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往事可堪回首憶
暗夜，鉤月，疏星。
龍劍云看不清宮本藏一郎的臉，看到的惟有刀光一閃。龍劍云，刀劍雙絕，但他此刻既沒拔刀，也沒亮劍。龍劍云身上沒有刀，也沒有劍，他沒有動。
宮本藏一郎拔刀以最快的速度攻向龍劍云，但刀鋒沒有劃過龍劍云的咽喉，刀已停止了揮舞，人也停止了奔馳。
刀在哪里？劍在哪里？
宮本藏一郎的刀揮不下去，在他揮刀的那一刻，他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寒冷，從心到手，如墜冰窟，他不畏死，但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刀揮不下去，不敢，不愿，不甘。
龍劍云很久沒有握過刀了，四十多年前，將鳳刀傳給了龍?zhí)靽[，凰刀傳給了龍?zhí)靽[的妻子，他的兒媳，就不再使刀，十年前將曾用過的墨劍傳給了龍少游，龍?zhí)靽[的兒子，他的孫子，那把劍連龍?zhí)靽[也不曾觸摸，就不在佩劍。
龍居軒最有名的‘龍鳳七式’，一套劍法，一套刀法，他也很久沒練了。
宮本藏一郎知道，四十年前那一戰(zhàn)幾乎使龍劍云萬念俱焚，對于敵人，他甚至比敵人自己更了解他們自己，所以他自信可以給龍劍云致命一擊。
可現(xiàn)在，宮本藏一郎知道他錯了，錯的有些徹底，他發(fā)現(xiàn)他并不了解眼前的這個人。
龍劍云道：“你敗了。”
宮本藏一郎道：“為什么？為什么不是你敗了，本該是你的。”他的聲音蒼老，他已五十五歲了，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老了，因為，他揮刀已經(jīng)不那么干凈利落灑脫，他猶豫，懷疑，害怕。
最可貴的是青春，是生命，年輕的生命，激揚，充滿力量，真正的屬于人自己本身，韶光易逝，韶光已逝！生命將老，生命已老，就不在屬于人自己本身，它屬于回憶的傷感，只有虛弱的人，才感傷，虛弱的人更接近死亡。
宮本藏一郎不畏死，但他真的還不想死，他不甘心就這樣死，他不想以失敗作為生命的結(jié)束。
宮本藏一郎依舊活著，龍劍云早已經(jīng)厭倦了殺戮。
殺戮在徹底的毀滅之后，留給人的只是無邊無際的空虛。倘若，生命變的空虛，那活著還有什么滋味！
宮本藏一郎道:***:為什么不殺了我,難道我不配嗎?***:
龍劍云緩緩道:***:你看見我出手了嗎?我根本就不想殺你.***:
宮本藏一郎道：“我們之間的仇恨還不多嗎？”
龍劍云道：“我就是不想讓它再多下去？現(xiàn)在是了結(jié)一切的時候了，但我不想以仇恨作為結(jié)束?！?p> 宮本藏一郎嘆了一聲，道：“是么？確實該結(jié)束了?！闭f罷，腰間的短刀拔出，雙手緊握，向自己腹中劃去。
疾風(fēng)驟起，短刀已不見，短刀在龍劍云的手里拋落。
宮本藏一郎嚎笑，說不出的痛苦，轉(zhuǎn)而頹然道：“作為一名武士，死是失敗的代價，為什么不讓我切腹？為什么讓我為武士道盡忠?！?p> 龍劍運道：“人活著總比死了有意義?！?p> 宮本藏一郎道：“可我活著卻已沒有意義，生無可戀，死何足惜？我這也算罪有應(yīng)得。”
龍劍運道：“即便罪有應(yīng)得，那也要贖罪，畏罪自殺可不是勇士。況且真正的武士道的精神并不是死忠，而是鍥而不舍頑強不息的奮斗和對生命的無邊敬畏熱愛。”
宮本藏一郎一愣，眼前這個白發(fā)老者，熟悉的半生宿敵，越發(fā)讓人難已捉摸了。
龍劍云又道：“道者，猶路也。非是教人走向死地，而是通往一片新天地，教人更好的活著。“
宮本藏一郎抬起頭看著龍劍云的雙眸，黑亮掩不住歲月的蒼茫，第一次仔細(xì)的觀察這個江湖傳奇人物，發(fā)現(xiàn)他其實也是一普通人，他心中也有無奈、悲傷、彷徨，不同的是他還有自己的信念，堅定、執(zhí)著、熱忱。
一個人的感情可以如此復(fù)雜，但眼眸中的真誠，純粹，宮本藏一郎猛然間明白為什么他輸了。
他錯了。一開始就錯了。
有人說世間最了解你自己的人往往并不是你的朋友，而是你的敵人。
四十年前那一戰(zhàn)，宮本藏一郎的父親，他唯一的親人死在龍劍云的刀下，宮本藏一郎決心報復(fù)，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回到日本苦修了二十年，又來到中國.
此時,龍劍云的兒子龍?zhí)靽[新婚之后初入江湖,但卻比起當(dāng)年龍劍云更是有過之無不及,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并不是恭維的話.
龍劍云的武學(xué)修為更是不可同日而語,宮本藏一郎若要單靠武力硬拼無疑死路一條,毀掉龍居軒,混亂江湖似乎遙不可及,但宮本藏一郎,一個在明朝生活過十年的人,并不那么認(rèn)為,孫子有云:‘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
宮本藏一郎又蟄伏了五年,這時候的大明朝更加昏庸不堪,皇帝無能,宦官弄權(quán),奸臣當(dāng)?shù)?民間俚語道:‘嘉靖嘉靖,家家皆凈.‘江南的倭患更到了肆無忌憚的地步.
