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顧家叔侄】
我靠,這年頭,連捉個瓢蟲都要搶?。窟@什么世道?。?p> 黃老邪有些郁悶,愣了一下,忍不住捶著胸口連連自責(zé)起來,后悔之前沒交待黃蟻村的村民們做好保密措施。
黎青山也有些始料不及。
他向來心細,從打定主意要進行瓢蟲助遷之時,就已經(jīng)全面的考慮過種種可能會出現(xiàn)的問題。當(dāng)然,關(guān)于瓢蟲他相對有把握,因為那是他的專業(yè),這點自信還是有的,他更擔(dān)心的,其實是人。
在他看來,人心,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難捉摸的東西。
人心不像瓢蟲,瓢蟲有自己的行為準(zhǔn)則,只要掌握了這些準(zhǔn)則,它們所有的行為都是可預(yù)測的。
人心卻沒有準(zhǔn)則。
他樂于去預(yù)測瓢蟲的行為,這讓他有成就感,他也向來討厭去猜測、揣度人心,這往往讓他有挫敗感,但是為了蟲災(zāi)的事情,卻也不得不為之。
包括先前黃老邪只說服了幾個村民幫忙捉瓢蟲,還有剛才黃蟻村那些村民吵著鬧著要哄搶瓢蟲,這些他都預(yù)料到了,可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現(xiàn)在居然連隔壁村都要來插上一腳。
這雖然也是遲早的事,只是……速度太快了。
計劃不如變化,黎青山再一次森森體會到,這句話是多么的充滿人生智慧。
這顧家村跟黃蟻村兩個村子緊緊挨著,田地也挨在一起,村民們大都互相認識。估計八成是黃蟻村的某個村民,在投放瓢蟲的時候給顧家村的村民瞧見了,畢竟剛才這邊的動靜還是挺大的。
興許還有村民把這事當(dāng)顯擺吧?
畢竟這法子太邪性了,碰上別村不明就里的村民,吹噓上兩句也是人之常情。
可眼下地里頭蚜蟲鬧得這么厲害,顧家村的人見了這景象,只要不是傻子,還不得有樣學(xué)樣、依葫蘆畫瓢?
除非顧家村全村人智商都不夠用,否則是個人都得這么干??!
黎青山卻有些頭疼。
“娃子,咋了,是不是瓢蟲還缺得不少?”黃老邪見他糾結(jié),也有些擔(dān)心。
黎青山連忙搖頭說不是。
他倒不是擔(dān)心瓢蟲不夠,現(xiàn)在黃蟻村的田地,瓢蟲基本上夠了,就算后續(xù)還要再補充一些,數(shù)量上應(yīng)該也不會太大。
他擔(dān)心的是自己這法子還沒完善好就貿(mào)貿(mào)然傳了出去,反而會影響效果,影響他的大計。
有人搶瓢蟲,說明古人對這個法子的接受度還是很高的,但是,他的計劃原本不是這樣滴……
事不宜遲,黎青山當(dāng)機立斷,叫上黃老邪就直奔林子而去,張二礅嘴里喊了一聲,急忙也跟了上去。
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陳若蘭沉思了一會兒,忽然問棠兒對此事有何看法。
棠兒思考了一下才說道:“姐姐,你說這小子心急火燎的,會不會是想把這法子私藏起來?”
陳若蘭卻是搖了搖頭,“我看黎公子不像是這種人,他好像……沒有那么深的心機。你想想,若是他真想私藏此法,方才也不會當(dāng)著你我二人的面,把那些竅門全給說了。那些竅門只要他不開口,旁人哪里能想得到?”
棠兒點了點頭,覺得姐姐分析得有道理,想起那些光線、氣溫、瓢蟲定居什么的,又是一陣感嘆。
這小子真是太奇怪了,怎么會懂得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東西?
可說它亂七八糟吧,它又偏偏很有用,包括之前的舔磚,用鏡子治療馬的耳疾,用奇怪的方法釀制醬油,聽起來都不像是一些正常腦袋能想出來的東東。
這次這個以瓢治蚜的法子更不用說了,按那小子的設(shè)想,不但要把這可怕的蚜災(zāi)擊退,而且還要保證以后的長治久安,把往后幾年可能會發(fā)生的蚜災(zāi)也一次性徹底扼殺干凈。
在這個所有人都被蟲災(zāi)搞得束手無策、人心惶惶的時刻,這樣的想法若是說出去,只怕馬上就會被人當(dāng)成瘋子,可是那小子,卻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陳若蘭也在想瓢蟲的事,可她考慮的事情,顯然比棠兒想的更復(fù)雜。
若是黎公子這法子真有奇效的話,那大隋不但可以避過這場可怕的蟲災(zāi),更重要的是,以后在蟲災(zāi)這件事上,這個年輕的帝國就等于擁有了可怕的免疫能力,基本上可以高枕無憂了……
從古至今,說起蟲災(zāi),人人都是談虎色變,高枕無憂這件事情,好像還沒有哪朝哪代可以做到!
