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宇軒贊美的話讓老賊聽著舒心，他說話的語調也放得更開：“記得讀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剛七歲，對數學特別不敏感，好像都沒在聽講。輪到第一次考試，一道題做不出來，當時正考什么奇數與偶數，壓根不懂?！?p> 老賊問服務員要了一碗飯，吃了幾口，繼續(xù)說道：“數學老師姓楊，戴著一副很厚的金絲框眼鏡，喜歡抹點香水，但因為時常很兇的樣子，這讓他落得個臭名昭著的外號“楊狗仔“?？斓浇痪淼臅r刻，我還有很多題目沒做，同學們陸陸續(xù)續(xù)都交卷，就剩我一人。楊狗仔走到我的面前，我不敢抬頭，仍舊徘徊在奇數與偶數之間。他不動聲色地奪過我手中的筆，在奇數后面工整地寫上1，3，5……，當時我非常感動，我甚至聞到他留在我鉛筆上的余香。沒想到他這么樂于助人，心里為他暗暗打抱不平，怎么有人竟叫他“狗仔”?？蛇€沒等我思忖完，他突出其來地在我粉嫩的臉龐上摑了一巴掌，厲聲道：“奇數都不會。”
“天下竟然有這樣的老師？！”張宇軒憤慨萬千。
“傷心的情緒很快穿透我幼小的心靈，淚水止不住往外噴，濕潤了考卷。過了幾分鐘，我的情緒稍微平復了一些，只是偶數的問題依舊難倒了我，我躑躅在內心恐慌的角落里，一籌莫展。楊狗仔沒好氣地再次搶過我的筆，在考卷里寫下2，4，6……，一記更加響亮的耳光打在我的臉上，這次我終于明白偶數二是啥。”老賊講到此處，似乎要淚盈于睫，此事對他人生影響非同小可。
“下次到你家，找楊狗仔報仇?！睆堄钴幖拥孟胩胬腺\撕了楊狗仔。
“自從那次起，我發(fā)誓要學好數學，絕不讓自己在老師面前吃虧?！崩腺\咬牙切齒地說道。
“早知道你數學不錯是有原因的，可沒想到背后卻是這么一個悲慘的故事?！睆堄钴巼@道，“看來，遭受苦難并非總產生負面的影響?！?p>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崩腺\接著道，“我前幾天聽我媽說，這個楊狗仔出事住院了，我高興得要命。原來，這家伙去鄉(xiāng)下監(jiān)考，貪吃野味，吃得太快，連骨帶肉吞了塊完整的兔子肉。開始還無大礙，可下午進入考場后，不到半小時，腹部變得痛疼難忍，全身發(fā)抖，同僚趕緊把他往醫(yī)院里送。檢查結果一出來，他的事就成了笑柄，傳開了，原來那塊兔子骨頭刺穿了他的胃。以前我對兔子這種動物印象很差，覺得它們盡管看似溫順，但自私自利，根本不懂得溝通，此事之后大大改觀了我對它們的看法，它們用生命給我出了這口多年郁結于心的惡氣?！崩腺\的語氣時而平緩，時而激動，時不時還揮動自己的右手，至上而下，表示自己內心是多么的爽快！
“這種老師活該??！”張宇軒補充說道。
“因果循環(huán)，所言不虛?！崩腺\感嘆，“他做錯了事，運道變差，老天都在懲罰他。這件事情更堅定了我對運氣的看法。人的言行會改變運氣。”
宇軒頷首，老賊繼續(xù)高談闊論，酒后吐真言，看來他要一吐為快。
“道德經里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就我而言，我把改變運氣的方法總結為三?！本撇蛔砣巳俗宰恚腺\變得越來越啰嗦，右手食指豎起來，道：“第一，要努力讓自己建立更好的關系，包括人與人的關系，人與物的關系。人與人的關系俗稱人際關系，包括家庭，同事，老板，朋友的關系。有了強大的人脈做后盾，以后無論做什么，都有方便之門；人與物的關系，是指人與一切外在與內在環(huán)境的關系，涵蓋財，權，智，識，慧?！吨杏埂芬粫校焊裎镏轮?，講的正是人與物之間要有良好的互動?？偨Y起來，第一條講的正是時下流行的一個字眼：和。與人和，與物和。”
宇軒聽得瞠目結舌，他一個勁地點頭，這番言論對他十分受用。他驚異于老賊的博學多聞，自己只知道他沒上過大學，可哪來的這樣高深的見解，不禁問道：“老賊，沒想到你知道的還真多!!看法總是簡單中透著深刻，你怎么做到的？”
“你不知道吧！我每天都閱書看報，聽聞時事，認真思考。學而不思則惘，思而不學則殆。宇軒，你要加油嘍！”老賊故意炫耀自己還懂幾句古文。
“我不愛看書，看幾頁就煩燥起來。我信奉：讀書讀書，越讀越輸?！睆堄钴幷f的是心里話，在學校讀書那幾年，除了讓自己養(yǎng)成中午起床的壞習慣之外，其余一無所獲，頗有賠了銀子又折壽的意味。