龍劍云也已離開了龍居軒到棲鳳谷隱居,不問江湖世事.龍?zhí)靽[疲于應(yīng)付沿海倭患無暇多顧,宮本藏一郎報復(fù)的時機已經(jīng)成熟.
龍居軒只有龍?zhí)靽[的妻子林思鳳和他們五歲的孩子龍少游以及兩三個仆人,以宮本藏一郎的實力殺死他們并不難,事實上他本就打算這么做,不過,在看到幼小的龍少游在母親林思鳳身旁盡情嬉戲,母子其樂融融時,宮本藏一郎卻無法拔出自己手中的刀,他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他從沒有見到過自己的母親,但他從小就希望有母親陪著他和父親,一家人團團圓圓豈不溫馨美滿勝似神仙,這樣至少他的父親宮本藏一不會離開日本,千里迢迢來到中國,葬身異國他鄉(xiāng),使他失去了僅有的親人,他恨這該死蒼天,恨這痛苦命運,但他又能怎么做呢?
宮本藏一郎拔不出手中的刀,但他的報復(fù)之情卻更聲濃,死并不是世間最痛苦的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生不如死的滋味,真正嘗過它的人一生都會刻骨銘心,刻骨銘心的痛.
宮本藏一郎改變主意,一絲感動攙雜的的更是千絲萬縷的嫉恨,他要讓龍劍云和龍?zhí)靽[嘗嘗那刻骨銘心的痛苦.
江湖上除了龍居軒外還有公孫、慕容、東方、南宮四大武林世家，而它們其實才是江湖的主宰。
試想那么多江湖人，刀光劍影，朝不保夕卻依舊醉心江湖是為了什么？
江湖，三教九流龍蛇混雜，多數(shù)人都是今朝有酒今且醉，浮生混日不當(dāng)真，說白了就是混口飯吃。
混，那就看跟誰混了，如今的四大武林世家豈不正如昔日春秋戰(zhàn)國之四大公子，你看那大背景大勢力大富貴大手筆，笑迎八方‘豪杰’，廣納天下‘善緣’，不和他們混，又能跟誰呢？
可有誰想過這四大武林世家即便他們有金山銀山，也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但他們的家財萬貫為何取之不竭呢？他們視錢財如糞土，那他們看中什么呢？
權(quán)力，一種很奇怪的東西，不能當(dāng)飯吃，不能當(dāng)衣穿，不能當(dāng)錢使，不能當(dāng)房住，它的魔力又是什么？
江湖武林四大世家之間或爾虞我詐或狼狽為奸竟然都是為了它。
不錯,擁有了它，不就擁有了整個江湖，如此想要在江湖撈些什么，豈不如探囊取物般易如反掌。
將若取之，必先予之，將他們的算盤道的明明白白，誰愿與自己的衣食父母作對呢？果然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龍居軒不過一軒之地，清淡寒門，不好名利，銘言：勤以修身，儉以養(yǎng)德?？v義薄云天，刀劍雙絕，又有幾人愿與它為伍呢？
況且江湖上真英雄真豪杰并不多.
如此一來，吃人嘴軟，拿人手短，當(dāng)此危難之際多事之秋，若四大武林世家坐視不理，忘身倭患的龍?zhí)靽[一人又怎么能力挽狂瀾！
慶幸，朝廷尚有名將抗倭，戚繼光、俞大猷等率王師奮戰(zhàn)，可是倘若他們有什么不測，那該怎么辦呢？刺殺投毒對于倭奴忍者只是小菜一碟而矣。
昔年,倭奴七大高手在杭州靈隱寺飛來石下,挑釁江湖,四大武林世家各懷鬼胎作壁上觀，龍劍云初出江湖義憤之下，挺身而出，在鳳鳴山重創(chuàng)四人后，又力逼三人，并巧計迫使四大武林世家相約以后同仇敵愾共御外侮，自此龍劍云名噪江湖，但也與倭人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緣，苦不堪言。
五年后，龍劍云從福建南少林奔襲了兩天兩夜返回浙江杭州棲鳳谷與妻兒團聚，那一天，正是龍?zhí)靽[的周歲，但在棲鳳谷谷口遭到伏擊，領(lǐng)頭人正是宮本藏一，他以逸待勞與二十名倭奴精英武士欲截殺龍劍云。
那一役，慘烈之極，夕陽殘如血，血染殘陽，鮮血將干，泣淚仍潸潸，淚沾血，龍劍云左手刀右手劍殺盡強敵，但鳳馨怡已死，為救龍?zhí)靽[身受重傷后替龍劍云擋了致命一擊，一人之命換得龍劍云父子平安。
江湖，如此無情。紅顏，如此薄命。
龍劍云心灰意冷歸隱龍居軒淡出江湖，與子相伴。
想不到二十五年后，龍?zhí)靽[竟又重蹈覆轍，就在龍?zhí)靽[在倭寇和四大武林世家之間忙的焦頭爛額時，朝廷下令緝拿龍?zhí)靽[查封龍居軒，理由竟是龍?zhí)靽[在江湖拉幫結(jié)伙，插手軍務(wù)，意圖不軌。
龍?zhí)靽[不擔(dān)心被通緝，也不怕龍居軒被查封，他只求妻兒平安。但禍豈會單行，林思鳳與五歲的龍少游已不知所蹤。
天道何其不公？
不用說這自然是宮本藏一郎的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