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杭州洞霄宮當過幾年的道士，怎么，莫非小妹子也到過那里？”
“崇寧元年我爹還在洞霄宮當著宮主呢，不知那時你在不在？”
錢萬成大笑：“原來那時的宮主就是你爹，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當下我們敘起年齒，互訴洞霄宮舊聞。
錢萬成大了八歲，彼時因家道中落，在洞霄宮中當了幾年的小道士，后來家中親人相繼離世，便無意留在家鄉(xiāng)，他雖當了道士，卻素喜斗雞走狗，結(jié)交游俠，習得了幾手功夫，加之又懂得些糊弄人的道家皮毛，便隨友前往北國，做些小生意，游歷于宋、遼之間，宋金開戰(zhàn)后宋朝慘敗，他一點也不覺得奇怪。這些年宋遼兩國耽于享樂，承平已久，又哪里是野心勃勃的金國的對手。況且在外時常聞得官員不顧百姓疾苦，巧取豪奪，蔡京就是頭一個被老百姓咒罵的對象，是以宣和七年在汴河上見著我時，原本要好好羞辱一番。
不料我說話直接，大聲說出金國虎視眈眈、國事堪危的話來，倒讓他吃了一驚，明白京城里也并不是沒有明白人，只是官員們都對即將來到的禍端視而不見罷了。
談及汴河初見，錢萬成有些尷尬，說：“那日是我莽撞些了，沖撞了姑娘，還請你寬恕。”
我一笑：“都過去了，提它干嘛?！陛p輕的一句帶過。
五月十一日，金兀術(shù)撤退到長江對岸的六合縣龍灣鎮(zhèn)。這一夜，我睡得甚是香甜。突然被人猛烈搖醒，正要責問，忽聽帳外喊殺聲震天，帳內(nèi)已起了熊熊烈火?；鸸庥痴罩磉吶说哪槪清X萬成！
我驚慌的問道：“出什么事了？外面怎么那么亂？”
“岳飛已追至龍灣鎮(zhèn)，他派人來劫營了！”
我無數(shù)次在書里、電視劇里聽到看到劫營夜襲的事，但真碰到了這檔子事，卻只嚇得渾身發(fā)抖，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眼見帳簾已經(jīng)被掀開，幾個黑衣人沖了進來，提刀向我們殺來。
“走！”錢萬成一把把我推了出去，我原以為他是想把我當做擋箭牌，卻沒料到一個剛到她面前的黑衣人突然沒了頭顱，鮮血濺了我一臉。
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怎么回事，又聽到錢萬成喝了聲“走”，此時我腦中空白一片，不由自主的聽錢萬成的安排，又向前邁步出了帳。等到跌跌撞撞跑到遠離軍帳的地方，這才漸漸緩過神來，問身后滿身血跡的錢萬成：“你怎么樣，沒受傷吧？”
錢萬成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笑道：“我還沒那么容易受傷。你受驚了？”
我搖搖頭，臉色逐漸回復(fù)正常，道：“岳將軍膽子真大，金兀術(shù)剛擊敗了韓大哥，他還敢來劫營?！?p> “要不金人為什么叫他‘岳爺爺’呢，咱們先躲起來，等天亮了再回去?！?p> 我心念一動，道：“不行，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和他們說清楚！”轉(zhuǎn)身就走，錢萬成拉住我，問：“你能說清楚什么？他們現(xiàn)在在殺人，殺金營里所有的人！”
我再也忍耐不住，大叫起來：“我要和他們一起回去！回到大宋！”
“三句兩句說的清楚么？他們會聽的進去么？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降兵了，是叛徒了，醒醒吧！”
“降兵？叛徒？”聽到這兩個字，我不可置信的望向錢萬成。“我怎么會是降兵？我自殺過的，我根本不想當叛徒！我要岳將軍帶我回去！”
錢萬成猛然甩了我一巴掌，打得我半邊臉上頓時紅起來。我毫無意識的摸著左頰，耳邊聽著錢萬成的咆哮：“岳將軍最討厭你這種想死不死的降兵，你要去送死就去吧，我不攔你！”
