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賀志斌告別叔嬸,獨自一人離開崇縣,踏上去汾州路上,一路山山水水,溝壑縱橫,都特別新奇。賀志斌此刻心情激動且悲傷,五味雜陳?;叵肫鸲嗄暌詠韺掖螁柎蟛还泊魈斓某鹑耸钦l,大伯都說其實他當時也被封于家中,后被放出悲劇已然鑄成,具體罪魁禍首也不是特別清楚,反正當時主政縣令叫做張從城,縣丞乃是胡瑞剛,定與此二人脫不了干系,具體真相還需待自己尋找。離別時又告誡自己,回來后馬上要赴京趕考,不宜讓自己心中充滿仇恨,影響發(fā)揮,待高中之后再徹查此事??纱藭r,賀志斌心里卻隱隱作痛,恨不得馬上飛奔到家人墳前將自己這十來年沉淀的思念與痛苦一語道盡……
賀志斌翻山越嶺,一路沿著小路西行,兩日后,來到一個岔路口,雖說大早晨,但卻日頭高照,此間樹木高大,綠蔭環(huán)繞,兩條崎嶇的道路迎面而來,賀志斌四下觀察,因走的捷徑小道,故并未發(fā)現(xiàn)有任何路標,賀志斌突然間不知道該往何處行走,環(huán)顧四周,并未發(fā)現(xiàn)有人,只能暗道:“不如先在這里歇歇腳,待有人路過打聽清楚再趕路?!庇谑潜銇淼揭活w大樹下坐下,賀志斌解開包袱,拿出一張餅自顧的嚼起來,這些大餅是臨走前玉琴整整做了一晚上,每個餅子都做的松軟可口,分量很大,志斌吃了幾口,又拿出水壺大飲幾口,然后三兩口將剩下大餅吃盡,綁好包袱,肩頭半靠在包袱上睡了起來。
半響過后,賀志斌聽到有腳步聲將近,習武之人,耳聰目明,往往睡熟也是格外警惕,瞬間起身看去,只見路上走來一老一少兩個行人,少年前面走著,老者后面拄著一根棍子緊隨其后,賀志斌忙把行李水壺帶上迎了上去,走到二人面前施禮搭訕道:“老伯,敢問去往何處?”老者一頭蓬松,衣襟夾帶烏黑,身旁年輕人大概十五六歲,也是衣衫襤褸,老者也回禮道:“我爺孫二人本是汾州人士,正欲回家?!辟R志斌好奇道:“小路難行,為何你們放著大道不走呢?偏偏尋這小路前行?!崩蠞h嘆道:“我們出門在外,盤纏所剩無幾,大道雖說好走,但是多了好幾十里路呢?!辟R志斌高興道:“那正好,我也欲前往汾州的華安縣,我們可以結伴而行?!崩险叽蛄窟@眼前賀志斌,雖說沒有錦衣綾羅,但穿著倒也得體,再看眉清目秀,膚白俊朗,不像是個吃苦種地的人,于是道:“看小伙你不像是雇不起車的人,你這是去哪里?怎么也會走這山險小路?!辟R志斌回道:“我乃華安人士,在外求學,卻也是窮苦人,回鄉(xiāng)看望家人,但也年輕有腳力,不想花那冤枉銀子,故而走的捷徑。”志斌又問道:“老人家貴庚?”這時旁邊的少年插嘴道:“爺爺今年六十有二了?!辟R志斌忙夸道:“老伯,看您身體還是硬朗?!庇謫柕溃骸安恢趺捶Q呼您老?”老者笑道:“老漢姓趙,公子貴姓?”賀志斌忙回道:“免貴姓賀?!庇挚纯刺焐珕柕溃骸摆w老伯,去華安這兩條路該怎么走?”趙老伯道:“這路老漢我也常年行走?!闭f著用棍子指了指左邊的路道:“沿著這條路再走個十里,就到了廟磚縣境內了,又有兩條道,一條大道直通廟磚縣,如果公子不想路過縣城,就從另一條小路走,然后從周家山翻過去,再走三十里就到了東莊,東莊到了就算到汾州地界了?!辟R志斌忙問道:“那從周家山翻過去肯定是近嗎?”