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本心不正的大道理
安頓都是小事，幾個少年按后世的宿舍模樣一擠，項夫人跟龍母帶著小姑娘一湊合，剩下的男人們怎么住都不重要了。
現(xiàn)在要緊是，大楚的擎天柱石倒了，柱國將軍景騏被陣斬，上將軍項燕自刎而亡，后續(xù)將有無數(shù)的麻煩和變故，對山中村落的眾人來說，一場盛大的喪葬之禮，才是迫在眉睫的。
在外的青壯們都回來了，在虞周的強烈要求下，連韓鐵匠也封堵礦洞回山了，鐘離眛每天都在打探外界消息，大楚的傾國之兵被踏為齏粉，秦人很快就要占領(lǐng)楚地了，這是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的。
幾天的時間，大伙準(zhǔn)備了無數(shù)的殉葬，特意折斷的兵刃，栩栩如生的鎮(zhèn)墓獸……只是項老將軍尸骨無存，只能以衣冠冢的形式聊表敬意，這讓項籍更加氣悶起來。
當(dāng)爺爺?shù)呐R死都在記掛孫兒，給他取好了字，項籍也是一片孝心，把這用在了爺爺?shù)逆?zhèn)墓獸上面，重木雕刻的羽人高大威嚴(yán)，連模樣都跟項籍有幾分相似。
羽人，是遠(yuǎn)古傳說里面長有羽翼的神人，在屈原的《楚辭·遠(yuǎn)游》中就曾描述：“仍羽人于丹丘，留不死之舊鄉(xiāng)。”意思是隨著飛仙升到丹丘仙境，在神仙的不死之鄉(xiāng)息停。
項燕的心意是讓將來的孫兒能夠像天神一樣威武不凡，項籍也是寄托出爺爺只是出門遠(yuǎn)游，流連在不死仙境的哀愿。
最讓人心疼的還是一身素縞的項然，小丫頭雖然跟爺爺相處時間并不長，可是心思格外敏感，剛剛得知喪訊的時候，哭的死去活來的，這幾天大伙從不敢在她面前說一個爺字，生怕惹她傷心。
好在有叔母相陪伴，總算舒緩一些，站在爺爺?shù)囊鹿谮Ｇ?，小姑娘默不作聲，豆大的淚珠止不住的往下流。
“魂兮歸來！
去君之恒干，
何為四方些？
舍君之樂處，
而離彼不祥些！
魂兮歸來……”
篝火燃了一夜，悠長婉轉(zhuǎn)的楚歌一直飄蕩在夜空中，上次聽到這樣的音調(diào)，還是公羊雖死去的時候。
沒有尸身沒法收殮，葬禮簡單又不失莊重，逝去的人再也無法回來，活著的人繼承前人志向，努力的掙命。
項籍終究還是沒有住到山洞里，虞周花了一整天的唇舌勸解了項夫人，由她出面說服那個頑固的家伙，冰冷的石洞只會讓他更加離群，這怎么能行。
身邊的伙伴正在居喪，少年們沉悶了許多，可是也能夠給他些許溫暖，早日走出陰影才是。
不得不說項籍這樣的人有點鉆牛角尖，費勁心力的拉出來，他又一頭扎進(jìn)了別的地方，就在虞周打造陪葬的時候，這家伙幾乎寸步不離，眼神熾熱的可怕。
“子期，你會打造銅器？”
“那當(dāng)然了，別忘了咱們的三年之約，我這一年多可從沒閑著，別說銅器了，就是精鐵我也能鍛造一二……”
話還沒說完，虞周就上了天，項籍激動的抓著他的雙肩，顫聲道：“給我打一副兵甲，我要為爺爺報仇！”
“好，你放開，我給你打！”
項籍小心翼翼的把他重新放到地上，靜等著虞周動手打造。
“羽哥啊，你現(xiàn)在身型并未長成，我打完之后，你第二年就不能穿用了，而且項夫人肯定不同意你去的，要我打也行，你得取得范老跟項夫人的首肯才行?！?p> 項籍又要來抓，虞周早有防備，飛快的跑了出去：“我今日還有課業(yè)沒完成，等我回來再說！”
說罷一溜煙的跑了，他還得去天都峰轉(zhuǎn)一圈呢。
