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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靈誅心

第八十二章 刻琴

青靈誅心 紅塵志異 2721 2016-12-11 12:18:59

  恭骨樓斗酒的次日,兮伯吉甫沒有來。

  蘇季空等了整整兩天,始終沒有看見父親的身影再次出現(xiàn)。

  直到兩天后的早晨,外面下了一場大雪。

  蘇季推開窗戶,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將天地融為一體。

  積雪足有半尺厚,一行長長的腳印落在雪地上,顯得異常凄迷。

  腳印從遠處的海棠林一直延伸過來。一個身披貂裘的男人在雪中默默前行,腋下夾著一個墨綠色的木匣。他走得很慢,厚重的棉靴一下一下踩在積雪上。

  蘇季就算站在樓上,仿佛能聽見那沉重的腳步,正發(fā)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雪中男人的面孔黃里帶白,瘦得令人擔(dān)心,頭發(fā)披散在肩頭,腮邊和下巴上長滿濃密的胡須,顯然好久沒打理過了。頹然之中,那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給人一種矛盾的印象。

  直到這個人走進樓里,蘇季才認出這個人就是自己的父親——兮伯吉甫。

  蘇季突然有一種不祥的預(yù)感,以往他都是傍晚來,今天卻是早晨來。而且兩天不見,他好像突然老了十歲。

  他在這兩年來都經(jīng)歷了什么?

  蘇季上前拍落他身上的浮雪,把他請到桌位上,將一杯熱酒推到他面前,不曾想被他用手輕輕推了回去。

  “我已經(jīng)兩年沒喝酒了?!辟獠Φ恼Z氣少了些許溫和,多了一絲滄桑的意味。

  “為何要戒酒?”

  “喝酒會讓我想起發(fā)生在這里的事,想起她……”

  蘇季當(dāng)然知道“她”是誰,繼而試探著問道:“想必這兩年來,你和她之間一定發(fā)生了不少事?!?p>  兮伯吉甫搖了搖頭,沉默了很長時間,才緩緩說道:“自從上次在這里和她分別,我就再沒見過她。原以為她會來找我索要造化玉牒,但我等了一年,她卻始終沒有出現(xiàn)。為了見她一面,我千里迢迢去昆侖山找她,才知道闡教把導(dǎo)致太甲真人昏迷三十年的罪過,算到了她的身上。師門對她下了禁足令作為懲戒,讓她在一個暗無天日的洞府中閉關(guān)修煉,直到修為突破玄清九境,否則永遠不許出關(guān)。”

  蘇季低頭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這兩年沒有闡教的人來找你麻煩,說明她沒有把造化玉牒在你這里的事情告訴別人。”

  “她去年今天說要親自取回造化玉牒,當(dāng)然不會言而無信?!?p>  “可是你也不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所以你又絕不會交給她,但你又覺得是你害了她?!?p>  兮伯吉甫沒有回答,落寞的表情已經(jīng)幫他回答了這個問題。

  “不……你沒有做錯什么,就算有錯也是我的錯?!?p>  “賢兄,你非但沒有錯,我反而應(yīng)該謝你。那天赤腳道士暗中使詐,要不是你幫我解圍,只怕現(xiàn)在昏睡在這里的人就是我了?!?p>  說完,兮伯吉甫長嘆了一口氣。

  蘇季坐在他身邊,臉頰都能感受到那沉重的呼吸。為了不讓父親繼續(xù)自責(zé),蘇季莞爾一笑道:

  “唉,女人是世上最麻煩的東西。女人就像一把火,她能把你燎得火熱,也隨時能把你燒成灰!你又何必年紀(jì)輕輕就往火坑里跳呢?”

  兮伯吉甫聽得出來,蘇季正用自己說過的一句話反過來挖苦自己,不禁嘆道:

  “你不幫我想辦法就算了,還說風(fēng)涼話,虧我還當(dāng)你是兄弟。”

  嘴上這么說,他臉頰上卻已浮現(xiàn)出久違的笑意。

  蘇季心想,我們本來就不是兄弟。望著父親僵硬的笑容,蘇季知道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笑過了。

  此時,兩個人攀談的時候,感覺屋子里越來越熱。

  蘇季推開窗戶,只見窗外已是春暖花開。

  明明剛才還是飛雪連天,現(xiàn)在地上卻長滿了綠油油的青草,連冰雪消融的一絲痕跡都看不到。

  蘇季見兮伯吉甫不喝酒,索性與他來到室外的湖邊漫步。

  春色中的蓮湖,景色格外宜人。

  現(xiàn)在還不到蓮花盛開的季節(jié),湖面上布滿了碧翠欲滴的水荷葉,把湖面蓋得平平實實。

  湖中停泊著一只小木船,船上坐著一位妙齡少女。她顧盼流波,正低頭采摘水荷葉。一張?zhí)耢o的臉龐,透出小家碧玉的柔美。

  蘇季感覺那少女的模樣好像在哪里見過,半晌終于想了起來,剛想打個招呼,話到嘴邊卻咽了回去。他看見兮伯吉甫正出神地望著湖中的少女。

  那少女讓兮伯吉甫想起,只能在夢中相見的郁紅枝。他望著那搖曳不定的水荷葉,仿佛看見兩人若即若離的命運,不禁有感而發(fā),朗聲誦道: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zhuǎn)反側(cè)……”

  這首詩誦到一半,蘇季就已經(jīng)愣住了。他聽出兮伯吉甫口中吟誦的,正是小時候母親經(jīng)常哼唱的《關(guān)雎曲》,狐姒在小滑樓彈唱的也是這首。

  “這首詩很耳熟,好像在哪里聽過……”

  兮伯吉甫淡然一笑,道:“賢兄又在說笑了。這明明是我剛想出來的,你又怎么會聽過?”