趙老漢道:“這個自然,只是周家山人煙稀少,路也不好走,還有強人攔路劫財,不建議公子走?!辟R志斌問道:“那趙老伯,你們是從哪里走?”趙老漢道:“我們就越過周家山,圖個近?!辟R志斌心中暗自奇怪,于是問道:“那老伯您明知周家山有強人,為何還敢從周家山走?”趙老漢笑道:“公子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雖說這周家山這么多年以來土匪橫行,但是比走別的地方近了大半,這些強人在這一帶也算有口碑,像是窮苦人家搜不出來值錢的東西,一般都不會為難的?!辟R志斌道:“那還真是比較仗義,趙老伯,我們就出發(fā)吧,路上邊走邊說?!壁w老伯道:“走吧,我們三個人路上還有個照應?!?p> 三人朝著左邊山路結伴而行,到廟磚縣分叉口時,又一起從周家山方向前行,一天走走停停,待到天色慢慢昏暗下來,賀志斌感覺越走越偏,山高峻嶺,四處透著一股神秘,突然趙老漢停住腳步喘氣道:“再向前就可能有強人出沒了,這下我們就在這里休息,明早天色一亮再啟程。”賀志斌看著趙老漢心想:自己倒無所謂,估計老人家走了一天也精疲力盡了,于是道:“天色已暗,也好,今晚就在這里休息?!比缓蠼庀掳ぃ瑥睦锩嫒〕鋈齻€大餅和三根小蔥,遞給趙老漢和他孫兒一人一個,道:“趙老伯,走了大半天了,我們三個一人吃點,天明了再一鼓作氣從這山里翻過去?!壁w老漢和孫兒接過餅子和蔥,趙老漢忙感激道:“這怎么好意思,公子真是客氣?!比缓筅s緊對孫子道:“還不謝謝這位大哥哥?!鄙倌瓿粤艘淮罂陲灒炖镟洁熘骸爸x謝大哥?!辟R志斌忙道:“趙老伯,一路結伴便是緣分,趕緊吃吧,吃了好趕路?!比讼囟?,連吃帶喝,也算補充了些體力。待三人吃罷,在旁邊找個快平整的草地,鋪上一些干草和衣服就席地而睡。
賀志斌看著老人和少年漸漸進入夢鄉(xiāng),自己卻輾轉反側睡不踏實,看著昏暗的山上,不斷有傳來野物的叫聲,賀志斌此刻想都走了三天了,不知何時才能到華安,也不知大伯嬸子還有志奇這兩天是否安好,不免有點牽掛。不知不覺,賀志斌也有點困意,漸漸入睡。
夜半賀志斌也聽見有人陸續(xù)的過來,每次醒來一瞧都是和他們一樣趕路的,都在旁邊找個地方胡亂睡去,賀志斌心道:夜不過山,在這周家山已經(jīng)成了規(guī)矩了。隨即也放下戒心,慢慢入睡了。
次日一大早,賀志斌被說話聲驚醒,只看天色漸漸露白,大家稀稀散散的收拾起來,賀志斌到趙老漢跟前喚道:“趙老伯,趙老伯……”趙老漢迷迷糊糊的被賀志斌喊醒,慢慢坐起來揉了揉老眼回道:“哦,醒這么早啊你?!彪S即看了看天,又道:“天快亮了,能走了。”又回頭用手搖了搖孫兒道:“忠兒,快醒醒,出發(fā)了。”少年極不情愿的睜開眼睛,慢慢也坐了起來。此時不斷有人陸續(xù)的向周家山深處走去,趙老漢起身也道:“公子,我們也趁著人多走吧?!比四煤眯欣铍S著眾人接二連三的向前面走去。
