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無賊(上)
“廢物!”
丞相府中,一個身形修長的白衣女子被捆綁在木樁上,她面無表情,肩膀和胸膛上還帶著早已干涸的黑色血跡,胳膊和腿上的衣襟好像被什么東西打爛了,露出了充滿了鞭痕的肌膚,她的面前,則站著一個穿著紫色大袖衫的年輕人,手中正拿著皮鞭,滿臉怒火。
“真是個廢物!要不是我當年從集市上買下了你,你早就被人弄到窯子里了!”
那年輕人越想越氣,看著那女子毫無生氣的冷漠表情,更生氣了,揮舞皮鞭,一連打了足足一刻鐘,噼里啪啦的聲音從未間斷,讓周遭侍立的一眾婢女噤若寒蟬。
年輕人好像打累了,喘著粗氣放下了皮鞭,甚至還吩咐婢女給他揉肩。
“這些年我待你不薄,而你居然被那白墨三言兩語就挑撥了?”
白衣女子默默閉上了眼。
所謂的不薄,不過是挨得打比其他婢女少一些,吃的五石散比別的婢女多一些罷了。
她與黃鸝不同,黃鸝是打小就被魏氏豢養(yǎng)在丞相府中的,而她來丞相府時,已經是及笄之年,知道五石散是種什么東西。
年輕人好像打得盡了興也就沒有了火氣,立即變了一幅面孔,對仙鶴和顏悅色道:“仙鶴啊,我問問你,那白墨,真的很強?”
仙鶴點了點頭。
“他的劍,比我給你的黑煞槍如何?”
仙鶴道:“不可同日而語?!?p> “意思是?”
仙鶴繼續(xù)道:“他的劍更強,應該是出自真正的大家之手?!?p> 年輕人思慮片刻,忽然道:“來人,把孫獾給我叫過來?!?p> 不一會兒,房間中多了一個賊眉鼠眼的中年人,這中年人身形瘦弱得很,比尋常男子足足矮了兩個頭,站在身姿挺拔的魏缶跟前,簡直像個侏儒。
“少爺,您找我?”
魏缶點頭道:“嗯,我有點累了,你先幫我教訓教訓這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不要把臉打花了?!?p> 孫獾應道:“諾。”
說罷,便從地上提起了魏缶的皮鞭,呲牙皺眉,仿佛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可那一鞭子落下去,比魏缶的力道要小了太多。
魏缶不滿道:“大點勁兒,你這種力道,她連叫都不叫一聲,太沒勁了?!?p> 孫獾對魏缶遙作了一揖,然后在空中自顧自揮舞了兩下皮鞭,好像是在找手感,隨后又是一鞭,隨著仙鶴的一聲慘叫,直接從仙鶴身上卷下了一塊布條,布條下的肌膚已然發(fā)紫。
魏缶這才點頭稱妙,孫獾確定自己找到了手感,便不再停手。
魏缶一邊翹著二郎腿欣賞仙鶴的慘叫,一邊對孫獾道:“有一段時間沒找你了,你的藝業(yè)有沒有放下?”
孫獾喘著粗氣道:“絕對沒有啊,少爺,我這些日子天天都去王公大臣們的家里練手,昨天不是還著人給您送來一斡明珠嗎?”
魏缶笑道:“好像是有這么回事。孫獾,別老打一邊,一會兒打爛了就不知道疼了?!?p> “諾。”
“孫獾,王公大臣的家你偷得,不知道風流名士的家,你偷得偷不得?”
孫獾依舊揮舞著鞭子,臉上卻多了一股極為自傲的神氣:“少爺,不是我跟您吹,現在我最小的徒弟都能拿那些書呆子練手了?!?p> “如果這位名士還身負絕世武功呢?”
孫獾沉默了一陣,才問道:“上了殺伐品沒?”
“好像沒有?!蔽后敬蛄藗€哈欠,“不過,劍宗宗主呂歸塵與他來往密切,估摸著他從那位呂宗主身上學了不少本事,很棘手,黃鸝就是折損在他的手上?!?p> “黃鸝……”孫獾又沉默了,困意襲來的魏缶并沒有發(fā)現,聽到黃鸝二字時,孫獾原本極為猥瑣的神情竟然嚴肅了起來,且有些淡淡的悲意,“如果他不是我盜門的高人,一樣可以得手?!?p> 魏缶揉了揉眼睛。
“行了,別打了。仙鶴,你暈了沒有?”
仙鶴的額頭上已經滿是汗水,聽見魏缶詢問,有氣無力的回答道:“還醒著?!?p> “告訴他,那柄劍的樣子?!?p> 這天夜里,白墨與冷玉煙又結伴爬上了房頂,不過這次的對答卻沒有半點柔情蜜意。才在瓦片上坐下,冷玉煙便道:“你都知道了?”
“知道了?!卑啄币性谕咂?,也不怕滑落下去。
冷玉煙沒有答話,白墨仰視著她的臉,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冷玉煙不耐煩的撇過了腦袋:“現在你還打什么機鋒?告訴我,你想怎么辦?赫衛(wèi)很明顯是想控制你?!?p> “還能怎么辦?”白墨的語氣懶洋洋的,“這都是我自找的,還有就是‘你們’對我太不信任,你們既然在赫衛(wèi)家里有暗線,當時為什么不提醒我,赫彩這個女人動不得?現在有了感情,我們都成親了,說不定明年她就會給我生個大胖小子,你居然還問我怎么辦?”
