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 故人辭

　　姚興還沒到長安，就已得知慕容沖被部將擊殺的消息。震驚之余又覺疑點重重，便下令原地駐扎，自己則喬裝打扮入城，一探究竟。

　　行至宮門，見內(nèi)里一片縞素，宮門外的士兵如泥塑石刻般，面無表情的站立兩旁?；蕦m白天是進(jìn)不去的，姚興只能晚上偷溜進(jìn)去瞧瞧。

　　深夜的皇宮，除了當(dāng)值的幾個侍衛(wèi)和宮娥，其他人都各自待在該待的地方。姚興一連掀了好幾個殿的瓦，都沒找到慕容沖的靈堂。最后在極偏遠(yuǎn)的一個角落，找到了。

　　宮里都在為新帝登基忙碌，沒有人在意先帝葬禮怎么樣了，連靈堂都無人把守。姚興在殿頂，小心掀開瓦片往下看，只見一個婦人和一個孩子跪在那里，只有兩個侍女幫婦人往火里扔著紙錢，婦人又開始落淚，抱著旁邊的孩子道：“瑤哥兒，你要牢牢記住這些人面獸心的東西，日后替你父皇報仇！母后親眼看到韓延狗賊殺了你父皇，最可恨那段隨，表面上是身不由己才坐上皇位，其實他一早謀劃好了取而代之，你明白嗎？”孩子懵懂點頭。

　　姚興猜想，這倆人估摸著就是慕容沖的皇后和皇子，皇子慕容瑤才這么點大，報仇？還能活到日后嗎？難道慕容沖真的被人害了？棺木停在殿中，只開了一小條縫，什么都看不到，姚興沒親眼看見，還是不能相信慕容沖真的死了。

　　等了半宿，終于等到皇后帶著幼子離開，守靈的宮人開始打盹兒，姚興這才悄無聲息的落在殿中。點了宮人的睡穴，確認(rèn)四下無人才走近棺木，棺蓋緩緩?fù)崎_，露出了慕容沖蒼白無血色的臉。

　　姚興有片刻呆怔，這位同窗，燕國天之驕子，九歲受封中山王，十歲榮升燕國大司馬。十二歲國破，與姐姐淪落大秦后宮……歷經(jīng)艱辛得報夙仇，然命運(yùn)多舛，誰能想到，人見人懼的鐵血修羅卻命終于此。

　　嘆一聲可惜，姚興默默祭奠完故友，飛身離開靈堂。

　　逝者已矣，家中還有個弟弟被押在這里做人質(zhì)，得趕緊尋到帶回渭北。誰知剛尋得弟弟，就聽到外面喊殺聲震天，難道是被人發(fā)現(xiàn)了，嚇得兄弟二人趕緊躲了起來。

　　躲了幾日，姚興出來打探情況，卻看到自家服飾的士兵四處找尋著什么，揪住一個問了才知，長安城里的鮮卑人都給姚天王打跑了，現(xiàn)在長安姓姚。得！不用出城了，老爹威武！兄弟二人趕緊收拾收拾去見他們的老爹。

　　姚天王的動作真快，剛占了長安沒多久，就將能喘氣的前秦文武百官也都攛到一處，場面還真是有點尷尬，畢竟，大家曾經(jīng)同朝為官，一起拜主上的?，F(xiàn)如今，換老姚坐上了至高的位置，大家心里都不是滋味，面上卻毫無波瀾。

　　姚興永遠(yuǎn)都忘不了那一刻，父親姚萇正襟危坐，接受百官朝賀，做夢都沒想過，姚家有一日竟也成了皇族。

　　接受朝拜畢，老姚開始就職演說，大致意思就是，現(xiàn)在我是大秦天王，承大秦先帝衣缽，即日張榜公告天下。所以，以前大秦所屬各郡縣，皆要繼續(xù)歸附我大秦，先從近的開始，必須派人來覲見大秦天王我，不來的就開打，打服了為止。

　　于是乎，姚秦天王姚萇自從上位之后，就沒消停過，打仗，打仗，打仗。不服的首先是剛被搶了皇都又趕出長安的鮮卑人，連連吃了幾場敗仗消停了些許，加上新燕國內(nèi)斗爭不休，新君剛上位不幾天又換了一茬，打著打著就歇菜了，暫時無力回?fù)粢η亍?p>　　姚萇就這么坐穩(wěn)了秦國天王的位置，好不得意。榜文貼遍了大江南北，連遠(yuǎn)在姑臧的呂光，也得到了姚家入主長安的消息?；蛟S以前還想著殺回長安，看現(xiàn)在的情形有點懸。前思后想已無可能再打回去，與其跟姚萇爭長安，不如就地另建一國。