話說半個時辰后,賀志斌看到遠處依次站著七八個人,像是進城接受兵丁檢查一樣排著隊,兩邊站著十余個小嘍啰,手里拿著雜七雜八的格式刀槍。三人慢慢靠近,也排在眾人的最后等著通過。只見一嘍啰高聲道:“我們周家山最講義氣,財不留光,每個人拿出一半的盤纏然后過山?!辟R志斌低聲問趙老漢:“不是說窮人不劫財嗎?”趙老漢道:“有些人面黃肌瘦,骨瘦如柴,一看自然是窮人,再搜身完發(fā)現(xiàn)真沒錢,也就讓過了?!壁w老漢接著道:“像公子這樣文質彬彬的,我早說不建議你從這過,至少要留一半的銀兩?!辟R志斌回道:“沒事,趙老伯,反正我銀兩也不多,就當花錢買個近路了。”趙老漢道:“賀公子你倒是也心胸寬,看的開?!辟R志斌笑了笑道:“權當破財消災?!?p> 說話間前面人都差不多檢查完了,賀志斌三人前是個中間男子,此時略胖,留著八字須,左顧右盼的,不一會就檢查到此人跟前。一嘍啰問:“你是去哪里?”八字須男道:“好漢,我是去東莊。”嘍啰又道:“去東莊?”八字須連忙點頭道:“是,是?!眹D啰一個示意,旁邊來了兩個小嘍啰就對這八字須開始搜身,只搜出四五十玫銅板,嘍啰看著八字須繼續(xù)問道:“就這么點?再沒了?”八字須忙回道:“好漢,就這些,再也沒了?!边@時,從嘍啰后面走出一年輕男子,大約二十出頭,腰間挎著一柄樸刀,男子繞著八字須走了一圈,來回打量著,然后問手下道:“就搜出來一些銅板?”嘍啰趕忙回道:“是的豹爺?!边@個被稱作豹爺?shù)哪贻p人又繞著八字須繞了一圈,八字須明顯感覺到一陣不安,額頭上汗不斷滲出,這時被稱作豹爺?shù)娜藢χ車氖窒旅畹溃骸敖o我扒了這廝的褲子?!毖粤T,眾嘍啰一擁而上,三下五除二扒光了八字須的衣褲,只見內褲間掉下鼓鼓的一袋銀兩,八字須不斷拼命叫喊道:“好漢爺饒命啊,好漢爺……”嘍啰們撿起銀兩遞給這個叫做豹爺?shù)念^領,豹爺?shù)嗔说噱X袋,然后打開數(shù)了數(shù),至少六七十兩白銀,這時豹爺把銀兩又裝進去錢袋丟給旁邊的小嘍啰道:“把這廝給我押回寨子里。”幾個嘍啰趕忙上前抓住八字須連拉帶踹的往山深處帶去,八字須連褲子都來不及提,嘴里殺豬般的求饒。豹爺自顧冷笑道:“還想蒙騙你爺爺?!毖粤T又看著賀志斌和趙老漢爺孫,慢慢走過來道:“你們幾個去哪里?”趙老漢忙賠笑回道:“好漢爺,我們都是去汾州的,從周家山過要省好多路,叨擾各位爺了?!北獱斂粗藛柕溃骸奥烦炭隙ㄊ墙o你們省下,可是這個過路費,你們懂吧?”趙老漢忙道:“懂,懂?!闭f著忙從懷里掏出幾文錢雙手遞到豹爺面前道:“好漢爺,我們從周家山來,就是覺得路程短,我們這窮苦人,又雇不起車,請好漢爺笑納?!北獱斠矝]有接過錢,只是走過來打量著賀志斌,只見賀志斌文質彬彬,衣著得體,眉宇間透著一股貴氣,于是回頭問趙老漢道:“這人也是你們一起的?”趙老漢回道:“這位是賀公子,我們也是半道上認識的。”豹爺笑道:“賀公子?想必手頭有點東西吧?”賀志斌道:“好漢,我也是手頭不濟,顧不起車馬,故而也走這捷徑的?!北獱斢譁惿锨霸俣却蛄恐R志斌,只見此人氣度不凡,言語間沒有一絲慌亂和害怕,于是又問道:“那賀公子身上帶了多少銀兩?”賀志斌從身上解下包袱,半蹲下來打開,從里面再取出一個小錢袋,拿出里面的散碎銀兩,分出一半道:“規(guī)矩我懂?!闭f罷,把剩下的銀兩又裝進去,綁好包袱站了起來,起身后將分好的銀子遞向豹爺?shù)溃骸昂脻h,我全身盤纏就二十兩,只是十兩,奉送給各位老漢?!北獱斀舆^銀子看著賀志斌道:“你自稱公子,想必不止這些吧?”賀志斌回道:“老人家待我禮遇有加,故而這樣稱呼我?!