冷玉煙冷哼了一聲,道:“難道你甘愿為他那種滿身銅臭的商人做事?”
“商人怎么了?不都是憑本事吃飯的?”
這次的話茬打一開始就帶著濃濃的火藥味。
冷玉煙幽幽吐出了一句:“今天你走后,我從院子里捉到了一只鴿子。”
白墨倏然間坐了起來,盯著冷玉煙的眼睛,仿佛帶著些怒氣,冷玉煙也不甘示弱,對白墨充滿挑釁的笑了笑。
“把信給我。”
冷玉煙從袖口中掏出了一卷紙,扔到了白墨懷中。白墨并沒有著急觀看,仍冷冷的盯著冷玉煙,這時,冷玉煙忽然道:“我沒把這件事告訴秦戈?!?p> 白墨頓時收起了怒容,訕訕道:“對不起,我誤會你了。”
“沒事,我已經習慣了?!崩溆駸煹男θ葜刑N涵著藏不住的苦澀意味,讓白墨看得心中一慟。
“你這是在玩火?!崩溆駸煋鷳n的道:“一不小心,就是化為飛灰,死無葬身之地?!?p> 白墨搖了搖頭:“自打進入鳳京以來,我玩得火,還少么?”
“你只有兩只腳,能踏得了第三條船?”冷玉煙是在苛責,卻也是在擔心白墨。
白墨打開了冷玉煙扔到自己胸前的紙卷,上面只寫著七個字:“龍孫已知,汝勿慮?!?p> 他去找赫衛(wèi)之前,就已經定好了要答應赫衛(wèi)的條件,并將此事告知了尹龍孫,可到了赫衛(wèi)家里后,并沒有馬上達成什么協(xié)議,因為白墨也懂得,大生意,一定是得慢慢談的,必須要把所有細節(jié)都談妥,把所有分歧都想辦法讓對方退到底線。
“你和尹龍孫勾搭上多久了?”
“這只是我們第二次通信,我發(fā)現,我和他好像天生就有一些默契,知道對方想干什么,這是一件特別難能可貴的事情?,F在,連我的結發(fā)妻子都不完全了解我呢。”白墨又躺了下去,今夜的月色與昨日并沒有什么太大的不同,不仔細看的話,也圓得很。他后面那句話其實并不是在訴苦,僅僅是想把那些充滿了機關的煩人話題轉移掉,哪怕再一臉悲苦的談談感情也好。
冷玉煙沒有看穿他的心思,因為這實在太隱蔽。
“我也不了解你?!?p> 白墨靠近了冷玉煙的肩膀,輕輕撫摸著她的頭發(fā),最后用力一壓,直接將冷玉煙的頭顱按進了自己懷中,冷玉煙沒有掙扎,欣然閉上了眼睛,享受著白墨胸膛的溫熱。
白墨溫柔的道:“白某此生之事,你了解的都是真的。”
冷玉煙依舊舒服的閉著眼睛,嘴角微微挑起了一個弧度,看上去恬靜又美妙,她在白墨懷中深吸了一口氣,才道:“我還以為都是你編的,有點慘?!?p> “天下無父無母的人很多,說身世,我算不上慘,至少我還見過他們?!?p> 白墨舉起空無一物的手,揚起頭虛飲了一口。
“好酒。”
冷玉煙把頭埋得更深,語氣也更為輕柔。
“白墨,以后,我會幫你的?!?p> 白墨不可置否的笑了笑,即使已經到這個地步,他還是難以相信她,這種地步中,他也難以相信任何人,有時候甚至包括自己,自己的想法、自己的作為和自己的記憶。
“最新的情報。”
“什么?”
冷玉煙抬起了頭,眉宇間又浮上了一些隱憂:“巨子,要進京面圣了。”
那人,居然還敢進京面圣?
墨家在京城的釘子并不是沒有被發(fā)現過,甚至最初,在秦戈之前派來的那些人,已經接近全軍覆沒,這固然有那些人經驗不足之故,也說明京城畢竟是京城,反滲透的工作并沒有松懈。
白墨想起那個人,不禁打了個哆嗦,要說來到這個世界后,又什么人曾讓白墨感到恐懼,那就只有他了。
墨家巨子,墨子,墨翟。
這三個稱號表達著不同的意義,曾屬于過許多人,而現在,全屬于他。
算下來,那個人已經是第七代墨翟了,他的真實姓名早已無從考究。
白墨怔仲之間,忽然有一個黑影,仿佛一只野貓一樣,靈巧的翻過了這座別院高達一丈的院墻,落地無聲,之后飛速的貼著墻根走進了陰影中。
屋頂上的白墨對此一無所知。
一個面容絕美、肌膚如雪的美人,忽然打開了房門,身上只穿著中衣,四處張望后,又抬頭看了一眼瓦片,但很顯然,從這個角度是看不見白墨的。
“相公和煙煙也真是的,一點都不考慮我的感受……唔……”
赫彩想要掙扎,忽然脖子一陣刺痛,便失去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