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試當日,街上的人流似乎比往常少了一些,人們皆蜂擁至襄城貢院周圍,瞻仰各路才子的風采。
更有許多待字閨中的少女,在父母的陪同下,站于高處,尋找心中的如意郎君。
離開考還有一段時間,此地早已是人山人海,易夫人立于一棵楓樹下,神色淡然。
“易姨,怎么不往里面走走?在這里可見不著易凡?!币幻碇仙喨沟纳倥羁钚兄烈追蛉松砼裕暻宕?,似銀鈴輕搖。
聽聞此聲,易夫人滿臉堆笑:“原來是綺夢啊,你也來為凡兒加油鼓勁嗎?他自是胸有成竹,我們在這里等他回來便是了?!?p> “易姨,我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女孩頭壓得很低,似乎不愿與易夫人直視。
易夫人見她這般摸樣,心中疑惑,仔細看去,發(fā)現(xiàn)少女眼角紅腫,像是剛剛哭過。
“難道,家中有什么變故?”易夫人神色凝重,拉著綺夢坐于樹下,聽她娓娓道來,其眉頭卻是越皺越緊。
此時易凡正與其他考生一起被考官例檢,大康科考的例檢極為嚴格,除了搜身以防考生私藏夾帶之物,還要由民司官和戶司官驗明正身,防止冒名頂替。
“城南易家,易凡,十六歲,童子試第一名,秀才?!币幻袼竟倏粗追驳穆臍v,小聲默念著。
“你便是那易凡?朝廷有律,罪人之子,不予參加科考?!泵袼竟俅蛄苛艘幌卵矍暗纳倌昀桑C聲道。
“什么?”易凡聞言怒道:“我自幼通讀大康律法,受父親影響,我自然是不能作為蔭生參考的,故此才經過童子試考取秀才。你倒是說說看,我大康有哪一律哪一法不準秀才參加科考?”
蔭生是憑借上代余蔭取得的科考資格,而易凡因為家道敗落,無法享受此等福澤,只能同平民百姓一起參加童子試選為秀才。
“這……”那民司官眼中現(xiàn)出一絲陰郁,前日城主之子薛良特意指使他阻止這易凡參加鄉(xiāng)試,他冥思苦想也只有在其父親身上做文章,不想這易凡義正言辭,反倒將了他的軍。
無奈之下他只好耍起無賴,擺著官腔道:“本官行事還無需向你解釋,不行就是不行,兵丁,速速將其帶走!”
左右的士兵得令后立即架起易凡,就要將其強行轟出??蓱z那易凡苦讀十數載,終究是一場空。
“慢著!”一道威嚴的聲音自考場內傳出,令本已心死的易凡再次燃起了希望。
民司官趕忙站起身來,對著迎面走來之人恭聲道:“城主大人,屬下正要驅逐一名無資格的考生?!?p> 來人正是襄城城主薛仁,他深深地看了易凡一眼,對民司官道:“康律的確沒有不準秀才參考的規(guī)定,讓他進去?!?p> “可是大人……”民司官臉色變了變,小聲道。
薛仁微怒,瞪了這個民司官一眼,用不容置疑的口氣道:“我說了,讓他進去!”
城主都這般說了,誰再阻攔就純粹是自討沒趣了。易凡向薛仁點了點頭,心中對其印象改觀了不少,想來他也是一個清正廉明的好官。
冷冷地哼了一聲,也不理睬民司官,易凡大踏步走進貢院內。
“大人,并不是下官非要為難那易凡,而是……”見城主發(fā)怒,民司官急忙解釋道。
薛仁揮手打斷了民司官的話,附耳輕聲道:“我那愚兒不懂這中間的道理,難道你也不懂嗎?留著這易凡,有大用處!”
