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暴雨,狂風。
寬闊街道,一匹駿馬四蹄翻騰,地面,積水飛濺。
馬上,芷沅目視前方,眼神渙散。滂沱大雨傾瀉而下,毫不憐惜地打在她那瘦弱身軀上。深秋的雨水冷得直透人心,她的身體本能地顫抖起來。
“只要你不走,不論多久,我都……等你承認。”
“何時你才能不讓我這樣憂心?”
“這條路由我走,沅沅只需站在原地即可。”
“……”
芷沅望著前方,目光虛無,唇角加深,耳邊響起熟悉的聲音,前方的街道幻化成曾經(jīng)的畫面。他與她的點滴如走馬觀花般重現(xiàn)眼前,這時,她方知,原來只要與他相關(guān),所有的不以為意,都能成為深以為然。
那日,分別前夕他對她說過的話她始終牢記,待后來,她只想等他回來告訴他——他已經(jīng)走過來了。等了這樣久,今日卻有人告訴她,他死了,宛如昨日的一切都將成為夢……
這,怎么可以?
松開韁繩,芷沅抬手狠狠地抓住心口。發(fā)白的指骨與緊皺的衣服,力度之大好似要將心剜出一般。
他說過的……
她站在原地,他過來……
可是,如今她站在原地了,他卻再也過不來了。
他,怎可食言?
“駕,駕……”
芷沅猛地揮鞭提速,嘶聲駕馬,幾近力竭。蒼白小臉沾滿水跡,干涸的眼終是被淚水填滿,與雨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到底是雨還是淚。
“咴!”
忽然,疾馳的駿馬前陷彎曲,馬身向前下陷,后臀飛起,毫無防備的她被高高拋起,向前甩去。身體的起落讓沉浸在回憶中的芷沅漸漸回神,她望著咫尺地面,瞧,她看到了什么?——是那人在對她笑呢。
她笑,緩緩閉眼。
她想,就這樣似乎也不錯……
然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雙不甚結(jié)實的臂膀接住她即將落地的身子。來人似不會武功,慣性的沖力令其不住后退,直接摔倒在地。黑夜的暴雨聲,淹沒他們猛然撞地的聲音,也淹沒了那聲嘆息。
觸不及防的坑洞讓溫順的馬兒暴躁起來,不顧躺倒在地的兩人,它嘶叫著瘋跑。眼看兩人就要命喪馬蹄之下,來人忽地翻身將上面的少女緊緊護在身下。
嘈亂的暴雨聲中透出寂靜,激越的雨水不間歇的拍打屋檐、地面,傳出接連不斷的滴答聲響,耳邊仿若還有雨水拍打器具的清脆回響。倏忽間,一道極致的白光亮起,眼前閃現(xiàn)冰冷的玄鐵面具,稍瞬即逝。
芷沅扯了下嘴角,不知是譏嘲他多管閑事,白搭一條命,還是嘲諷自己也有殉情的一天。她轉(zhuǎn)而看向那匹受了驚嚇的馬兒,強健有力的四蹄正朝她疾速奔來。
她再次閉上了眼,感受來自蹄下的勁風,腦中是自己因馬的踩踏而變得面目不堪,與那人見面時,他嫌棄她的情形。片刻后,預想中的血肉翻飛的痛苦沒有傳來,芷沅慢慢睜眼,透過男人肩上縫隙,望見那匹高大的駿馬正側(cè)躺在不遠處,紅血染滿整片馬腹,流入地面,與雨水混在一起,好似小型血池。
來人是誰,在看到標志性的玄鐵面具時,芷沅便已知道了。此時,看著慘死的馬兒,她沒有說一句,也沒有看他一眼。
晏未央看向馬腹處一箭穿過的致命傷口,掩在面具下的薄唇緊抿。他瞥了一眼懷中少女,便自行起身,沒有伸手扶她的打算,也沒有不顧她,就此離開的意思。而芷沅則依然如他護她時那般躺著,一動不動。
暴雨降在地面形成圈圈漩渦,她望著漩渦,目光迷離,不言。
晏未央呢?黑色狐裘早已淋濕,寒氣侵體,卻無動于衷,只望著她,目光深邃,不語。
驀地,黑衣包裹的青年從旁出現(xiàn),他手舉紙傘,以保護者姿勢站在晏未央身邊,全身上下唯一顯露在外的兩只眼睛,染滿血腥,——這是生存在殺戮中的人。
須臾,一陣翻騰蹄聲由遠及近,自起身后就未再動過的晏未央虛抬腳步,爾后又放下。直直望向街道東面某處轉(zhuǎn)角,愈近的響聲令他收回視線,輕抿薄唇,他掃了眼躺在地上的人,轉(zhuǎn)身離去。
蹄聲近前,坐在馬上的白衣青年望見躺在地上縮成一團的少女,心疼得趕緊下馬往她跑去。毫無血色的小臉,無神的目光,這些都讓他擔憂不已。他扶起她,不迭地拍著她的小臉連聲喊道:“小沅,你怎么了?你別嚇哥哥……”
來時的懷疑在見到地上的少女時就消失殆盡了,此時,穆望舒又慌又怕,雙手不住的顫抖。他不知她為什么會成這副模樣,只恨當初自己明知今日的宮宴定不會安生,還放心地留她一人,跑去處理那些爛事,讓她為了穆家獨自面對四方壓力。
穆望舒帶著顫音的叫喚,芷沅聽到了。她或許想安慰他說一聲無事,可她卻完全沒有開口的欲望。此刻她腦子里只不斷盤旋著一句話,就是——
那個人離開了……
永遠地……
再也不會有人喊她“沅沅”了。
本書由瀟湘書院首發(fā),請勿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