只留下項籍獨自站在窩棚，大塊頭拎起錘子，在虞周留下的鐵氈上敲打兩下，結(jié)果青銅不但沒有變成他期待的模樣，反而成了一堆爛泥，頓時滿臉懊惱。
賣油翁都能唯手熟爾，走過幾次鯉魚背之后，虞周已經(jīng)熟練的許多，雖然還不能做到如履平地，可是青天白日的也能穩(wěn)如那次云海漫步之時。
一到山頂，就看到范增跟師父正吵得不可開交，老頭們最好的休閑方式就是下棋，沙盤僅僅讓他驚嘆兩天就失去了興趣，半輩子都在天下走動，整天演兵也太過無趣了些。
這讓虞周很是費解，還以為兩人會手不釋卷的圍著沙盤打轉(zhuǎn)，誰知道他們對象棋的興趣更大一些，難道這也算是兵演仿真方面的“恐怖谷效應(yīng)”？
“范老，您到底怎么回事啊，自家徒弟都不看護(hù)好，這不，都開始跟我鬧著要兵甲復(fù)仇了?！?p> “嘿嘿，老夫在項府的時候累死累活，你們倒好，在此躲清閑，現(xiàn)在好了，我也讓你們嘗嘗頭疼的滋味?！?p> 范增說完，繼續(xù)跟魏轍吵鬧著要悔棋，這師徒倆都是不讓人省心的。
“范老，我怎么看你一點都不傷心呢，上將軍一去，這大楚可是岌岌可危了。”
范增怪笑道：“那我是該傷心上將軍，還是傷心大楚呢。”
真是沒心沒肺啊，知道他老人家世事看的通透，懶得去惺惺作態(tài)，可這何嘗又不是情商低的表現(xiàn)，項籍正低落的時候，還有心跑來下棋，他要是這會兒多收收徒弟的心，日后說起話也更管用些，哪至于兩人總是針鋒相對。
善于謀事不善謀身就是說的他吧？否則怎么會中了陳平簡單的離間計憤而回鄉(xiāng)？
“我覺得，范老應(yīng)該傷心徒弟，羽哥家中忽逢大變，已經(jīng)與大伙有所離心，不知您在項家的時候，對大楚的裨益又有幾何？”
范增的臉色頓時不那么好看了：“哼，小小頑童，你這是質(zhì)疑老夫么？須知危國無賢人，亂政無善人，大楚傾頹在即，老夫即便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他倒是不客氣，直接拿著魏轍的《素書》訓(xùn)斥虞周，那意思自比賢人，政體混亂即將滅亡的國家是不會得到他輔佐的。
虞周算是摸清這個老家伙的脈門了，對他越是恭敬反而不受重視，所以也不否認(rèn)質(zhì)疑的說法，只是說道：“范老既然拿安禮考校，豈不聞同聲相應(yīng)，同氣相感，同類相似，同義相親，同難相濟(jì)，同道相成？”
范增滿臉譏諷：“你是要我一個當(dāng)長輩的，與后輩同義相親？”
要不說鉆牛角尖的人都討厭呢，范老頭這個樣子，他那徒弟也不遑多讓，明明一番好意，他也能咬文嚼字的理解歪了。
虞周打算把這老家伙狠狠的得罪一番，反正項籍就是這么入了他眼的，就是起了反效果也比被他無視的強。
“神沒神于至誠，孤沒孤于自恃?！?p> 最神奇的在于用心至誠，最孤獨的念頭，就是目空一切。
這還了得，兩人的輩分?jǐn)[在那，這跟指著鼻子罵沒什么兩樣了，果然，范增聽完臉色大變，恨聲說道：“魏老，這就是你教的好徒弟！哼！”
倔老頭說完之后就拂袖而去，只留下師徒二人在山頂面面相覷。
“師父？徒兒是不是做錯事了？”
“當(dāng)然做錯了！”
“哦。”
“看你似乎沒有悔意？嘿嘿，依為師看來，你錯就錯在本心不正，明明是為了躲清閑，非要一堆大道理，不過甚合老夫心意，哈哈哈……”
還未走遠(yuǎn)的范增立馬一個趔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