……
經那民司官一阻,易凡幾乎是最后一個進入考場的,略一掃視,只見各考生的號舍還在分配中,閑來無事,他便找了個角落默默背誦起圣人經典來。
“易凡?是你?怎么一個罪人之后,也有資格參加科考?”一個不協(xié)調的聲音在易凡耳邊響起,卻是那薛良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前。
“這薛良本身便是官二代,無需科考就可做官,為何還來參加這鄉(xiāng)試?”易凡心生疑惑,嘴上卻無言語,把頭一扭便向別處走去。
薛良眉頭緊皺,心中也是疑惑不解:“明明讓民司官阻攔的,怎么還讓他進來了,這下可不好辦了,那小子還是有些真才實學的。”
任這薛胖子想破頭,也絕想不到是其父親首肯易凡參考的,當下他也不再多說,徑直行至最靠近主考官的那間號舍。
考場號舍是按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八字排序的,最前列的號舍墻壁上寫著大大的天字,而薛良坐下的位置正是天字第一號。
越往前的號舍就越容易被主考官見到,由此混個眼熟,也算為中榜加些微不足道的籌碼。
易凡進來晚,自然是排在荒字號舍,他穩(wěn)穩(wěn)坐定,靜等考官發(fā)卷。
今年鄉(xiāng)試的考生較往年要多,所以朝廷特派了一名正三品文官前來做主考,以示重視,要知道,那薛仁在襄城一手遮天,也不過是從二品官職而已。
待監(jiān)考發(fā)了卷,易凡以袖口輕輕地將卷面撫平,映入眼簾的是三個大字:民與官。
“當今圣上最重民生,就連這考題也是與之有關,倒是我大康之福了?!币追残闹邪底韵胫?,手中下筆也是神速,他以方正大篆書寫道:“民如水,官如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
洋洋灑灑數千字,易凡也沒消耗多少時間,文中巧用《詩》、《書》、《周禮》、《大學》以及《中庸》等圣人經典,更是將它們融會貫通,獨成一系。
答罷考卷,他又將其檢查了一遍,估算了下時間,還早。向號舍外望去,只覺得周圍鴉雀無聲,落針可聞,考生們有的在奮筆疾書,有的在冥思苦想。
心中略一放松,困意便襲上心頭。“都怪昨日心中激動,導致沒有睡好?!币追蚕氲酱颂帲阍缭缃涣司?。
收卷考官看了下時辰,開考不過兩個小時,心中暗自驚異此子的寫作速度,不過其臉上卻無任何表示,只是匆匆將卷子交于貢院考官房內。
荒字號考官房中,一名副考官正默默地品著茶,忽見易凡的卷子被飛速呈上,他嘴中一口茶差點噴了出來:“哪個考生,竟然如此神速。”
鋪開一看,文章的破題就將他吸引住:“引用魏徵之言做開頭,當真是一句點題?!?p> 通篇讀完,這名副考官猛拍桌子,叫了一聲好,忙對旁邊的考場巡視道:“快將此卷呈于主考大人。”
襄城貢院房間并不多,所以主考便居于天字號考官房內,此時這里還有一位與鄉(xiāng)試無關之人,竟是讓朝廷親派的主考也不得不起身相迎。
“薛大人,您交代的事情我自然會辦好,無需親自來看的?!敝骺脊傩胀?,而他對面站著的就是襄城城主薛仁。
“先前出了些變故,所以過來瞧瞧,想必那第一名的考卷也快要到了?!毖θ室膊慌c他客氣,顯然是與這王主考相當熟絡。
王主考面露疑惑:“這才兩個時辰,哪來的第一名?”突然考場巡視匆匆跑入房內,呈上一卷道:“荒字號考官,遞交佳卷一篇?!?p> 王主考與薛仁同時瞄了一眼卷首署名,上面赫然寫著:“城南易家,易凡?!?p> ……
此時易凡并不知道自己的卷子已經被推薦到了主考官處,考試要到晚上才結束,這么長的時間他便直接睡了過去。
睡得沉,便會做夢,他再次感覺自己身處混沌當中,但這次其思維還是清楚的:“怎得又是這個夢,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漿糊般的環(huán)境難道說明了我平日里腦中也是一片混沌?”
回想起上次夢中的情景,易凡便竭力向上游去,卻怎么也找不到那種魚躍龍門之感,混沌于此時越發(fā)粘稠,使他憋悶得喘不過氣來。
突然他靈光一閃,想到先前偶然得到的那本《陸德心經》,其開篇所闡述的“文武之道,由心而發(fā)”反復地在其腦海中盤旋,頓時讓他心有所悟。
“心為思想之本,心有所念,便會驅使身體去做,最終達成目的。我雖然不認同此書的神怪之道,但這由心之說還是有道理的。”易凡心中這樣想著,就發(fā)現(xiàn)周圍混沌漸清,也無需費力上游,心念一到,便扶搖而上,直達云端。
高空中勁風如刀,烈日似火,易凡難以忍受刀割火烤之苦,不由得痛叫出聲。
“哎呀呀,師弟,可算是找到你了,看師兄來救你!”遠方飛來一朵青云,其上站著個十一二歲的美少年,其面帶紫氣,唇紅齒白,眉目如畫,如不仔細去看,還當是誰家漂亮的女兒呢。
美少年人還未到,便拋出一物,似漁網般展開,覆蓋到易凡身上,霎時間天旋地轉,周圍的風刀陽火統(tǒng)統(tǒng)消失不見。
易凡似被重物壓身,一下子跌落云端,重回混沌當中,痛覺一消,腦中卻不復清明,浮浮沉沉下,易凡的身體漸漸產生一些微妙的變化。
云端之上,美少年心有余悸道:“幸得老師神機妙算,方才及時趕到,救了師弟一命。不過此子也當真是老師口中的天縱之資,竟然這么快就達到了神由心生,三魂合一的境界。不錯,不錯,就如老師所說,繼續(xù)打磨這塊璞玉吧?!?p> 考場數里外的一間客棧中,一名在房內盤腿打坐的老者猛然間睜開眼睛:“大康王朝向來尚武,排斥念力,我方才怎么會感應到有人出竅?嗯?好純凈的念力,看來這次遠游要橫生枝節(jié)了?!?p> 老者身披一件青色道袍,立于客房窗口向外眺望,那件道袍后背上,兩個鮮紅大字格外引人注目:“天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