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旗幟飄揚（下）
“小七，把東西整理好，我們馬上離開這里。”
“去哪里？”
“不該問的別問?！?p> 十分鐘后，許進臣和提著包裹的小七下樓，餐廳里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結(jié)束，兩個土兵倒在地上，生死不知，荷蘭人被砍的血肉模糊地擺在一張豎起來的桌子上。外面響起急促的腳步聲，巡邏兵來了。
“這里是十個金幣，就當是賠償好了，幫我打開后門，我們走。”旅館老板憂心忡忡地看著一片狼藉的餐廳，不過，十個金幣讓他眉開眼笑。
“閣下盡管放心，像這樣的事情，這里經(jīng)常發(fā)生，不是什么大事兒?！?p> 出了酒館，一輛破舊的馬車落入眼底，大約是旅館用來裝運食料的，“這輛車我買下了，小七，給他十五個金幣?！?p> 不等旅館老板說話，許進臣已經(jīng)跳上馬車，小七猶豫了一下，跟著爬了上去，四個土兵跟在馬車后面，他們跑的不比馬車慢。
“大一大四死掉了?！毙∑咝⌒膶υS進臣說。
“別煩我。”許進臣吃力地操控著馬車，這輛破爛的兩輪馬車在路上行走非常顛簸，并且速度奇慢，因為拉車的不是馬，而是驢子。
“前面的車子停下??！”有幾個巡邏兵發(fā)現(xiàn)了“疾馳”的驢車，急忙追上來。
“該死，居然被追上了??！”看幾個氣喘吁吁的土兵站在馬車前面，許進臣非常郁悶。
“聽著，你們必須馬上跟我去總督府，你們剛才打死了了范德格里夫特爵爺?！?p> “生或者死！”許進臣掀開頭上的帽子，露出自己的面容，然后毫不猶豫地用鞭子抽打擋在路中央的土兵。
土兵認出許進臣的明國身份，有些發(fā)愣，趁他們發(fā)愣的時機，許進臣趕著驢車越過了他們。
小七緊張地看向后面，然后她對許進臣說，“那些土兵派人去找莫臥爾駐軍了，他們會在前面攔住我們?！?p> 許進臣狠狠抽打驢車，幾乎將那頭可憐的驢子打死，“老天保佑吧?！?p> 街道上，土著不敢相信地看見一輛驢車疾馳而過，幾個土著甚至跪在地上，四肢著地祈愿。
也許那個被打死的爵爺有些來頭，將驢車推進某條河里，走在路上的他們碰到了好幾撥追趕者，不僅有土兵，還有少量的莫臥爾士兵。
“情況很不妙?！背悄P爾人現(xiàn)在鐵了心要與歐洲人勾結(jié)在一起，否則明國移民在南亞打死幾個歐洲人，不會有人干涉。
許進臣的打算是盡快回到孟加拉，如果孟加拉明軍情況不妙，他就不會再管自己的軍人職責(zé)，帶家人回喜馬拉雅的莊園。明國對喜馬拉雅諸國的控制是許進臣親自參與策劃過的，他相信那里的安全，而且，在那里，他和周邊的莊園主都有良好的關(guān)系，集結(jié)出五六百個護院私兵不成問題。
沿途聽到的消息越來越壞，蒙奇明軍在比哈爾的布莎遭到數(shù)十萬南亞莫臥爾－比哈爾聯(lián)軍的圍攻，據(jù)說明軍已經(jīng)完全打散，也有說明軍全軍覆沒的；莫臥爾皇帝的軍隊已經(jīng)迫使西孟加拉脫離明軍控制，上萬明國移民在加爾各答被英國人出賣，被莫臥爾人俘虜；孟加拉王國與大明駐軍關(guān)系惡化，隨時可能爆發(fā)戰(zhàn)爭。
偶爾，許進臣碰到幾個明國移民，這些曾經(jīng)趾高氣揚的移民此刻都蒙著頭巾，生怕土著認出他們的身份，他們奉勸許進臣，如果想要活著回去，最好低調(diào)一點，比如，盡可能掩飾自己的身份。
“我們將想辦法聯(lián)系法國人船，該死的英國人背叛了我們?！币泼駛冋Z氣中帶著絕望，航行于印度洋的船艦，荷蘭西班牙都是明國的敵人，英國是事實上的敵人，仍然中立的法國葡萄牙等國實力過于弱小，在這里沒有幾條船。