若果真能如此,那……
棠兒見姐姐想得入神,忽然問道:“姐姐,你對這家伙有什么看法?”
陳若蘭恍然回過神,轉(zhuǎn)頭看她一眼,卻是苦笑起來。
她自認為閱人無數(shù),許多時候,只需看上一眼,就可以看穿一個人的身份、來歷、職業(yè)、本事,雖然無法完全準(zhǔn)確,但總也能看個八-九不離十。
可是對那位黎公子,她以往的那些觀人經(jīng)卻絲毫不起作用。
她搖頭嘆道:“棠兒,姐姐向來自負有識人之明,可是這位黎公子,卻是讓我著實有些捉摸不透。”
棠兒卻是輕聲笑了起來:“沒想到這小子還挺本事的,居然連姐姐都看他不透,倒是……少見得很。”
“棠兒,姐姐也沒那么神啦,姐姐也只是會一些最粗淺的察言觀色,若說真正的觀人之術(shù),還差得遠……”她見棠兒一直望著三人遠去的方向,忽然也笑起來,“不過話說回來,這位黎公子雖然身份成謎,來歷不明,奇奇怪怪的本事倒是一大堆,而且看起來心地也還不壞,倒是值得你……深交?!?p> 深交?
棠兒愣了一下,忍不住朝姐姐望去,在她印象中,姐姐向來眼高于頂,怎么對這小子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
陡然間,她忽然了解到姐姐眼中笑意所指,頓時臉上一片潮紅。
“姐姐你不要亂說啦,這小子古里古怪,每次見到他那副欠揍的模樣,我生氣都來不及,哪能跟他有什么深……交?你以后不敢說這樣的話了,給人聽了去,就……就不好了。”
少女像是做賊心虛,越說到后面越小聲。
陳若蘭卻是一邊笑一邊感嘆:“只怕由不得你了。你忘了嗎,黎公子現(xiàn)在可是我們鋪子的二東家,以后啊,只怕要經(jīng)常見面了。”
棠兒一雙眼睛睜得像雞蛋一樣大,對啊,差點把這事給忘了,看來以后真是甩不掉這個家伙了。
想到這里,少女頓時低下頭去,抿著嘴不再言語,兀自琢磨著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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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里果然一片喧嘩吵鬧之聲,黎青山等人趕到的時候,雙方還在僵持不下,只是場面并未到張二礅所說的那么失控,畢竟雙方大多數(shù)人互相都認識,雖然身體上有些推搡,但若說真正打起來,那也算不上。
顧家村那些村民手里居然也有幾把捕蟲兜,雖然做得不像樣子,但馬馬虎虎湊合著也能捕著瓢蟲,可是一看就知道這是臨時趕制出來的。
“還好,倒沒打得不可開交。”
黎青山嘀咕了一句,眼下田里還缺人手,他只想早點息事寧人,趕緊回去擺弄瓢蟲去,而且這法子既然顧家村曉得了,最好得讓他們真的搞懂,別給弄個半桶水,上不上下不下的,影響反而不好。
雙方其實也沒有到要大打出手的地步,又不是多大的事,幾只蟲子罷了。田里頭都給蚜蟲鬧成那樣了,有這打架的閑工夫,還不如多捉些瓢蟲。
在人群中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標(biāo)志性的絡(luò)腮胡子,一如往常的袒著肚子,正是之前在集市上見過的顧三。
其實今天這事端就是顧三挑起的。
這家伙最近在集市上被黃蟻村那幫童子軍郁悶壞了,那幫小兔崽子也不曉得是不是跟龍王爺結(jié)了親,天天大豐收,每個人的魚筐都是滿滿的,把他給擠兌得……連個擺攤的地兒都沒了。
可那條不成文的規(guī)矩偏偏又是顧老七定下的,顧老七都得悶聲挨著,他又能怎樣?