北獱斝χ磫柕溃骸澳抢先思覟楹尾环Q我們?yōu)楣幽兀抗?。”旁邊眾嘍啰也嬉嬉笑笑起來,此刻趙老漢不由的感覺自己害了賀志斌,雖然懊惱悔恨,可也不敢多說什么。賀志斌也笑道:“因為你們看著就不像唄。”此話一出,豹爺先是一愣,然后怒問道:“你小子是不是活的不耐煩了?敢這么和我們說話?!痹捯魟偮洌赃叺膰D啰們抬起刀槍,一擁而上將賀志斌圍了起來。這時趙老漢的孫兒趙忠也嚇得躲在趙老漢的身后,趙老漢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對著豹爺求道:“好漢爺,這小伙想必沒有出過遠門,不懂世事,言語間得罪了各位爺,你們消消氣好嗎?”豹爺看著趙老漢回道:“你們爺孫可以走了?!壁w老漢又哀求道:“我們三個一起來的,你就讓這小伙跟我們一起走吧?”豹爺不耐煩道:“讓你們走?不愿意是嗎?不想走,誰都別走?!边@時賀志斌對著趙老漢道:“趙老伯,您就和孫兒先走吧,不用管我,我沒事的。”趙老漢看著賀志斌被一群人圍了起來,感覺肯定是兇多吉少,但是自己卻又不敢多說什么,只能道:“可是,可是……”賀志斌笑了笑安慰道:“趙老伯,您就放心吧,帶著孫兒走吧,如果有緣,我們還會再見的?!壁w老伯嘴里哆嗦著:“可是,可是……”豹爺喝道:“還不快滾?”趙老漢嚇了一踉蹌,只能無奈的帶著孫兒漸漸離去,邊走還邊回頭看了看賀志斌。
待到趙老漢走遠了,豹爺從腰間一把抽出刀又繞著賀志斌轉來轉去道:“小子,膽挺大的啊?!辟R志斌道:“好漢,我并不是膽大,只是說的都是實話而已?!北獱斖{道:“小子,你看到剛才那廝了嗎?是不是也要我把你扒光了?”賀志斌站原地也不接話。豹爺看著賀志斌無動于衷,真的有點氣憤,于是給周圍嘍啰示意了下,嘍啰們上前準備強行捉住賀志斌。只見賀志斌提高音量道:“稍等,在下全身就二十兩,句句屬實,你們不信我也沒辦法,我乃是讀書人,豈可被你們扒光有辱斯文?”豹爺笑道:“斯文?爺我今天就讓你破破斯文?!毖粤T對嘍啰們道:“上?!逼甙藗€嘍啰聞聲就上來欲按住賀志斌。說是遲那是快,賀志斌縱深一躍,跳出眾人的包圍。豹爺看到直道:“好小子,原來是練家子,怪不得敢這么和爺說話。”然后提著刀就上去砍向賀志斌,賀志斌又是一個翻身躲開,然后道:“在下只是趕路,無意與各位動手,聰明的就讓我過去?!北獱斦情_了眼,興奮的道:“好小子,小爺我就喜歡練家子?!闭f著又沖了上去。這次賀志斌沒有閃躲,直接跳起來對著迎面而來的豹爺就是一腳,一腳便將豹爺踹出一丈有余,旁邊的嘍啰們看傻了眼,少時便反應過來了,都群起攻向賀志斌。賀志斌心想:索性動了手,就干脆點。于是左右開弓,動如脫兔,三下五除二的便將十幾號人全部放倒。豹爺又起身大喊一聲沖了上來,賀志斌眼疾手快,又是縱深一腳將豹爺踹倒,這次豹爺只覺頭腦眩暈,沒了力氣起身。后面還有幾個趕腳的客商,看到此景,大家只覺不用再交銀子也能過去了,都快速的逃了。還有一人邊跑邊對賀志斌好心提道:“小伙好身手,快走吧,不然一會他們人都來了,就走不脫了?!辟R志斌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對著這個豹爺施禮道:“得罪了?!闭f罷也跟著眾人離開。
且說賀志斌沒有趙老漢的拖累,大步流星的趕向華安縣。