許進臣起初勸說遇上的每一個移民返回（東）孟加拉，但最后他放棄了，移民們寧愿去加爾各答自投羅網(wǎng)也不愿意穿過盜賊橫行的（西）孟加拉。
很難說的清南亞殖民政府的做法是對是錯，一方面不斷將新征服的土地合并進孟加拉，另一方面卻進一步肢解淡化孟加拉王國的統(tǒng)治。明軍進入南亞七年以來，孟加拉的國土擴大了一倍，但是，孟加拉實際控制的區(qū)域已經(jīng)縮小到可憐的程度，哪怕是這些可憐的實際控制區(qū)，也在殖民政府有意地分割下支離破碎。因為土地所有權(quán)和管理權(quán)的混亂，孟加拉盜賊橫行已經(jīng)到了駭人聽聞的程度，這些盜賊來自世界各國，活不下去的土著鋌而走險的也越來越多，強大的盜賊團甚至有了進攻孟加拉城市的實力。
在盜賊的威脅下，孟加拉的原有秩序被完全打亂，為了得到明軍的保護，土著們只能進獻土地，進貢財物，或者將自己賣身為奴，在明國的殖民莊園中才能安身立命。但盜賊團并不總是有利于明國的，不僅是盜賊團的劫掠，野心家，殺人狂，反抗分子混跡于盜賊當中，他們對殖民莊園的襲擊讓明軍疲于奔命，牽制了明軍相當一部分的力量，長期與滑溜的盜賊作戰(zhàn)的明軍士兵，慢慢從正規(guī)軍演變?yōu)樗缮⒌拿癖@些軍隊是對抗小規(guī)模盜賊的利器，卻完全不適合大軍作戰(zhàn)，這種蛻變進一步削弱了明軍的總體作戰(zhàn)能力。
在明軍強盛的時候，沒人在乎微弱的盜賊勢力，在駐守各地的殖民軍眼里，盜賊不過是莊稼，每次進剿不過是一次收割，懶惰的駐軍甚至放任盜賊的發(fā)展，一面暗地里接受他們的孝敬。
但在明軍式微的時候，許進臣不敢想象這些盜賊會這樣對待明軍和殖民地人民，他們大多數(shù)都是鋌而走險的地方土著，他們的領(lǐng)導(dǎo)只有極少數(shù)是忠于明國的“帝國棄民”，大多數(shù)都是沒有家國概念，四處流竄的流氓和暴徒，其中的野心加，邪教教徒更是死硬的敵對分子。
在奧薩索爾，許進臣碰到了第一支明軍駐軍，他們放棄了堡壘，在附近一帶游擊，除了兩個小隊的殖民軍，還有兩百多個匪兵（移民領(lǐng)導(dǎo)的盜賊），也是靠著匪兵的指引，這支軍隊才得以躲過莫臥爾的圍剿。
“我們別無選擇，一個月前我們就斷絕了與孟加拉的聯(lián)系，土著已經(jīng)不值得信任，我們無法通過他們控制的地區(qū)?！边@支武裝得知許進臣的身份，閃爍其詞地為自己辯護。
許進臣心中憂憤，但是，他不能把這支軍隊的領(lǐng)導(dǎo)人怎么樣，原來的駐軍長*死，領(lǐng)導(dǎo)這支軍隊的是盜賊頭子！與其說這還是帝國軍隊，不如說是盜賊軍。孟加拉明軍曾經(jīng)來過這里，他們沒有選擇與明軍會合，寧愿以盜賊團的身份在這里搶劫發(fā)財！
“給我一個小隊，我不追究你們的任何責(zé)任，我需要盡快與孟加拉明軍會?！毖赝镜乃娝勛屧S進臣放棄接管這支軍隊，但他需要武裝守護，否則無法應(yīng)付沿途的意外。
“我只能給你十名士兵，沿途不那么太平，但如果你帶著大隊人馬，只會引來莫臥爾軍的注意，那樣，即使你有再多的人也沒用。”
許進臣接受了，他不能要求更多，士兵已經(jīng)被盜賊同化，惹怒了他們的首領(lǐng)，他們不介意殺掉一兩個明軍軍官。
“長官，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給你一個消息?！痹S進臣正要離開這幫土匪的時候，頭子猶豫著說。