　　姑臧琉璃城主府。

　　這幾日呂密天不亮就走了，大半夜都不回來。

　　楊慕覺得無聊，打算重操舊業(yè)。胖廚到了姑臧之后，真記就更不必操心了。只是人滿為患，客人有時候為了爭座還大打出手。楊慕教了胖廚預(yù)約訂桌和等候叫號之法，這才變得有序。但是，有序之后，客人又抱怨排隊時間越來越長，那么，是時候在姑臧其他六城開分店了。

　　一出門必惹禍的楊慕，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盡量閉門不出。實在憋悶，就讓呂密陪著出去。近日呂密公務(wù)繁忙無法陪同，楊慕只好將胖廚叫到城主府，商議分店事宜。胖廚新得一子，樂得合不攏嘴，楊慕說啥他都笑著說好。

　　正聊著，見呂密黑著臉進(jìn)屋。楊慕看看屋外，天色尚早。就問：“怎么今日回得這么早?！?p>　　“慕兒，我有事要單獨與你說！”

　　楊慕點點頭道：“哦！”給了胖廚一個眼色。

　　胖廚一看，急急忙忙告別，楊慕還不忘追著叮囑，錢不夠就來找?guī)煾?。胖廚笑著答好，人已經(jīng)溜出去老遠(yuǎn)。

　　回身，見呂密神色更凝重了，楊慕笑著拿起桌上的果子遞過去，道：“看你這樣子，你爹又要派你出門打仗了？”

　　呂密搖搖頭，“慕兒，今日收到姚興從長安傳來的密信，說燕國宮變，慕容沖……”

　　“慕容沖怎么了？”楊慕輕蹙眉頭，神情非常緊張。

　　呂密就不忍往下說了，楊慕卻盯著他的眼睛等待下文。

　　于是呂密又緩緩開口：“說……慕容沖被部將所殺，燕皇之位接連易主，長安現(xiàn)已是大秦皇都，姚萇即大秦天王位。”

　　楊慕手中握著的果子落地，彈跳幾下骨碌碌滾出好遠(yuǎn)。眼淚不知何時已經(jīng)流了滿臉。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他是玉面羅剎，他是燕皇，怎么會？。。。?！蹦饺輿_救了楊慕無數(shù)回，這份情誼早刻在楊慕心里。如今，他就這么死了，干脆利落倉促乍然。

　　自從知道他是慕容沖，就已經(jīng)明白他全部的命運(yùn)。那些想改變他命運(yùn)的所有小動作……苦口婆心的勸解，掩耳盜鈴的點撥，最終成就的，不過是另一場弄巧成拙。楊慕為慕容沖的死難過，也為自己難過。終歸是拗不過命運(yùn)，再往下走，遲早都會面臨屬于自己的悲劇結(jié)局。

　　過了很久，楊慕悵然道：“這是注定的，他復(fù)了國，報了仇，卻不能馭下治國。人生最大的抱負(fù)實現(xiàn)之后，畢生心愿得償，再無目標(biāo)?？善珡?fù)國容易，治國？不存在的！一代天驕要如流星般隕落，才是他的命運(yùn)！這都是史書上都記錄下來的事情，一分一毫都不會出錯?！睏钅酵蝗缓芎ε?，如果所有的命運(yùn)都會如期而至，呂密將會。。。。。。楊慕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完全無法淡定，她驚慌失措的看向呂密，淚眼婆娑，：“哥哥，我從來沒有像現(xiàn)在這樣覺得自己無能！我只能看著你們一個又一個的走向自己的命運(yùn)，什么都改變不了，不管我做什么，結(jié)果都是一樣的?！?p>　　這樣的楊慕，看著格外讓人心疼，輕拍拍楊慕的背，呂密安慰道：“慕兒，不要自責(zé)，慕容沖的命你改不了，我的命，我們一起努力試試看！你不是常說人定勝天么，不管多難，我們勝一個給天看看?！?p>　　楊慕滿是憂慮的苦笑，說：“好?！逼鋵?，做什么都是徒勞，不論如何，那些事情都是要發(fā)生的，不忍心讓呂密看到她絕望的樣子，既然無法改變，那就只好盡情把握現(xiàn)在，讓每一天都變成永恒。楊慕收起心底的悲傷，只輕聲對呂密道，“嗯！明天帶我去敦煌吧！聽說那里有人在石窟里造像，還有壁畫，畫上的仙女衣袂飄飄，煞是好看！我想去看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