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益認識李黎很多很多年,他能明顯感覺到這些年李黎身上的變化。李黎就像背對著太陽的向日葵一樣,她的臉上會像所有人一樣切換喜怒哀樂,但眼眸深處總是藏著戒備與疏離。
Y市海岸的鐵鏈子上掛滿冰錐,風吹起來紋絲不動。北風夾雜著海的咸香。
面朝大海,寒冬花不開。
李黎感受到了久違的自由,被原生家庭的瑣碎和大大小小的考試壓力長久束縛的靈魂,終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寧。
“陳益,打算考哪個大學?”
“沒想好,但打算去南方,學計算機或者學醫(yī)吧?!?p> 陳益家庭環(huán)境不好,他爸前些年遭遇了網(wǎng)絡詐騙,不僅把家底都賠進去了,還要每個月還被詐騙分子刷爆的信用卡。所以陳益選的這兩個專業(yè)都有經(jīng)濟方面的考量。
“挺好的,學醫(yī)吧,逃離這座小城就別回來了,以后茍富貴勿相忘?!?p> “能不能考得上還不知道呢。你呢,打算去哪?”
“我大概率就待在Y市,運氣好能學個法學,實在不行學個漢語言什么的,文科生沒什么選擇?!?p> 李黎的語氣帶著些吊兒郎當。陳益知道她內心的想法很多,只是不愿意和別人說。
陳益一直感覺李黎是個很矛盾的姑娘。
她在午休的時候喜歡把頭發(fā)散下來,但總會在同學們到教室之前把馬尾扎好;她是個喜歡安靜的人,但會刻意湊近班級里的小圈子們;她很在意別人的看法,但嘴上總是掛著“那又怎么樣”;她的書包里會定期更換各種名著,但和別人吵架的時候總是臟字連篇。
好像從初中開始,李黎就喜歡走路插兜,像是防御也像是在自我保護。
認識這么多年,陳益多多少少知道些李黎家里面的事。李黎的自尊心很強,陳益不想也不方便刨根問底,他知道這個姑娘會有一千零一種方法偽裝自己。
盡管陳益很心疼李黎,但只要李黎不想說的事,他都不會去追問。
“陳益,你說等我們上了大學,就會自由了嗎?”
陳益也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什么是自由呢?高中生總是很喜歡這個詞,因為它顯得瀟灑又勇敢,是青春中不可或缺的中二,好像自由比他們的生命更重要??僧敶蠹颐鎸θ松卮筮x擇時,“自由”往往被安排在“地位”“薪資”“前景”之后。
那天李黎和陳益在海邊待到晚自習結束,直到最后鞋襪濕透了,他們才找了個便利店吃泡面。
很奇怪,李黎覺得學生時代的泡面總是要好吃一些。那些熱氣騰騰的泡面總歸比學校食堂不知凍了多久的肉香些。
Y市沒有夜生活,九點之后路上只剩下晚課的高中生。
李黎和陳益趕上了末班公交車,公交車上沒開燈,陳舊的暖氣設施也不太好用,李黎被凍的腦袋疼。
黑暗里,陳益深吸一口氣,躊躇地問出了想問很久的問題:“我們報同一個大學好不好?!?p> 天知道這個問題對高中生來說有多經(jīng)典。
李黎被這個問題激的渾身一激靈,來不及思考就脫口而出:“大哥,你是要和我一起讀??茊??我自己墮落就夠了,我可不想拖累你?!?p> 公交車上安靜的過分,兩個人呼吸的聲音分外明顯。
陳益的長長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翻江倒海的情緒。
陳益想不出到底是哪一步出問題了。明明一開始他們的成績不分上下,明明以前李黎的目標一直是南方高校,明明他們的未來里可以有對方。
突然間,陳益很痛恨自己。恨自己為什么喜歡卻不敢宣之于口,恨自己為什么喜歡卻忽略她好久。
陳益一路把李黎送到小區(qū)樓下。昏黃的路燈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李黎回頭和陳益告別,直到看見陳益的耳朵被凍得紅紅的才意識到忘記把帽子還給他了。
陳益看著李黎越靠越近,腦子一片空白。李黎溫熱的手不小心碰到陳益的耳朵,陳益感覺被李黎碰過的地方癢癢的。
李黎抬頭仰視陳益,眼波流轉間用最溫柔的聲音祝愿他:“陳益,你要加油,要考上你想上的學校。你一定會前途似錦,平安喜樂?!?p> 李黎家的窗戶開著,里面不斷傳出打砸聲和咒罵聲。
李黎說話的聲音略帶顫抖,但還是努力扯出一抹笑,眼睛彎彎的。
“好?!?p> 雪一直下著,一問一答,兩人之間的水霧把他們越分越遠。李黎突然想到了高中語文課上學到的“厚障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