“說吧?！痹谶@里呆了一天，土匪大碗酒大塊肉地招待，如果不是明軍危亡時刻，許進臣不介意與這個豪爽的土匪頭子稱兄道弟。
“朝這個方向走，前面有個鎮(zhèn)子，鎮(zhèn)子里有幾百個武裝移民，領(lǐng)導(dǎo)他們的是我的老鄉(xiāng)，他——是個死腦筋，你或許可以試試，如果莫臥爾人還沒有攻占這個鎮(zhèn)子，他們會接受你的指揮的?！?p> “他們據(jù)守城鎮(zhèn)？”許進臣有些懷疑，如果事實如此，他不得不承認者死腦筋，莫臥爾皇帝就在附近，在皇帝的號召下，云集響應(yīng)的土著部隊已經(jīng)有十數(shù)萬。
“這個，其實我也想幫助他的，但是，我不能拿幾百兄弟的命冒險?！?p> “我明白了，感謝你告訴我這個消息?！痹S進臣真誠地說，土匪頭子就算沒有愛國熱情，私自留下殖民軍士兵，但起碼還是個江湖好漢。
“那你的意思？”
“我是軍人，不能眼看著帝國忠勇的戰(zhàn)士白白戰(zhàn)死?！痹S進臣心底露出微笑，他有信心說服這個土匪頭子了。
“好，有你這句話！我鎖歡跟你去一趟。”
田獵并不知道什么國家民族的事情，他帶著全部家當（幾張羊皮褥子）來到南亞，五年下來也積累了一大攤子家業(yè)，窮鄉(xiāng)僻壤的，和他親近的朋友親戚都被他接過來，兩百多人辛苦建立了一個小村莊，然后是一個小鎮(zhèn)。鎮(zhèn)子里有兩三千人，明國人不到五百，其余都是他們的土著佃戶或奴隸。貧苦出身的移民還沒有學(xué)會享受生活，他們和土著一道生活和耕作，相處融洽，生活也越來越美好，如果不是莫臥爾人到來的話。
明國人的勤勞在南亞這里表現(xiàn)地淋漓盡致，移民所到之處，屋舍林立，阡陌想通，雞犬相聞，齊整的耕地和豐收的喜悅讓周圍的土著嫉妒。明國移民的謙和敦厚讓莊園中一片祥和的景象，草創(chuàng)之時辛苦勞累，主人與他們同甘共苦，莊園繁榮之時，曾經(jīng)賣身為奴的土著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已經(jīng)能夠穿上干凈的衣服，住簡潔而規(guī)整的房屋，吃他們曾經(jīng)做夢也吃不到的好東西，周圍的土著看向他們的眼光已經(jīng)是嫉妒和羨慕（注）。
明軍戰(zhàn)敗的消息傳來，人心惶惶的移民很多離開當?shù)?，但對于田獵和他的伙伴們來說，讓他們放棄五年心血，一點一滴建立起來，幾乎血肉相連的家業(yè)是不可能的，他們寧愿戰(zhàn)死在這里。
地方土著勢力的趁火打劫，毀滅了附近很多的移民村莊，陸陸續(xù)續(xù)，田獵收留了不少逃亡的移民，實力的擴充讓田獵相信，他們能夠守住家業(yè)，一些遷徙路過的移民武裝邀請他們一道撤退，田獵和他的伙伴都拒絕了，反而說服不少移民留下來。
連續(xù)打退幾撥土著勢力的進攻，田獵以為自己的家業(yè)一定能夠保住了，固執(zhí)的田獵拒絕了土匪老鄉(xiāng)的建議，私底下，他根本瞧不起“不務(wù)正業(yè)”的老鄉(xiāng)。
蜂擁而至的土著投靠在莫臥爾皇帝的旗下，除了為自己的安全考慮，或者出于對明國的仇恨，相當一部人是沖著富裕的移民莊園而來。忌恨的土著四處宣揚說這里有明軍的據(jù)點，據(jù)點里收藏著無數(shù)金銀財寶，匯聚在田家集（鎮(zhèn)）的土著軍隊越來越多。
“殺掉這些強盜！”鎮(zhèn)里鎮(zhèn)外的人都這樣說。
“悔不該啊。”田獵站在鎮(zhèn)子最高的樓上，外面密密麻麻的土兵已經(jīng)讓他失去了對抗的信心，但他們已經(jīng)沒有回頭路，土兵每攻陷一個移民莊園（村鎮(zhèn)）都會毫不留情地殺光所有人。
