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魚龍?zhí)靡稽c殺機(jī)
晉朝現(xiàn)行的《皇晉誥書》與《皇晉律典》皆脫胎于前代虞朝時,北冥皇室先祖晉明伯所修訂的《晉律》。
自《晉律》修訂以來,國中將軍便一直分為兩種,第一種叫“戍將”,兼招兵練兵領(lǐng)兵三大權(quán)于一身,卻無出城之權(quán),僅可守城,一般由貴族子弟擔(dān)任,在各王公封邑之中,甚至由諸王公直接任命;另一種叫“擊將”,領(lǐng)朝廷主力部隊,平時卻不得與部隊接觸,僅在戰(zhàn)時由太尉分配至各部隊行指揮之權(quán)。
然自晉滅諸國,此法其實已然松動,八大柱國各有部眾帶甲十萬,令行禁止各有不同,全賴八位柱國大將軍自行治理,再加上此時是自虞失九鼎以來少有的太平之年,許多“擊將”因而變成了虛職,極少有帶兵打仗的機(jī)會,魏武的“忠武將軍”便在此列,而且品秩不高,至多僅可帶領(lǐng)五千余人。
魏無忌將自己最有才華見識的嫡子安排入軍伍之中,本來想叫他開辟一方天地,在晉朝軍伍中發(fā)展起自己的勢力,與魏無忌本人在王侯公卿中的勢力遙相呼應(yīng),可如今看來,頗有軍旅氣息的魏武并沒有達(dá)成魏無忌的心愿。
魏武按劍獨立,身軀挺拔,一身鮮明的銀色甲胄搭配內(nèi)里的暗紅色布袍,瞧著英武非凡,見白墨乘坐裝著車輪的怪異椅子,由冷玉煙推著向自己走來,舉止神色并沒有什么變化。
白墨在遠(yuǎn)處打量著魏武,感覺他的發(fā)絲比初次見面時更白了一些。
“魏將軍,白某有傷在身,不能行禮了,還望魏將軍不要在意。”
聽聞白墨喊自己“魏將軍”,魏武稍有動容,頃刻便恢復(fù)了之前那嚴(yán)肅威武的神情。
“進(jìn)來說吧?!?p> 白墨不可置否,與魏武一同進(jìn)了魚龍?zhí)谩?p> 此時的魚龍?zhí)美锇察o非常,連個清潔灑掃的仆役都沒見一個,武器樂器井然有序的陳列兩旁,白墨瞧見了之前彈過一次的那張古琴,眼神有些貪婪。
“白墨,家父有意將你舉薦到魏文麾下當(dāng)差,不知你意下如何?”
白墨本以為魏武叫自己來是要興師問罪,沒想到魏武進(jìn)魚龍?zhí)美镒ㄖ?,第一句話卻是這個。
“這……”
白墨目光閃爍,欲言又止。
巨子可是點明了要讓白墨從科舉之路入仕為官的。
魏家這么著急,可讓白墨感覺有些難辦啊。
魏武又道:“聽聞你以武功力敗國雅派劍宗弟子徐漸,可知你武藝功夫亦是上乘,如若希望從軍,我魏家也可以鼎力相助?!?p> 白墨不言不語,靜待下文。
魏武本來就不是文人性子,瞧白墨仍有些自矜之意,魏武不禁怒道:“說話!魏某沒時間跟你在這扯皮?!?p> 白墨搖了搖頭。
“白某只是不清楚,丞相所謀如何?若白墨聽從差遣,又需要做些什么?”
魏武道:“你在丞相府中充作食客,吃我魏家俸祿,本就該聽從差遣?!?p> “白某獻(xiàn)謀獻(xiàn)策,并不獻(xiàn)身?!?p> 魏武有些無奈:“魏某很想知道,你做我魏家食客,所圖所謀又是什么?難道不是借著我魏家的權(quán)勢,自此扶搖直上、平步青云,而后一展胸中抱負(fù)?退一步言之,憑借使君三品第三之流品,向朝廷自薦,亦可謀個差事來做?!?p> “小子自然要入朝為官,只是如今時候未到。請魏叔叔與丞相海涵。”
四君子時代,魏家養(yǎng)士靠誠意與滿腔熱枕,尋得都是志同道合之輩,求宇內(nèi)清平,求國家富強(qiáng),如今宇內(nèi)清平了,魏家倒不知該如何養(yǎng)士,再加上朝中勢力傾軋,于是食客成了尸客,好不容易來了個上品名士,還如此不好對付。
白墨這聲“魏叔叔”叫得親切,魏武心里卻覺得有些刺得慌,既然施禮無用,魏武只好用軍人能想出來的法子了。
“來人。”
魏武輕吐二字,一群帶甲武士從門外魚貫而入。
白墨神情一凜,隨后啞然失笑:“既然白某這么不聽話,可能成不了魏家的人,那么魏叔叔便要讓白某成為閻王的人么?”
“給你官做,還要逼著你,這世道,魏某越來越看不懂了。”
魏武抽出長劍,向白墨鼻尖一指:“現(xiàn)在反悔還來得及?!?p> 白墨轉(zhuǎn)頭,看了一眼身后的冷玉煙,后者微微頷首。
白墨對魏武道:“知道你魏家私自在京中豢養(yǎng)武士,看來我不表態(tài)不行了?!?p> 長劍仍然指著白墨鼻尖,白墨望著長劍,眼神飄忽,終于改口道:“白某愿為丞相效犬馬之勞。”
此間氣氛依然一片肅殺,劍拔弩張,魏武沒有放下手中長劍,仍然死死盯著白墨。
白墨看著魏武的眼睛,神色平和。
魏武放下手中長劍,語氣卻冷冽非常。
“我信不過你?!?p> 魏武頓了頓,再次開口。
“殺?!?p> 殺字一出,那群已經(jīng)擺好架勢的武士們立即向白墨舉刀沖來,冷玉煙已經(jīng)下了必死的決心,作勢欲擋,卻聽門外傳來一聲大喝:“住手!”
