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衰微,與人類走向兩個極端不無關(guān)連。
一種極端是極度自信,迷信人之無限力量,蔑視神靈的存在。一方面覺得世上不可能有神的存在,另一方面又將自己當(dāng)做神的替代品,幾近無所不能。
另一種是極度躺平,神靈即便有心為之,也無法對心無所求的人發(fā)揮作用,更有甚者,就是偽裝的“躺平”,看似無欲去求,實(shí)則存了不勞而獲的小心思,也從不會反思自己究竟配不配。
總之,我們越來越不知道該如何與“神靈”相處,也逐漸從心底失去了最純粹的敬畏,只留下持中的懷疑態(tài)度。
或許有,或許無,似有還無,可有可無。
閆斌并不屬于早慧的類型,但在很小的時候就知曉了檐下靈的存在。
在他滿五歲那年,奶奶告訴他,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都要在屋角插上三根香,并念上一句:請神護(hù)佑,無病無災(zāi)。但凡他忘記一次,就不得不面對奶奶下手絕不留情的雞毛撣子。
在他九歲生日那一天,他因?yàn)樨澩娌铧c(diǎn)跌進(jìn)了深井,待他緩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為何躺在了大門口,而他仰躺的姿勢,剛好可以看見在屋檐之下有一只長角的黑色怪鳥,有著像蝙蝠一樣的巨大肉膜翅膀,黑豆一般的眼睛炯炯盯著自己,咧著嘴像是在笑。
他心中不知為何有一種篤信,就是這只怪鳥救了自己一命。
自此,他再也不會忘記初一十五上香一事,哪怕上學(xué)住寢及工作合宿,他都小心翼翼地堅持這個小小的儀式。哪怕被人笑話迷信也置若罔聞。
即便是再不方便的情形,他都會用三根香煙來代替,并默默虔誠心誦。
他第二次見到這只怪鳥,是他三十未滿,戀情工作皆不順?biāo)?,正處于人生的最低谷,剛好又逢含辛茹苦將自己帶大的母親意外逝世,他像瘋了一樣砸了家里的每一樣?xùn)|西,用刀砍傷了父親,想要了結(jié)自己悲慘命運(yùn)之際,它出現(xiàn)了。
并開口說了話,問他:有何念,有何獻(xiàn)?
他所念,是要徹底報復(fù)毀滅自己人生之人。
他所獻(xiàn),是自己全部的靈魂、良知與希望。
用他的原話來說,是“獻(xiàn)上全部的我,愿意用此后余生來獻(xiàn)祭”。
之后,他就一直可以見到它的存在了,而且,他發(fā)現(xiàn)只要自己做出惡意的舉動,說出刻薄的話語,它就會變得很興奮,很饜足,就像是天生攜帶著惡魔的種子,以惡為食。
于是,他放棄了自己,就此欲念沉淪,成為了一個完全不同的人。隨意辱罵、折磨動物、自暴自棄、擾亂秩序、充當(dāng)殺人不見血的“鍵盤俠”,醞釀著陰暗的報復(fù)計劃,活在暗無天日的黑暗中,日復(fù)一日,一點(diǎn)點(diǎn)的,將這只怪鳥越喂越大。
不管他搬家到哪里,它都會一路跟隨,不離不棄,但不知為何,家里人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都看不見這只怪鳥,也從不曾見過這只怪鳥出手救過除自己之外的人。
閆斌想,它與自己是一體的,它懂自己想要什么,它是自己的另一面。
“阿斌……”
微弱的聲音從隔壁房間傳來,聲音小得可憐,戴著耳機(jī)的閆斌好不容易才聽到了一絲動靜。
“有什么事?快說!”
他不耐地吸了一口煙,他正在用超人的手速回復(fù)一個帖子,滿屏的“賤人,去死吧”,這個帖子里面的女人實(shí)在是太惡心了,明明有了男友,還跟異性去酒吧嗨,最后落個凄慘下場也是活該……
“我痛,肚子好痛……”
閆斌皺了皺眉,天人交戰(zhàn)了許久,最后還是戀戀不舍地離開了電腦桌,慢吞吞走向了隔壁房間,那個屋頂上的黑影一路跟隨他,蛇行流淌,就好像是一只異常黏人的靈寵。
“你最好是真的有事!”
老閆抱著肚子躺在床上縮成一團(tuán),臉上的褶皺里布滿了冷汗,穿著的衣服后背也被浸濕了一大片,一看就疼得不行,情況有些嚴(yán)重。
“真是麻煩,是吃壞肚子了嗎?看來得給店家追加一個差評才行,還得退錢!”
閆斌戾氣十足地在亂成垃圾堆的客廳里翻箱倒柜找藥,好不容易找到一瓶止疼片,結(jié)果發(fā)現(xiàn)還過期了,無奈拿出手機(jī)快速下了單,最近網(wǎng)上下單買藥都很快,就耽誤一會兒,應(yīng)該不至于把人疼死。
“救……我……”
老閆疼得上氣不接下氣,恨不得在床桿上撞暈過去。
“再忍一下,又死不了。”
閆斌下完單,翻了個白眼,不再多看老閆一眼,又重新坐回了電腦桌面前。
老閆眼睜睜看著兒子離開,心中感到無比絕望,他此時已經(jīng)疼得說不出話來,連想罵一句都罵不出來,他閉上眼,恍惚間,似乎看到那個剛剛大學(xué)畢業(yè)的兒子,提著生日蛋糕回家祝壽的場景……
要是時間能夠停留在那個時候,那該多好。
“砰砰砰……”
傳來了敲門的聲音,而且聽起來有點(diǎn)急躁。
“別敲了!放在門口!居然這么快……”
閆斌有些意外,但還是猶豫著去打開了門,平時拿外賣都是他家老頭子的事,因?yàn)樗幌矚g跟陌生人對上視線,更不喜歡被陌生人上下打量,那些人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但卻很喜歡通過匆匆一瞥就評判別人的一生,看他宛如看廢物一般。
“牧青,快打120!”
在他打開門的瞬間,一個明艷動人的女人不由分說闖了進(jìn)來,手上拿著一杯水和不知名的藥片,沖到老閆的房間,喂他服下。
“你們是誰?闖進(jìn)我家想要干什么!快出去,我要報警了!”
“報警呀!你不知道這個房間的隔音很差勁嗎?跟你住一起真是倒了八輩子霉,狗也是,人也是。你不管他們,那我們替你管管!”
閆斌無比憤怒,拿起地上的曬衣桿就要往大放厥詞的陌生女人身上招呼,然而,下一刻,他的手腕就被一只骨節(jié)修長的手給緊緊握住,動彈不得。
“不許碰她?!?p> 隨后進(jìn)門的這個男人,無論是在身高、體格還是氣勢上,都將閆斌給壓得死死的。
“已經(jīng)打了120,在趕來的路上。”
陽牧青的另一只手上拿著一把鋒利的美工刀,一點(diǎn)點(diǎn)逼近閆斌的耳朵,尋找下手的角度。
“既然你的耳朵沒用,不如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