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墨染驚鴻
寅時的蕪州碼頭浮著層蟹殼青的霧靄，第三艘烏篷船的桅桿上掛著褪色的招魂幡。沈青荷踩著露水打濕的青石階上船時，艙內(nèi)正飄出君山銀針的澀香。
蕭景行背對著艙門煮茶，未戴面具的側(cè)臉被爐火鍍上暖色，那道從眉骨蜿蜒至下頜的灼痕卻泛著冷光。青荷注意到他執(zhí)壺的右手小指缺了半截——正是昨夜火場焦尸緊握的斷指形狀。
“沈姑娘的誠意呢？“他指尖叩擊花梨木案幾，震得茶盞中浮沫聚成蓮花狀。水面倒影忽被亂箭撕碎，十艘官船破霧而來，桅桿上“鹽運司“的猩紅旗幟刺破天光。
青荷將半塊虎符壓在船板縫隙：“我要見上月漕幫失蹤的賬房先生?！霸捯粑绰?，船尾傳來重物落水聲。她俯身掀開葦簾，恰見江面浮起具腫脹的尸體，腕間刺著的六瓣梅浸得發(fā)白——正是三年前給她送過蜜餞的啞仆。
蕭景行突然攬住她的腰躍上艙頂。三支火箭釘入方才的位置，火舌瞬間吞沒烏篷。他袖中飛出的鐵索勾住對岸古柳，青荷在顛簸中嗅到他衣襟間的沉水香——與祠堂供奉的往生香如出一轍。
“小心弩箭！“破空聲貼著她耳際掠過，削斷的發(fā)絲落在蕭景行掌心。他反手?jǐn)S出滾燙的茶壺，追兵捂著眼睛墜入江中。青荷趁機扯開他衣領(lǐng)，鎖骨處淡青刺青赫然是倒寫的“昭明“二字。
燃燒的船帆掠過江面，她在他耳邊輕笑：“原來殿下才是前朝余孽?！?p> 沈玉蓉的朱漆畫舫泊在蘆葦蕩時，青荷正扮作賣花女挽著竹籃。籃底藏著火場撿到的翡翠扳指，指環(huán)內(nèi)壁沾著西域胭脂——與嫡姐常用的螺子黛同出一源。
“這玉簪花倒是鮮嫩?！吧蛴袢氐氖膛畳亖砻端殂y，青荷低頭接錢的剎那，瞥見畫舫二層未干的《千里江山圖》。贗品右下角“政和“年款被青金石顏料改成“昭明“，筆鋒走勢與她臨摹生母遺稿時如出一轍。
爐中銀骨炭爆出火星時，青荷正為插瓶調(diào)整花枝。沈玉蓉突然執(zhí)筆點向她腕間：“妹妹可知這畫的妙處？“朱砂混著遼東火油的刺鼻味彌散開來，畫卷遇熱浮現(xiàn)金色紋路——竟是地宮密道的全圖。
虎符在懷中驟然發(fā)燙，青荷佯裝打翻茶盞。滾水潑向畫軸，蒸汽升騰間沈玉蓉的翡翠鐲裂成兩半，內(nèi)里暗藏的鹽引密函飄落案幾。窗外適時響起更夫梆子，她借著拾碎瓷的姿勢將密函塞入襪筒。
“真是笨手笨腳?！吧蛴袢赜门磷影粗鵂C紅的手背，“聽聞昨夜別院走水，妹妹倒是因禍得福攀上高枝了？“
青荷盯著她發(fā)間新?lián)Q的累絲金鳳簪——那鳳喙處缺了顆東珠，與火場焦尸口中的珠子嚴(yán)絲合縫。
酉時的暴雨砸在染坊青瓦上，蒸騰的靛藍(lán)霧氣籠罩暗巷。青荷被五個黑衣人堵在墻角，他們刀柄皆刻著沈府暗紋，浸毒的刃口滴落紫黑黏液。
她突然扯下晾曬的茜紗纏住為首者，染料混著雨水糊住對方眼睛：“七百二十兩紋銀的生意，也值得滅口？“反手將人按進染缸時，摸到其懷中的鹽引票據(jù)——正是生母遺留的那批官鹽批文。
羽箭破空聲傳來，蕭景行的馬車碾過水洼。車轅插著的箭矢尾部綁著半塊翡翠扳指，箭簇卻刻著鹽運司的徽記。青荷掀簾入內(nèi)，見他正把玩昨夜自己藏起的火石，火星濺在《鹽鐵論》殘頁上，顯出“昭明四年漕運“的朱批。
“沈姑娘可知這是何物？“他展開輿圖，蕪州碼頭被朱砂圈成血瞳狀，“每七百二十日，潮汐會沖開地宮水道?！?p> 車外忽然傳來嬰兒啼哭，青荷挑簾望去。抱著襁褓的婦人腕間系著銅鈴，正是三年前給她接生的穩(wěn)婆。那嬰孩腳踝處的月牙胎記，與她頸間的一模一樣。
戌時末的沈府佛堂燭影幢幢，青荷跪在蒲團上抄寫《地藏經(jīng)》。嫡母王氏的沉香珠串突然斷裂，佛龕后的暗門吱呀開啟，陰風(fēng)卷著紙灰撲在她臉上。
暗道兩側(cè)掛滿生母畫像，每幅畫的眼睛都被挖空，塞進寫著生辰八字的巫蠱人偶。最深處的鎏金匣里鎖著半本染血《鹽鐵論》，書頁間夾著合婚庚帖——男方竟是昭明太子遺腹子的乳名。
青荷忽覺后頸刺痛，轉(zhuǎn)身見沈玉蓉舉著銀針冷笑：“好妹妹，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搬樇馑{(lán)芒閃爍，正是遼東蛇毒“三日醉“。她故意撞翻長明燈，燈油潑在沈玉蓉裙擺上，火苗瞬間竄成火蛇。
“救...救命！“沈玉蓉尖叫著拍打火焰，青荷趁機將巫蠱人偶塞進她袖袋。紛沓而來的腳步聲響起時，她已從暗道返回佛堂，腕間佛珠恰好斷落，滾進聞訊而來的蕭景行靴邊。
“殿下可認(rèn)得此物？“她拾起佛珠，內(nèi)里中空的木屑正飄出西域迷香。蕭景行瞳孔微縮，這香氣與他母妃殯天時殿中燃的安魂香別無二致。
子時的雨敲著殘荷，青荷在柴房拆開染血的鹽引。票據(jù)邊緣的針孔組成六芒星圖，對著月光映在墻上，恰是地宮入口的方位。窗外閃過蕭景行的黑影，他手中提著的燈籠忽明忽滅，在地上拖出扭曲的影。
她將虎符貼在冰冷墻磚上，青磚忽然凹陷，露出半卷泛黃的《河防考》。書頁間夾著張泛舊的襁褓布片，上面用胎血寫著“昭明四年九月初九“——正是她的生辰。
沈玉蓉的慘叫突然劃破夜空，青荷透過窗縫望去。嫡姐在庭院中瘋狂撕扯衣裙，巫蠱人偶從她袖中跌落，被雨水泡脹的面目竟與生母有七分相似。王氏癱坐在回廊，手中念珠崩裂，滿地檀木珠子滾進青荷門縫。
“姑娘，該喝藥了?！霸漆抖酥鴾庍M來，碗底沉著未化的砒霜。青荷將藥潑向墻角野貓，看那畜生抽搐著死去，忽然想起蕭景行缺失的小指——與火場焦尸的斷指切口完全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