魏武與白墨不約而同的向門外看去,卻見魏擊站在門口,滿臉不敢置信。
白墨望著門口的魏擊,慢悠悠道:“你爹要殺了我,這師傅估么著是做不成了?!?p> 魏擊沒有回答,徑直走到魏武身前,“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白兄為孩兒所招攬,若白兄犯下什么罪過,孩兒請俱罰。”
魏武閉上雙眼,口中輕吐一字:“滾。”
白墨對冷玉煙道:“走吧。”
冷玉煙推著白墨,離開了魚龍?zhí)茫簱舾诙松砗?,留下一臉疲憊的魏武,與一群不明所以的甲士,略帶蕭索。
“爺爺最近在朝中步履維艱,父親比較沖動,還望白兄不要計較。”
白墨并未回答,轉(zhuǎn)而笑問道:“魏兄,你這是不是等于被掃地出門了?”
魏擊笑了笑:“應(yīng)該是吧,父親第一次對我說這句話,說真的,我現(xiàn)在忽然感覺輕松得很。”
魏擊說罷,摸了摸腰間懸掛的一柄長刀:“我?guī)Я思一铮仔挚梢越涛伊?xí)武了。”
“春秋館,白某是待不下去了,咱們何不去住莽山找個地方,結(jié)廬而居,也是一種風(fēng)流。”
魏擊點了點頭,回頭看了一眼雄偉至極的丞相府。
“父親估計被我氣得夠嗆。”
白墨看著魏擊,忽然笑了起來,這笑容比以往多了許多真誠:“魏兄,你怎么知道你父親要對付我?”
“我方才取了刀,便想過來看看,并沒有想到魚龍?zhí)美锞谷皇悄前愎饩?。?p> “嗯,說說,最近魏丞相在朝中到底遭遇了什么曲折?”
魏擊思忖片刻,皺眉問道:“白兄可曾聽說過蕭衍?”
“大司馬大將軍?八大柱國之首?”
魏擊點了點頭:“蕭衍……其實也曾在丞相府中做過食客,那時候我爺爺還年輕,與蕭衍私交甚好,如同你我?!?p> 這句“如同你我”仿佛暗藏深意,又好像只是隨口一說。
魏擊頓了頓,繼續(xù)道:
“我爺爺向當(dāng)時還是太子的當(dāng)今陛下舉薦了蕭衍,蕭衍便成了東宮里的幕僚……后來的事情,憑白兄學(xué)識,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了?!?p> “嗯,后來圣王駕崩,今上即位,蕭衍從此扶搖直上九萬里,官帽子越來越大,直到一舉取得兵權(quán),率兵滅秦,與其余諸位柱國大將軍遙相呼應(yīng),一統(tǒng)江山?!?p> 白墨呵呵一笑:“如此前無古人的功勛,已經(jīng)功高蓋主,莫說丞相,就連當(dāng)今圣上,恐怕也要避其鋒芒。如我所料不錯,現(xiàn)在必然是蕭衍借西北、東南各地士子官佐抗議九策一事攻擊丞相,以至于丞相在朝中風(fēng)雨飄搖,賴于九策中的既得利益者們摒棄前嫌為丞相說話,這才勉強(qiáng)頂了下來?!?p> 魏擊點了點頭,又喟然嘆道:“這天下與以往越來越不一樣了,不知道我魏家的出路,又在什么地方?”
白墨非常想對魏擊說實話。
三年前白墨還沒有離開師尊闖蕩天下時,曾與師尊在茶余飯后做了一次推演,推演的內(nèi)容便是朝廷各大勢力的相互傾軋。
白墨執(zhí)白,代表公卿舊貴,師尊執(zhí)黑,代表軍伍新貴。
而后白墨如何走,都是死路。
不只是魏家,在由八大柱國為首的武將新貴層層進(jìn)逼下,全國的舊公卿都是死路,小的或許可以成為漏網(wǎng)之魚,茍延殘喘,如魏家這樣的老貴族,必定被連根拔起。
白墨與師尊在溪邊博弈,到最后敗退至僅剩一子,卻忽然沖上一股清泉,將二人的棋子盡數(shù)沖垮。
兩人對望一眼之后,哈哈大笑起來。
想到這里,白墨大腦之中忽然“嘎嘣”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裂開了。
疼。
但是懂了。
墨家巨子非要讓自己參與科舉,從此路晉升官佐,便是因為科舉,便是那股清泉。
源源不斷的新鮮血液將涌入朝中。
“魏擊,書讀得怎么樣?”
“自幼苦讀,風(fēng)雨不輟。”
白墨點了點頭,道:“不久的將來,朝廷將會舉辦一次考試,咱們倆可以去參加一下,正好借此機(jī)會,考驗考驗?zāi)闶晁鶎W(xué),到底學(xué)到了什么地步。”
“好,不過白兄啊,我現(xiàn)在真的很想學(xué)武功,你什么時候開始教我?”
“先安頓下來,我去國雅派那里問問,看看能不能借個場地?!?p> 二人聊著聊著,已經(jīng)出了丞相府,相府門口的道路寬廣非常。
遍地都是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