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的顛簸,讓沈志高覺得很累,所以連晚自習也不上,就跑去寢室睡覺。不過不巧的很,因為剛分了班,學校正在調(diào)整寢室。沈志高現(xiàn)在是一七班的人,自然不能再住在十三的寢室,所以只好搬走。沈志高又無奈的忙活一陣,本想倒了床便可以睡,可是真當他躺下去時候,居然又睡不著。他上鋪的張紀說:“真的想不到,想不到十三班那種鳥不拉屎的地方,也可以出你這么優(yōu)秀的人,代表學校去參賽?!鄙蛑靖咛稍诒桓C里鄙視說:“怎么,看不起從十三班上來的是不?”張紀聽沈志高誤會他的意思,忙解釋說:“我是說,十三班那樣的污垢之地,你生活在里面,居然出淤泥而不染,一枝獨秀,實在讓你佩服?。 ?p> 沈志高聽張紀的話里并沒有嘲笑自己的意思,頓覺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正要開口表示歉意呢,他床頭的薛季亭突然說:“君子處惡劣之地,仍保守圣潔之心,實乃非平常人可以與之比肩?!鄙蛑靖咝睦锲婀謫枺骸澳阍趺催@樣說話啊?”薛季亭說:“君子言出于口,志在敘事明了,何來這樣那樣之分?”張紀笑道:“不要管他,他腦子有毛??!他故意這樣的狗屁。”薛季亭笑道:“你那話才是狗屁呢!*都說了,你話里連點內(nèi)涵都沒有。汝乃小兒,乳臭未干,安敢駁前人之言。”張紀慘叫一聲道:“哎呀,我的媽媽!你饒了我吧!別瘋了?”薛季亭大笑裝女人聲音說:“兒啊,媽媽在呢!”沈志高用被子蒙了頭笑。
明天沈志高去吃飯,照舊是每天同樣的飯菜,可是飯價居然翻漲了一倍。沈志高吃時,并未感到特別,依舊是缺油少味。沈志高到教室,蕭燕燕問他說:“早上吃飯沒?”沈志高發(fā)牢騷說:“氣都氣飽了,還用吃嗎?”蕭燕燕也不高興,說:“真是的,干嗎漲飯菜的價嘛!又不是質量提高了,這不是……哎,沒法說了?!鄙蛑靖咝α苏f:“那我們就不吃飯嘛,戒了!只要我們不吃飯,他們的飯菜就買不掉,如果他們的飯菜買不掉,自然就只好降回去了??!”正說呢,葉翔過來找他。說是上午放學讓他到校門口等著,王同要走了,去當兵,說走的時候聚聚。
沈志高和葉翔到飯店的時候,王同已經(jīng)早早的在那里等著了。他旁邊還另有兩個人。王同替他們介紹說:“這位是張樹,這位是方進,這兩位都是三高大哥級的人物。當然了,也是我的朋友。他們的人,你們以前或許沒見過,名頭肯定聽過了吧!”沈志高不懂這些,又對這種出來混的人沒什么好感,面無顏色說:“沒聽過,真沒聽過!”兩人聽了頗顯失望,于是方進自我安慰說:“像你這樣老實人,整天都花心思在學習上,不知道我們也就不奇怪了嘛!”王同陪笑說:“志高這家伙整個一書呆子,你叫他寫首情詩還可以,別的東西啊,他就一無所知了。志高,這兩個都是我的鐵哥們兒,初中的時候就經(jīng)常在一塊玩。以后我走了,有什么事你就去找他們,如果有人欺負你,他們會盡全力幫忙的?!鄙蛑靖呗犕跬f“別的東西”的時候還忍不住想笑,感情張樹和方進在他眼里都成東西了。但聽到王同臨走了還托人照顧自己,自己反而狼心狗肺詆毀他的朋友,羞愧說:“這兩年我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無用書,書沒讀成,竟成了四眼田雞,說起來慚愧的很。