“看來你書讀不得多，倒成了個智力殘疾。在我看來，讀書不一定就是看實體書。萬事萬物皆可為書。藍天，高山，大海，小溪，落葉，凋花，人情，世故，皆為書也。真正會讀書的人從來沒停止過讀書。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懂么，智力殘疾？”老賊又開始取笑他。
“這么玄乎！那你也是一本書嘍？”張宇軒回道。
“說你呆，現在又小靈通起來！拜托，你個智力殘疾小靈通，沒事別大腦短路好么？事實上，我現在的確就是一本書，這本書為你打開，讓你看到的不是滿腦肥腸，而是智慧如海?！崩腺\訕笑地自夸起來。
“讀你千遍也不厭倦??！”張宇軒把頭從對面湊向老賊，仔細打量他的臉，無厘頭補了句：“嗯，臉上還沒長褶子！”
“去去去?。 崩腺\擺了擺手。
瓶中的酒早已喝盡，兩人吃著碗里的飯，相視而笑。這頓飯吃了三刻時間，張宇軒酒足飯飽，心里想：人生就該如此，吃飯不趕，悠閑自在。難怪陶淵明喜歡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日子，這種不必為生活太過打拼，也無庸人自擾的煩惱，家里薄田幾畝，春種秋收，生活自然愜意。可自己現在毫無基礎，怎么可能得到如此自在的生活，看來世間百分之七十的樂事都建立在物質基礎之上，還是面對現實，多聽聽老賊的處事妙論吧。想到這里，張宇軒接著發(fā)問：“老賊，第二條改變運氣的秘決呢，快講完。”
老賊此時也吃得差不多了，慢慢放下碗筷，用桌上粗糙的手紙抹了抹嘴，邊嚼邊道：“這第二條很實在，讓自己的體魄更為強健。人要過得舒服，最起碼有三點要做到：精神上難得糊涂，身體好，手頭還闊綽。古人比較講究養(yǎng)生，可惜現今的大多數年輕人從不鍛煉，生活黑白顛倒，煙酒不離口。這種生活方式的人，往往帶著一種頹廢感，還伴著抑郁，給別人毫無陽光之感，上天自然也不會給予他們太多的眷顧。有句話說得好，你微笑，整個世界都在笑；你要哭喪，你獨自哭喪。身體與精神密不可分，好的身體讓人知福，惜福，亦帶來好的運氣。這是我的獨特看法。有何評論，宇軒？”
看他講得頭頭是道，宇軒找不到任何可以與之爭辯的理由，只是覺得他有點以偏概全，木然道：“你的看法的確獨到。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有更好的身體已經算是很好的運氣。你的第三條呢？”
老賊笑道：“第三條是要勤奮。我相信天道酬勤，付出就要回報。要是能做到我講的三條：好關系，好身體，加異常勤奮，老天怎會不眷顧你呢。”
張宇軒如獲至寶，竟然從小口袋里翻出來一個豆腐干大小的筆記本和半截鉛筆，寫下老賊講到的要點，邊寫邊問：“老賊，那你現在肯定對自己胸有成竹吧？”
老賊淡淡地道：“還在修行的路上，理論盡管有了，但要結合實踐，隨機應變。天下唯一不變的是變，先知后行，知行合一才會有好的結果?！?p> 對張宇軒而言，此刻的老賊根本不是車間的小銷售，儼然是一位大師，看來他未來必定前途光明。
老賊付完賬后，兩人微醉，輕輕地飄出飯館。外面燈火點點，春天里濕潤的空氣，暖暖地撲向兩人發(fā)熱的臉龐，溫溫和和的。
他們邊走邊笑，搭肩而行，內心充滿了對未來美好的憧憬，暗暗各自在心里向自己說道：“會好起來的?！北M管生活讓人時常失去信心，但一次次重來的勇氣從沒離開過他們。
到了宿舍樓，時間還早，張宇軒看了看時間，才七點半。可宿舍樓并不熱鬧，只有幾間房開著燈，可靜得出奇，或許工作真的太累，很多人都已臥床休息。他再次瞥見中午那位中年人，他粗糙的右手食指與中指間夾著一支煙。不，確切地說，是半支煙，煙頭上還有一小段未彈掉的煙灰，煙霧繚繞。中年人神情凝重地看著天花板，口里緩緩地吐出一個煙圈，似乎在思念遠方的親人，煙圈似斷線的氣球，慢慢地變得無影無蹤。
不知為什么，這些平日里再普通不過的景象，讓張宇軒看得著迷，不是中年人的緣故，而是那半支煙，他突然很想抽煙。
他從來沒吸過煙，或許他只是想探索一下自己未知的領域。他敲了幾下中年人的窗，輕聲細語地道：“大哥，我是老賊的朋友，能不能借支煙？”
中年人并沒有馬上作答，眼神緩緩地移到張宇軒身上，只說了兩個字：“接著！”說完便隨手從口袋里掏出煙盒，取了一支，向他丟來。宇軒沒接住，煙飛出窗子掉到了宇軒站的長廊里。宇軒立馬撿起它，聞了聞，然后放進嘴里，眼神呆呆地望著中年人。
看懂了他的眼神，中年人走向宇軒，給他遞上一只一塊錢就能買到的綠色透明塑料打火機，說了一個字：“點！”
幾秒后，張宇軒抽上了人生的第一支香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