不消兩日,賀志斌一路打聽,便走到了東莊,在東莊買了些燒紙酒水焚香,而后便進入了洛云山,一路沿著華安方向前進。此時賀志斌心愈跳愈快,想到就要到家人的墳前,思念之情伴隨著無限恨意難以控制,賀志斌加速前行,翻山越嶺,如履平地,劇烈的奔行,賀志斌頓感血氣激發(fā),心顫氣重,健步登上一處高挑的山峁上,賀志斌看著前方溝溝坎坎,山巒起伏,急促的呼吸兩口,眼角泛紅,對家人的思念終于爆發(fā),朝著前方敞聲吶喊:“爹……娘……奶奶……”撕心裂肺的聲音回蕩在荒涼山谷中,也許此刻是一種壓抑許多年的一種釋放和宣泄,賀志斌靜靜的在山巔上站了許久,風干了雙眼,少時回過神來,又放慢腳步,繼續(xù)前行。
待到賀志斌走到一處隱蔽幽靜的山間時,隱約有細細流水聲音,賀志斌繼續(xù)前行,在空曠的山野中,伴隨這小河聲,幾座孤墳引入眼簾,賀志斌疾步奔了過去,走到跟前,只見兩顆綠油松柏屹立兩側,墳頭一座高大醒目的碑文,墓碑隨著時間磨合,已經(jīng)飽具滄桑,碑文確是依稀可見,墓碑兩側有些許食物和幾個酒壺,墓碑下則殘留著未燒盡紙錢,顯然還有人前曾來祭奠過,墓碑正中刻著華安首善之賀府幾個大字,下方則刻下賀志斌親人的名字與生卒年。
賀志斌緩緩的跪了下來,用手慢慢的撫摸這石碑上的每一個字,這么多年以來,又重新回到了這里,同樣的地方,不同的時光,活著的依然活著,死去的依舊躺著,一切終將是無法改變。賀志斌心中此時無比沉痛心碎,低著頭靜靜呆滯,源于最深的羈絆,最終入住黃土,從此陰陽兩隔。賀志斌此刻沒有掉淚,只是深深看著墓碑,看著親人的墳墓近在咫尺,賀志斌自顧道:“奶奶,爹娘,翠娘,德生爺爺,孩兒來看你們了?!薄昂?,終于來了,可是你們全部丟下我,留我在這塵世間孤苦伶仃?!薄昂合肽銈儼 辟R志斌說著說著,已然是淚眼朦朧,又解下包袱,從里面拿出祭物,用火石點燃,紙越點越旺,火苗都燒到手上,賀志斌感覺火光刺痛神經(jīng),卻沒有離手,也許這灼燒的痛,更能宣泄自己心中思念和仇恨……
賀志斌拿出從東莊買的烈酒,慢慢的灑向墳前,邊灑邊道:“爹,娘,孩兒已然長大,愿你們在天有靈,助孩兒為你們報仇雪恨。”說著賀志斌將剩下的烈酒一飲而盡。賀志斌年少時并未飲過酒,長大后和賀貴才,賀志奇偶爾小酌幾杯。從未喝過這么烈的酒,猛然一飲而下,突然感到天旋地暈,賀志斌感覺心都燃燒起來,頓時閉著眼躺在了親人的墳前,恍恍惚惚間,思緒四起,又像是回到了曾經(jīng),進入了娘親的懷抱,那嬉鬧的賀府,眾星捧月般的呵護,一切如從前,帶著醉意,或許還能重溫親人的濃愛。賀志斌不想起身,不想清醒,十四年了,終于能踏踏實實安然睡一覺,不會在夜里再突然流淚,突然驚醒,整個山谷,一個人靜靜的躺著,陪伴在親人的跟前,可想而知,離開這里,自己會有多孤單……
許久后,天色漸晚,賀志斌慢慢醒來,起身小心將墳頭的雜草斷枝拾撿,又點燃香,敬在墳頭上,跪了下來道:“奶奶,爹娘,翠娘,德生爺爺,孩兒走了,完了回來再看你們?!笨耐觐^后,賀志斌向華安縣城走去。
