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戲謔

　　一路疾馳，終于到得納蘭府門前，容若遠(yuǎn)遠(yuǎn)看著盧蕊穿著一身青色衣裳，靜靜的站在馬車旁等待，那一刻，一股熟悉而溫暖的感覺如溫水流淌，慢慢滑過血液，原來青湖畫舫上的人是她！

　　心，在那一刻，不再迷茫慌亂。

　　盧蕊聽到馬蹄聲，轉(zhuǎn)過身去，就看到容若微笑著，高頭大馬的飛奔而來，那英姿颯爽的形象忽的讓她想起那年在御景樓上，從上往下看的他。

　　等到馬兒剛剛收住腳，她還沒來的及叫他，就被翻身下馬的容若一把拉進(jìn)了懷里，他身上夾雜著汗液與清晨雨露的氣味，在她鼻息間縈繞，那么近，那么實(shí)。耳畔傳來他撲通撲通心臟跳動的聲音，那么急，那么熱。

　　這許多時(shí)間以來，那遠(yuǎn)遠(yuǎn)不可親近的人，她第一次覺得有了呼吸，有了心跳，不再飄散在遠(yuǎn)處。

　　第一次，她不用想盡話語拉進(jìn)關(guān)系。

　　第一次，她好像遇見了另外一個(gè)他。

　　這一刻，她不忍心打破，就想讓他也就這么抱著，直到永遠(yuǎn)！

　　然而，事實(shí)總是殘酷的，剛剛祈禱的愿望，立馬就被打破。

　　“回來了就好，趕快上車，時(shí)辰都晚了，在大街上就摟摟抱抱的，成何體統(tǒng)？上車上車。”

　　納蘭夫人從最初的驚詫中回過神來后，就有些薄怒，這兩個(gè)人，真是分不清場合，他們倆感情好自然是她樂見其成的，只是，太忽略自己了，好歹應(yīng)當(dāng)先來拜見自己才是禮節(jié)規(guī)矩。

　　容若聽到母親的聲音，才回過神來自己剛剛干了什么，有些尷尬，走到第一輛馬車旁，向母親請了一個(gè)安，又告了罪，聽得好一頓呵斥，心下感嘆，母親真是越發(fā)的啰嗦了。

　　又是好一陣耽擱，容若終于上了馬車，坐在了盧蕊對面。

　　盧蕊見他眼睛不太敢看自己，覺著這樣害羞的容若實(shí)在可愛，忍不住笑了出來。

　　本就有些窘迫的容若聽得這一聲笑，有些底氣不足，好奇問道：“你笑什么？”

　　盧蕊卻撇過頭去，忍著嘴角使勁收都收不住的笑意：“沒笑什么?！?p>　　“你混說的時(shí)候也該照照鏡子，你的笑意都要溢出來了?！?p>　　盧蕊回頭，瞪著容若，可惜嘴角微笑，那本就煙波流轉(zhuǎn)的眼眸，不管張的多大，都沒有殺傷力，反而更添了一份嬌俏。

　　容若一時(shí)看得有些發(fā)愣，恍惚之間，就聽得她的打趣：“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這車?yán)镩L了一株含羞草呢。”

　　容若想起剛才的失禮，有些別扭，歪過頭去，從身后的車壁上抽出一個(gè)抽屜，拿出里面的換洗衣裳，就準(zhǔn)備脫衣服。

　　盧蕊連忙按住他的手：“你干嘛？”

　　容若忽然想到一個(gè)點(diǎn)子，嘴角不可察覺的一勾，臉上卻是一片茫然又理所當(dāng)然的肯定著說道：“自然是換衣裳了，我在宮里頭值班，時(shí)間沒來的及，穿著這么一身汗臭衣裳，不換衣服，到時(shí)候到了普陀寺，沖撞了菩薩怎么辦？”