我和王同認識這么久了,竟然不知道兩位的大名,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眱扇寺牭男幕ㄅ?,狂妄說:“以后有事就來找我們,在縣城的這個小地方還沒有我們擺不平的事!”沈志高猜想他們說話的口調(diào)居然跟電視里古惑仔的對白毫無二致,葉翔皺了眉頭說:“今天這一別,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再相見。”那口音簡直就是小情人離別。王同豪爽的笑了笑說:“看你那樣,我當兵能當一輩子嗎?兩年,兩年以后我就回來看你們。不憑別的,就憑你看得起我,我一輩子都忘不了你們。到了部隊我給你們寫信,你們也得給我寫信。不然我到那里人生地不熟的,生了病就糟了?!?p> 張樹拿左手當梳子理頭發(fā)說:“你那么壯,怎么可能生病嘛!我記得上初一的時候,你因為不會背書,被語文老師罰站不許吃飯。你自己餓了兩頓,硬是犟著一句話都不背。最后語文老師氣極了打你,居然硬是沒打過,反倒自己被你按到了地上。再最后事情居然鬧到校長那里去了?!?p> 王同笑道:“你還說我呢!下午的時候你偷偷給我?guī)э?,被他看到了,甩了你一耳光,你就跑開了,居然趴在桌子上哭——”張樹不好意思的笑——“那時候我在心里發(fā)誓,以后逮到機會一定好好修理那家伙一頓。不過沒有多久,他頭上忽然就纏了塊繃帶,也不知道是騎摩托摔的,還是他老婆打的??傊菑哪且院?,他就再沒敢打過人!”
方進抿了嘴笑,王同猜測說:“噢!原來是你小子干的?!狈竭M忙擺手說:“不是我!那時候我還不認識張樹?!蓖跬婀终f:“那你笑什么?”方進依舊是笑:“那天下午我有事晚走,路過石橋坡,看見有人向那個騎摩托的砸石頭我認得那個騎摩托的是老師,本想告發(fā)他——”他指了指張樹——“誰知道張樹苦苦哀求我,還買東西收買我。開始我本想要他點好處,后來看他人還不錯,我們便成好朋友了?!?p> “噢?想不到你這家伙開始就想耍我,一看就知道是一不良少年,以后必定是社會一大禍害,人民一大蛀蟲?!睆垬涞煞竭M說。
菜已經(jīng)上來了,王同招呼大家不要客氣。美食當前沒人會客氣,五個人好像幾天沒吃飯似的,一個個狼吞虎咽。王同看沈志高,突然覺得今日一別,恐怕以后就再也見不到他了。臨走的時候依依不舍,再三叮囑了張樹方進要照顧好沈志高??墒?,他依舊隱約覺得沈志高以后會出什么意外。然而,沈志高只是笑。
到了教室,沈志高依舊忍不住的打嗝,見蕭燕燕已經(jīng)來了,就過去打招呼問她有沒有吃飯。蕭燕燕搖頭說:“大家都決定絕食的,我怎么好意思一個人去吃嘛!”沈志高關心的問:“那你不餓???”蕭燕燕笑道:“餓就吃泡面啊,大家都吃泡面?。 鄙蛑靖咴S是剛吃了一頓大餐,高興過頭說:“泡面怎么行啊!都還不會照顧自己,我去給你買餅干吧!”蕭燕燕剛要阻止的時候,沈志高已經(jīng)飛奔出去了。不一會兒,他果然拎著一個黑色塑料袋進來了,他把東西遞給蕭燕燕說:“不要餓哭了哦!”蕭燕燕說:“你家很有錢???”沈志高好奇的問她:“問這個干嗎?我就沒什么錢?。 笔捬嘌嗾f:“不是我干嗎,是你干嗎?你干嗎買東西給我?”沈志高也忽然覺得郁悶:“我買東西給她干嗎?”然而又堅持讓她收下。蕭燕燕說:“不要?!鄙蛑靖哒f:“你不要我就仍了”。蕭燕燕說:“你糟蹋糧食?!敝缓檬障?,但是責令沈志高說下不為例!