傍晚,華安街道已經(jīng)不見什么人了,賀志斌一個人走在華安的街上,看著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曾經(jīng)出生于此,如今走在這里卻無人問津,確是一個傷心之地。馬上要宵禁了,各家各戶人都陸續(xù)回家,空蕩的街道,零散的走著幾個路人,夜色馬上要壓了下來,白天的熙嚷過后,入夜的寂靜顯得那么孤獨,賀志斌暗想:盤纏已經(jīng)所剩無幾,今晚就隨便找個地方應付一晚。
華安縣城也不大,主街也就七八里,賀志斌沿著街道一路走著,也不想問人,也不知道去哪,就是憑著感覺,走著走著就到了縣衙門口,此刻縣衙已經(jīng)大門緊閉,一面大鼓靜靜的掛在一側,賀志斌抬頭看了看,繞著院墻轉到一條巷子,看四下無人后,賀志斌從懷里掏出一塊黑布蒙在臉上,縱身一踏墻面便跳了上去,定睛一看縣衙院內無人,就跳了下去,順著路悄聲潛入到后衙。只見一間房內亮著燈火,便慢慢靠近,只覺里面沒有什么動靜。不一會,賀志斌聽見有腳步聲過來,趕緊側身一翻,藏在旁邊花園后,只見一個婦人手端茶碗,推門進入到房里,賀志斌悄步跟了過來,側耳一聽,隱約聽見婦人道:“那老爺先忙,我先回去等你?!辟R志斌聞聲又閃躲起來,待到婦人出來離開后,賀志斌又等了一會,感覺周圍沒有動靜,于是靜步走向門口,抬手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書房,里面桌上端坐這一個四十出頭的男子,手里拿著筆寫著文書,聽見有人進來頭也沒抬只是道:“又怎么了?”賀志斌也不應答,徑直走到此人面前,男子見沒人回聲,于是便抬頭看了一眼,不看便罷,一看竟然是一個蒙面人,男子驚得將手中的筆都掉了下來,失聲問道:“你是誰?”賀志斌道:“大人,莫問我是誰,我是有事想請教大人呢?!蹦凶由晕⒕徍土讼碌溃骸罢埥??既是請教,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賀志斌回道:“其實我與大人素味平生,見與不見都沒有關系?!蹦凶哟蛄苛讼沦R志斌道:“閣下如不摘下面罩,那就恕本官不能奉陪,”賀志斌看了看男子,走向前左手拿起書桌上的一個石硯,右手一掌便擊的粉碎,然后拍了拍手,道:“想必大人可以看出,我對大人沒有惡意,不然不會直接走進來,和您說話了。”男子看到賀志斌如此厲害,不由大驚失色,略帶恐懼道:“那請問大俠,找下官所為何事?”賀志斌雙手抱拳道:“大人不必驚慌,我與大人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想必大人正是華安縣太爺吧?”男子聽到賀志斌聲音如此年輕,便道:“少俠說言極是,我正是華安縣令李見深。”賀志斌道:“李大人,在下行事莽撞,失敬。”李知縣抬手示意道:“少俠請坐,有什么事你就盡管問?!辟R志斌道:“坐就不必了,我敢問李大人,您在華安任上幾年了?前任知縣貴姓?”李知縣道:“我來華安已經(jīng)六年有余了,前任知縣姓茍?!辟R志斌忙追問道:“那是否有個姓張的知縣?”李知縣回道:“本官的前任姓茍,茍縣令的前任正是姓張?!辟R志斌又問道:“張從城?”李知縣道:“本縣主政六年多,前任知縣也主政7年多,而張從城自萬歷二十三年便調離華安,少俠這般年輕,怎么會問這么多年前的人?”賀志斌回道:“大人有所不知,先父與張從城曾是金蘭之交,先父病故前,讓我特來尋他,拜望下先父的故交?!崩钪h道:“哦,原來如此?!