要他父親來完成。其中之一就是每個夏天要割的龍草,對于牲畜來說,這是很好的食物。

  當(dāng)他父親后來又?jǐn)€錢買了一些牲畜后就很需要這種東西,多割還能多賺些錢。因為這種龍草莖部較為堅韌,并不好割,所以許多人家都是靠支付一些低廉的價格從割的人那里購入。

  在蔡武九歲那年的夏天,山里下了很久都沒有下過的暴雨。原本蔡武的父親那天并不準(zhǔn)備出去割龍草的,但那幾天接連下雨,原本并沒有什么儲備的糧草也都被牲畜吃盡了。為了不然牲畜餓著,蔡武的父親在那天還是去了山上割草,結(jié)果因為踩滑從山坡上滾下來摔壞了身子,自那以后就再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樣活動了。

  為了給他父親治病,家里再次一貧如洗,卻依然沒能讓他父親再次站起來。

  從前他們家還算得上富足的時候,他父親是村子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獵戶,甚至在他小的時候還有一個奶媽。那個人就是麻姨。

  麻姨是個寡婦,她的男人早些年間害了和蔡武七歲時一樣的病死了。自從他父親也出事以后,麻姨見他們生活艱難,便搬來和他們一起住,照料著他們父子二人的生活。也正是因為她的到來,他們的生活才不至于食不果腹衣不蔽體。

  可也是自那時開始,村子里關(guān)于蔡武的流言就傳開了。

  說他是天煞星轉(zhuǎn)世,會帶來災(zāi)難,凡是和他有所關(guān)聯(lián)的人都會遭遇不幸。

  一夜之間,蔡武就像是被流放的囚徒,所有看向他的目光,都帶著忌憚和厭惡。

  在有些時候的早晨醒來,當(dāng)蔡武走出房門,就會看見自己房門上被粉末涂上的紅叉。

  又或者是放在房子后面突然被點著燒成一片灰燼的龍草,以及那些毒打與咒罵。

  生活是黑色的,而他,從很早以前就不再相信命運了。

  “蔡武啊,我說你就別拗了。你能抓住這羊,就說明你習(xí)武的底子好。當(dāng)年那事誰也鬧不清楚,也很有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就去參加一次太乙觀的考試吧。要是能成為太乙觀的弟子,每個月都能領(lǐng)到錢,你不用這么拼死拼活的,你爹也能活得更舒坦。你老這么個樣子,我和你爹擔(dān)心都快要擔(dān)心死了?!甭橐虒χ涛湔Z重心長地說道。

  蔡武沉默一陣,站起身來,道:“麻姨,我先去把這只羊給賣了,你幫我照看下我爹?!闭f罷,也不等麻姨回應(yīng),就轉(zhuǎn)身拖著那羊走出了屋子。

  麻姨想拉住他卻沒能拉住,連喊了幾聲,蔡武卻如同沒有聽見一樣只是向前走。她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視野里,像是一只沒人要的小狗。

  嘆了口氣,她坐到了蔡武方才坐的凳子上,看著躺在床上半睜著眼的那個男人久久無語。

  蔡武走到?jīng)]人能看見的地方,深吸了口氣,山羊的尸體從他的背后滑落,躺在地上。

  他抬頭看了一眼灰色的天空,忽然蹲坐在了地上,將頭埋進手臂里。

  他的肩膀輕輕地顫抖,像是黑色的籠子永遠也看不到光的間隙。

  山間的春末,風(fēng)無時無刻不在你的身邊穿行跳躍,像是一條條不安分的游魚,吞食著從行人體內(nèi)飄出的熱氣。

  蔡武在一路上神態(tài)各異的目光中將那只死山羊放到案板上,案板后面的那個男人愣愣地看了兩眼案板上的死羊,半晌,望向蔡武:“這是你打的?”

  蔡武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屠戶看了那個瘦小的少年幾眼,清了清嗓子,道:“我想想啊......八十......”

  可還沒等他說完,就被其一旁站著的膀大腰圓的妻子拽了過去,小聲嘀咕了句什么,半晌,才轉(zhuǎn)過身來,面色有些古怪。

  他妻子見屠戶神情,哼了一聲,對著蔡武道:“十文錢,愛賣不賣!”

  蔡武眉頭皺了起來,盯著那屠戶道:“上次那兩只山兔也是十文錢,這只羊也只值十文?”

  “那是......”屠戶有些支支吾吾。

  他的妻子雙手叉在胸前,開口道:“上次是上次,這次是這次。反正我們只出十文,你如果不想賣,可以去別處,看看會不會有人收你的。”說著,從一旁的盒子里取出十枚銅錢,“啪”地一聲一并疊到桌上。

  蔡武聞言,心中明白過來,他定定地站在那一會,拳頭緊緊攥著。衣服被風(fēng)吹得輕輕擺動,臉上的傷口和腫包隱隱傳來疼意。但他最終什么都沒有說,只是松開了那只緊攥的拳頭,將桌子上那十文錢裝進了口袋,轉(zhuǎn)過身去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

  “會不會太過了一點?”等蔡武稍遠一點,屠戶對著妻子道。

  “過什么?”他的妻子瞪了他一眼,“你難道忘了陳婆子說的話了嗎?那小子天煞犯孤,但凡和他有些聯(lián)系的都指不準(zhǔn)會被他給害了!能買他的東西就不錯了,還敢討價還價?要是被村里人看見,指不定以后都不來我們店里買肉了!”她音量并不低,像是故意說給某人聽似的。

  “噓,你小聲點!”屠戶看了一眼蔡武的背影,對著他妻子急道,“他得聽見了!”

  “聽見就聽見,怕什么,又不是就我們一家這么想!”妻子撇了撇嘴。

  蔡武一直保持著那樣的姿勢走著,握著錢幣的拳頭攥的很緊。

  在他的頭頂之上,終于開始降下荊天歷四百二十三年春末的最后一場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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