想到自己在同胞的眼里竟然是這樣不堪的形象，我絕望的坐在了地上，大哭了起來。錢萬成唯恐宋軍聽到哭聲趕來，忙也坐了下來，把我的頭埋在他懷里，摩挲著我的秀發(fā)，輕嘆了口氣：“你要哭便哭吧，經(jīng)歷了這么多，原也該好好發(fā)泄。只是莫要把宋軍引來?！?p> 我聽到最后一句，頓覺胸口一悶，暈了過去。
天亮了，經(jīng)此一役，金兵橫尸十五里，岳飛斬得耳戴金、銀環(huán)的女真人首級三千，活捉千夫長二十多名，俘虜金兵三百多人，實現(xiàn)了宣和七年金國伐宋時宋軍老將種師道的“江河半渡邀擊金軍”的遺愿，幾乎完全消滅了留在南岸的所有金軍。韓世忠和岳飛在南方給予金軍一次又一次的重創(chuàng)，以至于金兀術(shù)后來回到北方見到熟人就“相擁泣下，哭訴以往過江艱難?！?p> 與此同時，趙構(gòu)也是心情慘淡，他被金兀術(shù)制定的“搜山檢海捉趙構(gòu)”計劃追的逃無可逃，只好遁入海上，在東海漂泊多日了。
“官家！官家！”
趙構(gòu)聽著來報小兵的叫聲，這些天來的驚恐憤怒終于爆發(fā)了：“叫什么叫！還有什么倒霉的消息，說呀！”
小兵嚇得一哆嗦，跪倒在甲板上：“啟稟官家，是喜事！大喜事！”
趙構(gòu)吃了一驚，臉色緩和，道：“什么喜事？”
“韓世忠將軍在鎮(zhèn)江大破金兀術(shù)，金軍被困黃天蕩長達48日，逃出后又遭到岳飛將軍迎頭痛擊，所率軍隊幾乎全軍覆沒！”
趙構(gòu)激動的走到他面前，把他從地板上扶起來：“真的？”
“千真萬確！”
“哈哈哈哈！”趙構(gòu)仰天長嘯，“金兀術(shù)，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他笑了一半，忽然抓住小兵的衣領(lǐng)，問：“那金兀術(shù)現(xiàn)在在何處？”
“這個，確切的消息小的也不知道?！毙”嗣X袋，答道，“聽說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往川陜投奔完顏宗輔去了?！?p> 趙構(gòu)放開了小兵的衣領(lǐng)，喃喃說道：“走了也好，省的朕再追他?！?p> 他心思轉(zhuǎn)動，想到應(yīng)該好好獎賞韓世忠和岳飛，可現(xiàn)在要錢沒錢，要糧沒糧，唯一的辦法就是名分上加封他們。當下擬一道旨意，拜世忠檢校少師，拜岳飛神武左軍都統(tǒng)制。又想起了隨韓世忠一起去的蔡溪，轉(zhuǎn)頭問道：“隨韓世忠一起去的蔡醫(yī)官可回來了？”
小兵見皇帝并未讓他退下，之前一直站著，如今聽他來問，答道：“官家，除了喜事，還有一件小小的憾事。”
趙構(gòu)的神經(jīng)又緊張起來，怒道：“先前看你老老實實，現(xiàn)在怎么又巧言令色起來？”
小兵有些緊張，回道：“啟稟官家，前個兒在六合韓將軍的確困住了金軍，可金兀術(shù)這廝太狡猾，逃脫后竟然殺了個回馬槍，蔡醫(yī)官在此次戰(zhàn)役中不知所蹤。”
趙構(gòu)手中的毛筆一停，筆尖的墨水滴在了紙上。若是死了，那最好不過。想著那夜劉晚香的報告，趙構(gòu)心中一陣輕松。嘴上卻說：“當真如此？再著人去找找，莫讓她家人知道?！?p> 小兵答應(yīng)了正待出去，趙構(gòu)叫住他，道：“去把勤務(wù)官叫來，朕要好好慶祝一番?！?p> 無奈船上的酒食經(jīng)過多日消耗，幾無所存，唯有幾十筐桔子。趙構(gòu)心血來潮，命部下及侍婢一并把桔子吃了，剝下的桔子皮如小山堆就。眾人雖然口中嫌桔子味酸，但聽到韓世忠、岳飛大破金軍，亦是歡呼雀躍，喜氣洋洋。何葉、王吉英奉承趙構(gòu)自不必說，晚香正想著如何使趙構(gòu)歡喜，一眼瞥見了桔子皮，想起了少年時在大理蔡溪教她一起做小桔燈的情景。便拿起一個完整的桔子皮囊，放了一根長度合適的蠟燭在里面，細心的用針線把桔子皮縫起來，留下的空隙正好方便點燃蠟燭。這樣一來，一盞溫暖精致的小桔燈就誕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