庇挚戳丝促R志斌繼續(xù)道:“張從城離開華安后,去往暉城做知州了,如今在哪里高就,本縣也沒有打聽過?!辟R志斌思索一刻又問道:“當時還有個縣丞叫胡瑞剛,此人現(xiàn)在何處?”李知縣驚訝道:“胡瑞剛?你還知道胡瑞剛?”賀志斌搪塞道:“先父以前與張從城和胡瑞剛關系都很要好?!崩钪h忙道:“胡瑞剛,胡侍郎,現(xiàn)在可不得了,乃是兵部左侍郎,朝廷重臣,擁有實權的正三品大員。”賀志斌也吃了一驚暗道:“升的這么快?”李知縣還意猶未盡道:“想我與人家年齡相仿,差距確是天上地下。”賀志斌聽后久久不能平靜,如此大官,肯定府邸森嚴,見面都很困難,何況報仇呢。二人聊了多時,賀志斌告辭離去,跳過院墻,在一處偏僻屋頂上休息了一夜。
次日,天微亮,賀志斌便睜開眼睛,看到屋頂下并無他人后,縱身跳下,沿著巷子走上了街道,早上清風徐來,街道兩旁店鋪陸續(xù)開門,賣早食的攤位炊煙裊裊,香味撲鼻,此刻賀志斌也頓感腹中饑餓,走到一處包子店前坐下,店鋪老板娘上前張羅道:“客官起了個大早啊,來點啥?”賀志斌看著店里熱氣騰騰的蒸籠道:“來兩籠包子。”老板娘又道:“喝點啥?”賀志斌問道:“都有什么?”老板娘道:“稀飯,豆花,菜湯?!辟R志斌道:“來碗豆花吧?!崩习迥飸曔M去準備去了。少時,兩籠包子便端了上來,賀志斌拿起桌上的筷子,夾起來一個咬了一口,感覺味道鮮美,甚是滿足,于是又把剩下的大半包子塞進嘴里,豆花也隨之而來,賀志斌邊吃邊喝,不一會,便將兩籠包子吃的一干二凈,待豆花也喝光后,招呼老板娘道:“結賬?!崩习迥镎谡泻魟e的客人隨口應道:“稍等?!贝习迥飦淼劫R志斌跟前道:“客官,五文錢?!辟R志斌從口袋摸出幾個銅板問道:“敢問大姐,這個北關離這里遠不遠了?”老板娘回道:“不遠,不遠,沿著大街向前走,然后路口向北一拐就到了。”賀志斌謝過后,徑直向北關走去。
曾經(jīng)生在這里,記憶從這里萌發(fā),最親最幸福的一切也始于此地,如今時過境遷,一個人踏在路上,舉目無親,賀志斌想想還是感到心酸,一會,賀志斌便到了北關,映入眼簾就是一闊綽大戶,這里與昔日的記憶感同身受,只不過門頭上卻赫然寫著賈府兩個大字,同樣的地方,不同的人家,賀志斌慢慢走向前去,門口兩個斑斕石虎還是屹立兩旁,歲月給他們填上了幾許傷痕,再向前只見大門緊閉,賀志斌站在門口回想以前的賀府興旺發(fā)達,每日早上便有各種商戶鏢師門人出入,絡繹不絕,現(xiàn)在確是如此凄涼,賀志斌看著大門,本能的抬起來手,想敲敲門,但是頓了一下,又將手緩緩落了下來。賀志斌雖說很渴望進去,但是卻不知道以哪種身份與理由入內,遲遲發(fā)著呆,十四年了,每天都想回到這個地方,可是真正來了以后,發(fā)現(xiàn)一切卻已物是人非,可望而不可及。賀志斌在門口靜靜等著,呆著徒勞無益,離開卻是難以割舍,突然感覺不知所措。
賀志斌又緩緩抬起手,這次他下定決心敲了敲門,見沒有動靜,賀志斌又稍加力氣敲了敲,這次聽見里面有腳步聲慢慢靠近,賀志斌整理了衣服,呆在原地等著。一男子打開門,伸出頭看了看賀志斌便問:“你找誰?”賀志斌忙回道:“在下姓賀,特來拜會故人。”男子走了出來打量了下賀志斌,道:“你年紀輕輕的,這里誰是你的故人?”賀志斌道:“敢問大哥,這家的主人可在家?”男子沒好氣的問道:“你大清早的找我家老爺做什么?”賀志斌忙道:“大哥有多不知,我是從外地來的,特來拜會你家老爺。”男子又問道:“你貴姓,找我家老爺何事?”賀志斌道:“大哥就有勞通報下,就說有個故人前來拜會?!蹦凶涌戳丝促R志斌,只道:“那你等著吧?!闭f罷,就關上門進去了。
