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物實驗室的排風扇嗚咽著吞吐晨霧，林夏的鑷子尖懸在風信子球莖上方顫抖。解剖鏡下，淡紫色的鱗莖滲出膠狀物，讓她想起上周在江遠課桌縫發(fā)現(xiàn)的止咳糖漿——粘稠的琥珀色液體里沉著半片碳酸鋰。
“球莖有毒?！敖h的聲音裹著石碳酸飄來。他斜倚在標本柜前，正用手術刀削切矢車菊莖稈，刀尖每劃過年輪就滲出乳白色汁液。“誤食會引起心律失常，就像...“他突然抬眸，“你在圖書館嘗過的消防栓銹水。“
林夏的鑷子刺破球莖表皮，膠質順著銀白色器械滴落，在培養(yǎng)皿里凝成心電圖形狀。她清楚看見液體中懸浮的顆粒與江遠藥盒里那些風信子藥片成分相同。實驗報告單上的批注突然活了，鋼筆字扭動著爬出紙頁：“有毒植物常偽裝成救命良藥?！?p> “交換標本吧?！耙魳肺瘑T蘇曉抱著的矢車菊突然擋住光線，甜膩的香水味蓋過福爾馬林氣息。林夏瞥見江遠實驗服口袋里露出的深藍綢帶——正是蘇曉昨天系在琴盒上的那根。風信子鱗莖在鑷子下突然爆裂，汁液濺進蘇曉的結晶皿，矢車菊的藍色瞬間褪成慘白。
江遠嗤笑出聲，手術刀尖挑起變色的花瓣：“化學反應比暗戀誠實多了。“他晃了晃裝滿紫色溶液的滴管，“矢車菊的藍色來自花青素和鋁離子絡合物，遇到強酸...“液體墜落處騰起淡紫煙霧，在空中幻化成林夏借書卡編號的模樣。
實驗室突然斷電，黑暗中有玻璃器皿碰撞的清響。林夏摸到標本柜第三層抽屜時，指尖傳來熟悉的粘膩感——上周在排水管摸到的藥盒碎屑也是這般觸感。她迅速將準備好的鈴蘭球莖替換了江遠抽屜里的實驗材料，卻不知對方早在抽屜夾層涂了溴甲酚紫，此刻她的指腹正悄然變成藍紫色。
暮色透過離心機的觀察窗，將旋轉中的花汁甩成星云圖譜。林夏盯著轉速表上跳動的數(shù)字，在2784轉時突然看清懸浮液里的異樣——本該是鈴蘭皂苷的結晶里，混雜著碳酸鋰特有的六棱結構。
“替換標本的代價。“江遠的聲音混著離心機嗡鳴震得耳膜發(fā)癢。他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掌按在觀察窗上，指紋在玻璃留下氰化物的警示標識?！澳阋詾槲視植磺邂徧m和風信子？“離心管突然炸裂，紫色液體噴濺在他實驗服前襟，暈染出林夏父親病歷上的日期。
林夏倒退著撞上干燥箱，后背抵住滾燙的鐵門。江遠逼近時，她看見他頸動脈處跳動的數(shù)字——正是離心機最終停轉的讀數(shù)：1724。這個數(shù)字曾出現(xiàn)在他母親撕碎的藥盒上，此刻在汗水中閃閃發(fā)亮。
“真正的風信子標本...“他扯開實驗服紐扣，胸口皮膚上貼著的密封袋里，干枯的花瓣排列成莫爾斯密碼，“需要三十天暗房干燥，就像藏了三十天的秘密會發(fā)酵成...“橡膠手套擦過她耳垂，撕下片假睫毛，“致命的孢子?！?p> 林夏的瞳孔在微型放大鏡下收縮。假睫毛根部粘著風信子花粉，而江遠的護目鏡倒影里，她替換球莖那夜的監(jiān)控畫面正在循環(huán)播放。原來干燥箱通風口始終卡著枚袖珍攝像頭，鏡頭焦距鎖定在她顫抖的腕表——時針分針正指向天臺相遇的時刻。
“現(xiàn)在它們屬于你了?！敖h突然將烘干的花瓣倒進她實驗服口袋。林夏摸到其中夾著硬物，掏出來竟是枚嵌著藍色玻璃珠的耳釘，玻璃內部懸浮著數(shù)字“17“的銅屑。這是父親葬禮那天她丟失的遺物，此刻卻散發(fā)著碳酸鋰的苦味。
月光爬上標本館陳列柜時，林夏終于撬開江遠的個人儲物柜?；钚蕴课絼┑拿刮独?，她找到裝滿風信子標本的密封罐。淡紫色的花朵浸泡在甘油與乙醚混合液中，每片花瓣都用極細針尖刻著日期——從1999年12月24日開始，以十七天為間隔遞增。
密封罐底部沉著枚銀色U盤。插入閱覽室電腦后，監(jiān)控視頻如暴雨傾盆：十五天前的深夜，江遠用虹吸管抽取消防栓積水，將混著藥粉的液體注入干燥劑罐；七天前他潛入配藥室，在鈴蘭球莖培養(yǎng)基里摻入碳酸鋰結晶；昨夜他站在她家巷口，將粘著花粉的假睫毛放進信箱...
最后一段視頻令林夏窒息。畫面中江遠正把風信子標本夾進她的借書卡，特寫鏡頭里《追憶似水年華》的借閱記錄被熒光筆標記——所有日期都對應他母親發(fā)病入院的時間。而借書卡磁條位置的劃痕，經(jīng)掃描竟是十七年前兒科病房的平面圖。
標本館突然響起玻璃碎裂聲。林夏轉身撞進薄荷味的氣息里，江遠手中的試管陣列正滴落紫色液體?！澳愕拟徧m標本...“他踢開腳邊破碎的密封罐，“在離心時偷走了我的鋁離子。“溶液在地面漫延成發(fā)光的數(shù)字：17:23，正是此刻電子鐘顯示的時間。
林夏忽然發(fā)覺耳垂發(fā)燙，那枚藍色玻璃珠耳釘內部開始閃爍。江遠扯開襯衫，胸口赫然印著熒光數(shù)字倒計時——17:22，17:21...他捏碎試管，用玻璃碴在掌心劃出血痕：“當孢子找到宿主，風信子的謊言就會...“
整排標本柜突然傾斜，密封罐如垂死的星群墜落。在福爾馬林匯成的河流里，林夏看見江遠用血在墻面書寫：他的“17“對應她耳釘里的銅屑，她袖口的藍紫是溴甲酚紫的警示，而滿地狼藉里真正的風信子標本，早被制成書簽夾在她今早歸還的《小王子》里。
當保安的手電筒光束劈開黑暗時，他們正躺在破碎的時光膠囊上，風信子花瓣像古鐘齒輪散落身側。江遠染血的手指勾住她實驗服口袋，扯出的卻是蘇曉丟失的深藍綢帶——上面用碘酒寫著：“你的秘密在我這永遠安全?！?p> 林夏終于明白，所有替換與反替換不過是錯頻的摩斯密碼，真正重要的訊息始終藏在最顯眼處：此刻她鎖骨下方悄然浮現(xiàn)的淡紫瘀痕，正是風信子球莖汁液寫就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