只能天天給憋到內(nèi)傷。
這不,天天拎著可憐的半桶魚,進集市看一眼那些毛頭小子們的魚,又得灰溜溜地拎出來,然后找個角落里蹲著。
趕巧的話,還能碰上同樣郁悶的顧老七。
憋了幾天,再憋下去只怕得憋出神經(jīng)病了,顧三這兩天索性也不去釣魚了,像個廢物一樣窩在家里。誰知道人倒霉了,就是喝水也能塞牙,還沒窩一天,田里頭就出事了。無奈,只好乖乖到田里幫著捉蚜蟲去,搞得灰頭土臉,滿身是土。
就在個把時辰前,村里一個族人神神秘秘的跑回來說,黃蟻村那邊正在放瓢蟲,說得天花亂墜,如何如何神奇。
他當(dāng)場就怒了,破口就是一頓大罵,這么大個人了,要騙人也不編個好點的故事。
可后來越來越多的人都在傳這件事,他還是不信,跟著幾個人跑去一看,結(jié)果通通都給嚇傻了。
他娘的還能這么玩?
這誰想出來的?
太狠了!
當(dāng)下村里幾個漢子腦子一熱,人家這么干,咱為什么不試試?一組織,馬上就來了十幾號人,直奔這邊的林子里捉起瓢蟲來,誰知道又碰上黃蟻村的捉瓢大隊,而且冤家路窄,還盡是些熟面孔。
喏,好幾個就是在集市上賣魚的那些小兔崽子,這下顧三越想越氣,說了幾句難聽的話,楊大玄聽不過耳,回了一句,雙方這才鬧得僵了。
兩邊的人本來就在爭著捉瓢蟲,氣氛原本就有些不對路,這下旁邊的人紛紛加入戰(zhàn)團,這才越鬧越大。
黎青山的目光在人群中再次搜尋起來,那個顧老七,今天倒沒見到。
正在此時,耳邊傳來黃老邪的吼聲。
黃老邪畢竟是長者,不但在黃蟻村有些威望,想來在顧家村也有人買他的帳,見他出聲喝止,雙方紛紛停手。
但是,有一個人例外,便是顧三。
顧三顯然見到黎青山了,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家伙不但沒有停手的意思,居然還仗著自己身子魁梧,朝著這邊沖撞過來。
除了黎青山,還有他身邊站著的張二礅、楊大玄、鐵柱,這一個個,可都是他的眼中釘啊。
在集市上有規(guī)矩,在這林子里可沒那么多規(guī)矩,真要說有規(guī)矩,拳頭就是規(guī)矩!
黃老邪瞧著苗頭不對,顧三這家伙瘋狗一樣,好像竟是沖著這一堆娃子來的。
別的娃子給揍幾下也就是了,楊家娃子可動不得。他連忙手一揮,示意老鐵柱他們先退回來,保護好娃子們要緊。
黎青山也有些無語,本來是來勸架的,可沒想到越攪越亂。
顧家村的其他村民卻不想挑事,見顧三雙眼血紅,便拼命的拉扯住他,不讓他上前,還紛紛放話叫他停手。顧三見自己形單影只,恨得咬牙切齒,大罵起同村的族人來。正郁悶間,回頭一瞧,卻見幾道人影正迅速的朝這邊奔過來,心里不由一喜。
為首一人頭戴幞頭,頜下有須,正是顧家村的村正顧大竹。
顧家村與黃蟻村不同,村中只有顧這一個姓,這位顧大竹既是村正,也是顧家族長,說起來,還是顧三的堂叔。
黃老邪見是顧大竹,心里也是一咯噔。顧家村因為單姓的緣故,向來團結(jié),遇上什么事,矛頭都是一致對外,今日只怕得結(jié)下這梁子了。
顧三正要向顧大竹哭訴一番,然后拉些人手跟對方大干一場,可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顧大竹身子還沒站穩(wěn),劈頭蓋臉就把顧三狂訓(xùn)了一頓。
“……你個不長眼的三娃子,遠親不如近鄰,曉得不?為著幾只蟲子,居然還動上手了,給我跪著!”
說著顧大竹還從旁邊折下一段手指粗的竹條來,使勁往顧三背上抽起來。
那顧三心里雖然窩火,卻是一個字也不敢反嘴了。他娘的,太郁悶了,竹叔平日里最疼他了,今天到底是咋了?