晚上沈志高到寢室,張紀說:“你小子,要追我們七班的第一大美人???”沈志高說:“瞧你說的,恐怕是你自己想追人家吧!第一大美人?咱班的女生丑的嚇人,說胖胖的跟豬一樣,站哪哪像立了坐山;說瘦瘦的跟棍兒一樣,不!不是棍兒,是門板!前胸和后背各成一條直線,找不到半點波瀾起伏?!睆埣o說:“呦,看你說的。你前面那位不是就很漂亮嗎?”沈志高不料張紀會突然說蕭燕燕,心里說剛才的話里可沒包括她。一時又不好為她辯解,漲紅了臉說:“這,與你無關吧!”張紀笑著說:“跟你有關?。±蠈嵳f你們什么時候認識的,今天居然都開始給她買東西了,你們已經(jīng)開始交往了嗎?”沈志高的臉更紅了。
薛季亭在床上說:“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沈志高忙說:“我沒那意思。我們不過志趣相投,在一起談談詩而已?!毖就ふf:“我知道啊!我很早就知道?!鄙蛑靖咭苫笳f:“你怎么知道?”薛季亭自豪說:“我當然知道。就算你真有那意思,可人家早就有男朋友了??!”沈志高心里刀劈似的痛,抱被子說:“你是怎么知道的?”薛季亭欣然得意說:“我們曾經(jīng)在同一個學校上學??!中三的時候有個叫方青的追她,后來他們就開始交往了。前幾天我還看到呢,人家小兩口甜甜蜜蜜的在一塊吃飯,真是羨煞旁人??!”
沈志高不愿再聽,用被子蒙了頭睡。他心里想原來蕭燕燕已經(jīng)有男朋友了,又想不知道方青人品怎么樣。他腦子里跟過電影的,整個晚上怪夢連連。明天起床,沈志高兩眼發(fā)昏,上樓梯的時候見一堆人積在一塊,看墻上貼著的東西,似乎很熱鬧。他自己是沒有興趣,呆呆的往教室走。那時候英語老師正在教室里來回的晃著步子,沈志高坐在位子上看的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時候忽然就睡著了,當他再醒來時,英語老師已經(jīng)不見了,沈志高一看時間,居然放學了。不過教室里依舊有很多人,向旁邊同學一問,原來是要跟學校斗爭到底,堅持不吃飯。沈志高自己也不覺得餓,于是出去轉轉。他轉轉的時候,看到樓梯邊的墻上貼著一張大字報。反正沒事,沈志高站在那里仔細的看。上面是這樣寫的:
三高校長王八蛋
飯價上漲他不管
害的老子吃泡面
如今兩腿直發(fā)軟
我們同學一家親
齊心合力來罷飯
要是食堂不減價
隔天把他鍋砸爛
下面又署名說:“罷飯司令部?!鄙蛑靖呖吹倪B連說好,又自嘆不如。身后突然有聲音說:“寫的不錯嘛!”沈志高以為是別的什么同學,隨口道:“的確不錯!”身后的聲音又說:“既然不錯就到政教處坐坐吧!”沈志高聽的奇怪,邊回頭邊問:“為什么要去政教處坐……”他回過頭的時候,看到王明站在自己的身后。于是后面的那個坐“字”,自然不敢再說出口。
以前王同說王明是“辣手催花”的時候,沈志高就在心里作驚?,F(xiàn)在王明居然叫他去政教處,政教處是什么地方?反正進去又出來的人,沒一個不說是像電視里國民黨的牢房。沈志高的心里是忐忑了又忐忑,雖然自己沒犯什么錯吧,可是王明為什么要自己到政教處呢?沈志高怏怏的跟著王明走,他后腳剛邁進政教處的門檻,身后的房門便嗵的一聲被關上了。房間里一片的黑,連窗戶都被遮了起來,沈志高只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覺得仿佛是掉進了一個無底的深淵,身子一直往下墜,可是就是落不到地。
“你那個班的?”這聲音好像忽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一般。沈志高聽到同類的聲音,心中頓覺歡樂,但又想不正是這人把自己帶來的嗎?剛才的一絲驚喜,瞬間又變成恐懼,忙回答說:“我是一七班的,叫沈志高?!蓖蝗慌镜囊宦?,眼前猝然有了一團光亮,那是打火機發(fā)出的光,接著火又滅了,沈志高只看見眼前有一點亮,暗了又亮,亮了又暗。仿佛是野地里的鬼火。
“剛那墻上的詩,是你寫的???”
沈志高忙辯解說:“不是!”