賀志斌在門口等了半天,才聽見門緩緩打開,賀志斌忙上前,看見出來的還是這位男子,男子出來后道:“我家老爺說了,沒有姓賀的故人,你可以走了。”賀志斌道:“大哥,拜托您再去好好說說,讓我見你家老爺一面吧?!蹦凶硬荒蜔┑溃骸岸颊f了,我家老爺不認識你,你這人怎么這樣?”賀志斌道:“我實有隱情,想拜會下你家老爺?!蹦凶幼呓R志斌,道:“那你說我家老爺叫什么名字?”賀志斌說不上來,只能道:“不瞞大哥,我也確實不知道?!蹦凶涌戳丝促R志斌轉頭就欲進去,賀志斌忙快步上前擋住男子,然后施禮道:“大哥,我可不可以進貴府轉一轉?”男子看見賀志斌擋住自己去路,更加生氣道:“你這人是不是有病?”說著就猛推賀志斌一把,直見賀志斌紋絲不動,男子感到賀志斌肯定習過武,于是又道:“小子,你到底想怎樣?”賀志斌道:“大哥,其實我原本也住在這里,就是想進去看看而已,并無惡意?!蹦凶踊氐溃骸罢f了不行就是不行,這府院大,女眷又多,我把你帶進去,讓老爺知道,非要罵我,我說你趕緊走吧?!辟R志斌看實在進不去,只能退而求其次道:“那大哥,我可以請你吃個飯嗎?耽擱你點時間,聊一聊?”男子看到賀志斌擋住面前,一時又進不去只能道:“有什么話,你就在這說吧,最多一盞茶的時間?!辟R志斌雙手抱拳施禮道:“多謝大哥?!倍说介T口臺階上落座,賀志斌直接開門見山道:“敢問大哥,你們什么時候買的這院府邸?”男子道:“我家老爺買了快十年了?!辟R志斌又問道:“那大哥可知,你家老爺從何人手里買的?”男子想了想道:“從官府手里買的?!辟R志斌問道:“從縣衙手里買的?”男子看著賀志斌,笑道:“你不是說原來也住過這里嗎?我看你就誆人,這府邸最早就是官府查抄的,原來的主人好像是謀反,全家牽連,你小小年齡,跑哪里住過呢?”男子又道:“你是不知道這府邸,里面大了去了,我家老爺以前在太原做生意,以后上了年齡,就把生意交給我家公子,因機緣巧合,我家老爺滿眼看上這宅院,從汾州胡知府手里買的。”賀志斌忙問:“胡瑞剛?”男子楞了下道:“你也知道胡知府?”賀志斌道:“聽說過。”男子又道:“也是,胡瑞剛胡知府現(xiàn)在好像去京城當大官了,也算是我們這走出去的大官了。”賀志斌一聽胡瑞剛的名字,就心里極度憤怒,強壓這心中的怒火又問道:“大哥可知以前的華安縣令張從城現(xiàn)在在哪里高就呢?”男子回道:“不知道?!闭f罷起身又道:“好了,我出來時間也長了,這下就進去了,你請便吧?!辟R志斌也起身道:“大哥慢走?!蹦凶討暰突厝ィR志斌抬頭看了看寫著賈府的門匾,只能悻悻的離開。
此行,賀志斌感覺收獲不大,看著越來越陌生的華安縣,賀志斌在街上買了些干糧,又問店家要了一些水帶著,向洛云山走去,原路返回來到了父母的墳前,陪在親人墳前說著話,感覺困了,又熟睡在墳前,直到次日黎明,才告別了父母,又動身向崇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