顧大竹與黃老邪年紀(jì)相仿,看起來應(yīng)該比黃老邪小幾歲,胡子也比黃老邪短上一截。當(dāng)著眾人的面抽完顧三之后,這位顧家村的族長這才賠著笑拱手與黃老邪打起招呼,嘴里黃老哥長黃老哥短,叫得親熱。
黃老邪心里又是一咯噔,這演的是哪出?
平日里雖說兩村之間素有來往,但他與顧大竹也只是點頭之交罷了,而且今天這顧大竹好像格外熱情了一些,往日里沒這般熟絡(luò)啊。
方才見他拿竹條狂抽顧三那娃,抽抽到肉,一抽就是一道血痕,不像是在做戲,看得黃老邪都想出言阻止了。
不過黃老邪比猴子還精,稍稍一想,馬上就想到這其中的緣由了。
果然,套過近乎,顧大竹終于尋了個話頭,巧妙地問起瓢蟲的事情。
黃老邪望了黎青山一眼,見他輕輕點頭,這才估摸著分寸說了幾句。
聽他說這法子竟是一個娃子想出來的,顧大竹卻有點不大相信,以為他在拿話搪塞自己。
如此逆天的法子,一個娃子?誰信啊。
“這還有假?顧老弟,老朽跟你也算是認識幾十年的人了,你哪回聽老朽說過大話?”黃老邪說著朝黎青山揮了揮手,“我說娃子,你也別光杵著了,快過來見過你顧叔。”
黎青山心里也有事情,連忙上前笑著拱手施禮,那跪著的顧三卻是冷冷的瞪著他。
顧大竹打量了黎青山一眼,見他細皮嫩肉,哪里像是農(nóng)作之人,心里的懷疑頓時又添了三分。
可等到他將氣溫、光線、水這些有條有理的說完之后,顧大竹卻是呆立當(dāng)場,再也不敢小覷了眼前這娃子。
除了黃老邪之外,在場諸人,包括楊大玄、張二礅他們,也都是第一次聽到這番解釋,個個都是嘖嘖稱奇。
原來那些瓢蟲乖乖聽話沒有飛走,背后竟有如此多的道道。
顧大竹為人精明,心里尋思著,自己方才是突然出現(xiàn)的,這些人不可能在這之前便已經(jīng)串過口供,看他們一致驚奇的模樣不像是裝的,想來這事情極可能是真的了。
他這才重視起來,連忙細細問起操作之法,黎青山當(dāng)下又將百株蚜量和瓢蚜比的概念以及計算方法說與他聽。顧大竹比黃老邪年輕幾歲,估計老年癡呆沒那么嚴重,加上又極為重視,居然挺快就理解了。
“小郎君,難得你如此仗義,這法子若是有效,便是救下我顧家村全村老小,這份恩情,他日我顧大竹必當(dāng)相報!”
跪在邊上的顧三卻是叫起來:“竹叔,你別聽這小子胡說八道,地里那些蚜蟲都密成那樣了,現(xiàn)在難得有這瓢蟲能吃蚜蟲,當(dāng)然放得越多越好了!什么瓢蚜比,依我說全是扯淡!”
顧大竹轉(zhuǎn)身從村人手里搶過剛才的竹條,撩起來又是一陣狂抽。
“小郎君如此傾囊相授,你這小子還在這邊胡亂聒噪,快給我閉嘴!”
顧三忍著痛,卻還在那里兀自嘴硬:“竹叔,他這是在耍你呢,他這是怕我們跟他們搶瓢蟲呢!”
他這話雖然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聽起來卻是極有煽動性,幾個顧家村的村人都覺得好像有道理,可顧大竹對這件事卻有著自己的判斷,他剛才好不容易停了手,這下又是一腳踹過去。
“三娃子,你本事,你咋就想不出來這法子?你們幾個,別都杵著了,捉瓢蟲!”
顧大竹吆喝完,這才轉(zhuǎn)過來,朝著黎青山和黃老邪,又是一陣感謝。
黎青山這才松了一口氣。
很好,看來能當(dāng)上村正的,都不會太糊涂,古代這些基層干部,還是可以滴嘛。
那顧三卻是猛的站起來,瞪了黎青山一眼,這才從一個顧家村的村人手里搶過一個裝滿瓢蟲的布袋子,頭也不回的跑了。
顧大竹連忙賠著笑說道:“小郎君,這三娃子脾性犟得很,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黎青山嘴里應(yīng)了一聲,目光卻是朝顧三望過去。他搶走的那個布袋子,好像滿滿的裝了不少瓢蟲……
也好,讓這家伙吃點苦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