　　盧蕊一愣，想起剛剛他抱住她時(shí)，從她身上，傳入鼻尖的那股氣息，臉突的紅了。

　　容若看她臉紅，裝傻問道：“你怎么臉紅了？是馬車?yán)锟諝獠缓?，悶著了么？?p>　　盧蕊慌忙點(diǎn)頭：“是啊，今年夏天好像比往常要熱?！?p>　　“那等我換了衣裳，再開窗子好么？蕊兒再忍耐一下?！?p>　　以前的蕊兒，她聽著都很平常，今天不知怎么的，這一聲，卻叫的她口干舌燥，渾身酥軟，汗毛悚立。

　　“好的，好的，你換，你換?！?p>　　這話說完，盧蕊都沒看他動，只覺得頭腦有些暈，抬頭看他，卻一下子撞進(jìn)他那湖水般清澈的眼眸，里頭有她的倒影：“你怎么不換？”

　　容若似笑非笑，一臉戲謔：“你一直按著我的手，我怎么換？”

　　盧蕊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還按在他的手上，臉騰的一下子，更紅了，慌忙收回了手，轉(zhuǎn)過身去，看著馬車車門，以幾不可聞的聲音開口：“好了，你換吧?！?p>　　容若看她實(shí)在是窘迫，也不再逗她，歡歡喜喜，輕輕松松的換了衣裳，才開口：“我好了?！?p>　　盧蕊嗯了一聲，卻并沒有回頭，容若覺著好笑：“你在看什么？”

　　“看風(fēng)景”

　　容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緊閉的門扉，又看了看她，順著她的眼神看去，還是只能看見雕刻精湛的車門，上頭的確鏤空雕著梅花，但外面掛著一片簾子，可以看外面的空隙也都被遮住，她說的風(fēng)景是什么？

　　“我怎么沒看到風(fēng)景？”

　　盧蕊終于回過神來，可現(xiàn)在她覺著臉頰發(fā)燙，耳朵根子也是燒的厲害，不照鏡子，她也知道現(xiàn)在她的面上情形如何，又怎么會讓他來看見自己這副樣子。自然是不肯回頭。

　　只能又是一頓混說：“風(fēng)景不一定要用眼睛去看，更要用心去看，你看不見，不過是心盲罷了。”

　　容若失笑，問道：“那你的心看見了什么？”

　　看見了什么？她什么也沒看見，可是，她卻又好像看見了，就在腦海里一閃而過。

　　“我看見，桃花依舊，微風(fēng)徐徐，落英繽紛，父親親自埋了一壇酒在里頭，母親微笑著為父親擦汗，而我在一旁的秋千架上晃晃悠悠，看藍(lán)天白云，云卷云舒，哥哥難得不欺負(fù)我，安靜的在一旁練劍，朗月端著奶酥，甜甜的吃著?！?p>　　畫面里的她和哥哥都已經(jīng)長大，父親母親也是兩鬢斑白。

　　原來，她一直都在執(zhí)著一家人的團(tuán)聚。

　　容若看著盧蕊耳朵由桃紅變得粉白，再由粉白變得慘白，不過是一會兒的事。

　　他想起她的身世，又想起今日凌晨見著的慧珠，她也變得憔悴了，再精致的妝容都掩蓋不了那頹唐氣息。

　　忽而，他好像明白，為何會這么瑞瑞不安了。

　　他怕她過的不好，怕她依然不能放下心魔，怕她念念不忘的目的，終會讓她走向毀滅。

　　他不是不想見她，只是，他怕，見到的她不是自己記憶中那個(gè)言笑晏晏的女子。

　　喉頭一陣滾動，馬車?yán)锏拇_有些悶，他打開車的窗扉。

　　盧蕊察覺到他的動作，深深一口氣，一口人間的氣息！

　　車外商鋪迭出，人來人往，井然有序，又熱鬧非凡。

　　男女老少，各自過著自己的生活，平凡而安然。

　　她看了看坐在自己對面的容若，不知在想些什么，那股憂離的氣息再一次散發(fā)出來，那股實(shí)在而安心的氣息消失不見，如曇花一現(xiàn)般。

　　她的生活要怎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