“除非明軍到來，我們了無生機。”
“明軍不會來了，如果不是被莫臥爾軍打敗，我們怎么可能來到這里？”鎮(zhèn)子里的幾個明軍士兵打破移民的妄想，“聽長官們說，大軍會撤過恒河，依托恒河建立最后防線?！?p> “但愿北邊的沐藍劍將軍能夠接應(yīng)上奧德的明軍，否則，能不能守住恒河防線都難說。”
“都是我們的將軍窩囊，一萬多人哪，被他帶進莫臥爾人的埋伏圈，不到半天就敗光了?！笔勘鴤儼l(fā)泄著心中的不平。
十幾天進攻沒有任何進展，包圍田家集的十幾支土著軍終于達成統(tǒng)一協(xié)議，他們不再是各自為戰(zhàn)，整合起來的土兵只用了一天時間占領(lǐng)田家集的外圍，移民們只能龜縮在鎮(zhèn)子里，依靠低矮的寨墻防守。
負隅頑抗的移民又打退了土著軍三次進攻，消滅土著兵一千多人，但移民都知道，他們最后的時刻就要到來了，包圍田家集的土著兵還有七八千人，移民只剩下三百多人了。
“孩子，爹護不住你了！”田獵將一把刀遞給自己的女兒，“不能落在他們的手里。”
“爹——”女兒哭著說，“我不想死啊！”
田獵無可奈何地將刀交給身邊的兒子，“你幫她吧。”
“再，再等幾天，或許——”田豐結(jié)巴著說，他雖然這些天殺了十幾個土兵，當讓他殺自己的妹妹，他還是沒那個勇氣。
“唉，還能咋辦呢？”田獵憐惜地看著自己的一雙兒女，他也下不了手，不過他沒有其它選擇。
“不要?。?！”女兒看著自己的父親捉刀逼近，躲閃著縮在墻角，“哥哥救命?。 ?p> “爹，如果你殺了妹妹，我馬上自殺！”田豐用短槍頂著下巴，“我不能眼看著妹妹死在我面前?！?p> “我都能依你，哪怕你娶一個奴隸女子做老婆。”田獵搖頭嘆息，“女娃子家的，兵荒馬亂，不能給祖宗丟臉啊?！?p> “再等等，等等，就等一天，就今天！”田豐咬牙說，“今天，就讓我陪陪妹妹吧?！?p> 田獵點點頭，看著兒女走出房子，朝著天臺走去，兩個孩子都喜歡登高望遠。
“妹子，你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田豐在妹妹后面偷偷地擦槍，也許，背后突然開槍會減輕點痛苦吧。
“哥，你許個愿，什么愿望我都能替你實現(xiàn)?！卑拿妹煤鋈晦D(zhuǎn)頭，欣喜地說。
“呃——”田豐手一抖，火槍打偏了。
“你！”妹妹明白過來，俏皮的臉瞬間蒼白如紙，“哥，你過來看吧?！彼袣鉄o力地說。
遠方，一面旗幟在空中飄揚，龍旗！
“明軍，到了??！”田豐狠狠將手中的槍扔掉，大聲呼喊，“我們的援軍到了！！”
“你，剛才，差點殺了我！！”妹妹平息心中的惶恐，憤怒地抓起天臺上的木扒，追著哥哥打過去，“你個混蛋??！”
注：
明國移民中，淳樸的鄉(xiāng)民還是占絕大多數(shù)，他們來到南亞之時都是赤貧，勤勞是他們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他們中很多人對待土著很苛刻，但是相對于土著本來的命運，移民的苛刻并不算什么，何況這些淳樸的鄉(xiāng)民大多幾輩子都替人做工，一點也沒有主人的自覺，加上習(xí)慣的節(jié)儉，很多移民都是和奴隸一道吃大鍋飯的，在土著看來，這是無上的恩寵。
大地產(chǎn)者和大商人，往往都是雇傭大量的移民擔(dān)任監(jiān)工，強迫土著奴隸勞動，落在這些人手里，土著大多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