  蘇季沉默下來,臉上似笑非笑,顯然是在作某種重大的考慮。

  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轉(zhuǎn)身跑上恭骨樓的四樓,找到兮伯吉甫曾經(jīng)彈奏的古琴,發(fā)現(xiàn)這把琴與狐姒的琴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少了一行刀刻的文字。他想起當(dāng)初他就是因為看了那一行文字,才誤以為狐姒就是自己的親妹妹。他回憶起那文字的內(nèi)容,并用刀子在琴上刻了出來。

  兮伯吉甫站在原地等候半晌,只見蘇季抱著一把古琴跑了過來,琴上刻著一行文字:宣王十二年六月初一,渭水河畔贈予郁氏紅枝。

  蘇季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親手刻上這段文字。他不敢說自己完全清楚這一行文字的意義,但這上面的時間和地點,卻似乎是對未來一個提示。他知道現(xiàn)在還不是使用那朵海棠花的時候,所以無法改變這里發(fā)生的事情,但他還是希望自己成為一個連接過去和未來的紐帶,親手見證一切的發(fā)生。這就像一場充滿未知的游戲,而他現(xiàn)在正把這場游戲的下一個提示,交到自己父親的手中。

  蘇季望著一臉茫然的兮伯吉甫,解釋道:“郁紅枝會在這個時間出現(xiàn)在渭水河畔。你把這琴送給她,順便帶上你剛才吟誦的那首詩,還有你之前彈奏的那首曲子?!?p>  兮伯吉甫望著琴上的一行字,久久沒有下文。他不知蘇季為何要讓自己這么做,也不知道他憑什么斷定郁紅枝會在那個時間出現(xiàn)在那個地點,更不知道一首詩和一首曲子會改變什么。他只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所說的話,絕不會是空穴來風(fēng)。

  他沒有多問,只是道了一聲謝,便把琴接了過來。

  “你不問我為什么讓你這么做?”

  “賢兄讓我做的事情,一定有你的理由。你不想說,我也不便去問。”

  “你這么相信我?”

  “我如果不相信你,今天就不會來了?!辟獠Π咽种械哪G匣子遞給了蘇季,說道:“造化玉牒就在這匣子里,如果我出了什么意外,想請你代為保管。這就是我今天來這里的目的。”

  兮伯吉甫見他接過匣子,便決定要離去。

  二人黯然道別后,蘇季目送父親的背影消失在遠方,眼中的憂慮更勝了幾分。

  此時,蘇季的時間只剩三天。

  不知什么時候,湖中采摘水荷葉的姑娘,已經(jīng)把船劃到岸邊。她望著蘇季手中墨綠色的木匣,問道:

  “你這匣子真漂亮,不知里面裝的是什么?”

  少女笑瞇瞇地望著蘇季,語氣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誘惑。

  多數(shù)男人聽了她的話,看到她這種表情,一定會認為這女孩在勾引自己。

  然而,蘇季卻皺緊了眉頭,帶搭不理地說道:

  “只是個綠色的匣子罷了,沒什么好看的。”

  “其實我對匣子里的東西沒興趣,只是很喜歡綠色的東西?!?p>  說著,少女舉起手中采摘的綠色水荷葉,嫣然一笑。她的眼睛不大,笑的時候瞇了起來,就像一個彎彎的新月。

  蘇季見過很多會笑的女人,但不能不承認眼前的少女,比自己見過的女人笑得都要好看。

  少女皺起了眉頭,露出一絲困惑的表情。她明明是今天剛剛學(xué)會易形化影之術(shù),也對自己變身后的模樣很有自信,可是蘇季卻始終態(tài)度冷漠,似乎已經(jīng)識破自己的真實身份。

  少女失落地輕嘆一聲,搖身一變,化作一位白發(fā)青年,正是狐九。

  蘇季早已見過狐九變身后的模樣,所以也沒什么好驚訝的。

  “真搞不懂,你到底是想做男的,還是女的?”

  “不管我是男是女,我都始終是我自己,但七哥你卻好像變了一個人!”

  蘇季遲疑了一下,問道:“我哪里變了?”

  “七哥以前絕不會做往酒里摻水這種事,更不會去幫一個凡人推算未來?!?p>  “若你也肯像那個凡人一樣信我,我倒是也可以幫你算算。我猜你以后一定會和現(xiàn)在大不一樣?!?p>  “好!那你先算,我再決定要不要相信你?!?p>  蘇季掐指一算,道:“你如果想活的久一點,最好不要和一個叫墨殊的人結(jié)拜,還有千萬小心一個叫姜玄的黑衣道士,他是你命中的克星?!?p>  蘇季說完便不多話,自顧自地轉(zhuǎn)身離去。

  “墨殊……姜玄?”狐九站在原地喃喃自語。

  他聽得一頭霧水,剛想追上去詢問,可是當(dāng)向前邁出一步的時候,不知道為什么,竟將剛才蘇季對他說話的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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