王明加重了口氣,說:“不是你,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我真的沒!我就是見墻上貼有東西過去看看。”沈志高差點哭了出來。貼?對了,那張大字報是貼在墻上的,既然是貼肯定要用膠布。對了,自己剛看見就是用膠布貼的!心中一喜,忙回答說:“那詩是用膠布貼上去的,我身上可沒有膠布。不信來搜我的身!”沈志高自信這話有理有據(jù),并且得體,待會王明一搜身,果然沒有,肯定會放自己回去。
不料王明忽然大笑說:“不是你貼的你怎么知道是用膠布啊?你說你身上沒有膠布,誰知道你是不是早做好了防范,一早就扔掉了?!?p> 沈志高急的雙手亂舞,大叫說:“真的不是我!”
王明站起來毫不動容的說:“你既然不承認,那就好好呆在這里!”他說著走出去,只撇下沈志高,驚愕的站在黑暗里。學校里已經(jīng)炸開了鍋,食堂老板埋怨沒人來吃飯,課堂上大家都拿著飯缸亂敲,說什么要絕食,要罷課,王明早弄的沒了主意,又害怕事情傳到校長的耳朵里不大好看。大約過了半刻鐘,許定山忽然就走進來了,他聽了沈志高的訴苦,連忙去找王明解釋。起先的時候王明好像說不行,于是許定山就說要到校長那里評理,王明這才讓沈志高離開政教處先到教室里去。
教室里,呂童正在調(diào)整坐位,沈志高是五十六名,自然只能坐在后排。不過比起第七十一名,沈志高還是有一點選坐位的權利。鬼使神差的,沈志高居然看蕭燕燕坐哪邊他就坐哪邊,他的新同桌剛好是薛季亭。不過也奇怪,沈志高看到薛季亭的時候,突然覺得他很神秘。早上起床總是看不到他,沈志高疑心他想考清華,也不知道是在那個角落里刻苦奮斗呢!不過沈志高也懶得過問,他忽然想起蕭燕燕,不知道她過的怎么樣了,是否是餓著肚子,她的身體本來就不好,她消瘦纖細的身體仿佛只要風一吹,便會四處飄散一般。他現(xiàn)在不敢去問蕭燕燕的近況,,也不敢向別人打聽她的近況。沈志高突然害怕自己會愛上蕭燕燕,可是蕭燕燕已經(jīng)有方青了,所以他只能遠遠的望著蕭燕燕的背影發(fā)呆,就想朱自清望他老爸一樣。沈志高驀然很懊惱,自己為什么就不會早一點遇見蕭燕燕呢!
沈志高把書豎起來,瞇起眼睛偷偷的去看蕭燕燕。他見蕭燕燕正趴在桌子上睡覺,忙為他擔心。呂童可是隨時都會在窗戶外面出現(xiàn)的,倘若被發(fā)現(xiàn),肯定免不了一陣批評。于是沈志高一邊擔心,一邊不時的往窗戶外面瞄,充當著偵察兵的角色。幸虧直到放學呂童都沒有來,等大家都出去了,沈志高躡手躡腳的過來蕭燕燕的身邊,拍了拍她的肩膀。她嚇的咋驚過來,見是沈志高埋怨說:“怎么是你?沒見我正睡覺嗎?”沈志高大失所望,勉強動了動臉上的肌肉說:“怎么不去吃飯呀!你這樣——”蕭燕燕打斷他的話說:“不要煩我!”便趴在桌子上繼續(xù)睡覺。沈志高心里仿佛被人很揍了一拳,撕心裂肺的走開了。
飯后沈志高進班,忍不住又把目光飄向蕭燕燕。蕭燕燕目光呆滯的看著前面,眼睛紅紅的,似乎剛哭過。沈志高心里難受,很想過去問她怎么了,但見教室里已經(jīng)來了很多的人,不方便過去詢問,只好投一束關切的目光過去,誰知他的目光剛與蕭燕燕接觸,她的眼淚流下來了。沈志高心里一團糟,不安的坐在教室里。
這時候廣播突然響了,里面是王明的聲音。他說飯價照舊,這次飯菜的事情校長根本不知情。大家都很高興,說罷飯終于大功告成。然而一七班的教室里依然有兩個人在難過。蕭燕燕的難過只有他自己知道,沈志高卻是因為她的難過而跟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