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窗簾灑進(jìn)來，染紅了整個房間。黃景玉坐在床邊，望著那個收拾好的行李箱發(fā)呆。箱子不大，里面裝的都是最普通的衣物：兩件毛衣、幾條舊褲子，還有方舟去年送她的那件藕荷色外套。她刻意不帶太多東西，就像真的只是去短期旅游一樣。
每一件衣服都被整整齊齊地疊好，甚至連褶皺都被小心撫平。這是她慣有的習(xí)慣，總是把每一件小事都做得盡善盡美。就像現(xiàn)在，連這最后的謊言，她都要編織得完美無缺，不讓孩子們看出任何破綻。
昨晚她幾乎一夜未眠，反復(fù)演練著即將說出口的話?！搬t(yī)生說我的病情穩(wěn)定了，建議出去散散心......“、“山里有個寺廟，環(huán)境清凈，正好適合調(diào)養(yǎng)......“、“等身體養(yǎng)好了就回來......“每一句話都要說得自然，讓孩子們相信這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旅行。
房門被輕輕推開，方舟端著早餐進(jìn)來?！皨?，我給您煮了紅棗粥。“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顯然也沒睡好?？匆娛帐昂玫男欣钕?，他的臉色明顯變了變，“您真要去旅游嗎？“
黃景玉露出一個溫暖的笑容：“是啊，醫(yī)生不是說我現(xiàn)在氣色好多了嗎？正好可以出去走走。你看這些年，媽媽不是在家就是在醫(yī)院，連外面的世界都快忘了?！八室庹f得輕松，仿佛真的只是一次普普通通的外出。
方舟放下粥碗，欲言又止。這些天，他總覺得母親有些異樣。前幾天他不小心聽到母親和護(hù)士阿蘭的對話，隱約提到了什么“尼姑庵“和“后事“。但每次想問，看到母親刻意掩飾的笑容，他又不忍心戳破這層薄薄的溫柔。
“對了，媽?！胺街蹚臅锬贸鰩讖埣?，“您看看我最近的成績。物理和化學(xué)都是滿分，數(shù)學(xué)也只錯了一道選擇題。班主任說按這個勢頭，考重點(diǎn)大學(xué)沒問題?！?p> 黃景玉接過成績單，手微微發(fā)抖。試卷上鮮紅的分?jǐn)?shù)刺痛了她的眼睛。她多想看著兒子一路讀到大學(xué)，看他佩戴著北大的徽章，走進(jìn)那個象牙塔?？墒敲\(yùn)不允許，她連兒子的高考都等不到了。
“真棒?！八龔?qiáng)忍住淚水，用最平靜的語氣說，“等媽媽回來，一定好好給你慶祝。說不定到時候還能看到你的錄取通知書呢?！斑@句話說出口，她自己都覺得心如刀絞。她知道，自己再也看不到那一天了。
“媽！您要走了嗎？“方晴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跑進(jìn)來，手里還拿著畫夾?？匆娝龤獯跤醯臉幼樱S景玉忍不住說：“慢點(diǎn)跑，小心摔著?！斑@樣的叮囑她說了十幾年，但每次看見女兒莽撞的樣子，還是會忍不住擔(dān)心。
“等等，我要送您一樣?xùn)|西?！胺角绨旬媻A放在床上，小心翼翼地翻開。里面是一幅新完成的水彩畫。畫中是一家三口在公園里野餐的場景：方舟在鋪野餐墊，她在畫畫，黃景玉則笑吟吟地準(zhǔn)備食物。陽光溫柔地灑在每個人身上，幸福得像是一個永恒的夢。
那是去年秋天的一個下午，難得的休閑時光。黃景玉記得那天方晴畫得特別專注，連最愛吃的糖醋排骨都顧不上動一下。原來女兒把那個美好的瞬間都記在心里，畫在紙上。
“您帶著這幅畫去旅游吧?！胺角绨旬嬜餍⌒牡鼐砥饋?，“這樣走到哪里都能看看我們了。我還特意用了防水顏料，您不用擔(dān)心會弄壞?！?p> 黃景玉接過畫作，眼淚差點(diǎn)奪眶而出。這可能是女兒送給她的最后一幅畫了。她知道，方晴最近正在籌備參加全市的繪畫比賽，每天畫畫畫到深夜。這幅畫一定是熬夜趕出來的，難怪眼睛下有淡淡的青色。
“真好看。“她輕撫著畫作，目光貪婪地描摹著每一個細(xì)節(jié)。畫中的她臉色紅潤，笑容燦爛，哪里還有病痛的痕跡。這是女兒心中最美好的愿望，也是她最深的遺憾。
“媽，您到底去哪里旅游??？“方晴坐在床邊，興奮地問，“要玩多久才回來？我們可以周末去看您嗎？“
黃景玉早就準(zhǔn)備好了說辭，她要把這個謊言說得完美無缺：“聽說山里的風(fēng)景特別好，空氣也清新。我想去一個安靜的寺廟住一陣子，那里有認(rèn)識的師父，會照顧我。等身體養(yǎng)好了就回來?！?p> “寺廟？“方晴皺起眉頭，“那里條件肯定不好啊。連熱水都不一定有。要不我陪您去吧？我可以在那里畫畫，說不定還能畫出不一樣的作品。“
“不行?！包S景玉立刻說。她的語氣很堅(jiān)決，這是她第一次這樣強(qiáng)硬地拒絕女兒的要求?？吹椒角缥谋砬?，她又軟下聲音：“你馬上就要期末考試了，而且繪畫比賽的事也要準(zhǔn)備。方舟也要備戰(zhàn)高考，你們都要好好的。等媽媽回來，看到你們的好成績，那才是最開心的事。“
方舟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聽著母親的話，心里越發(fā)不安。往常母親說話總是輕聲細(xì)語，這次卻異常堅(jiān)決。
他多想抱住母親，問她是不是在說謊，為什么不讓他們陪在身邊?？墒强粗赣H努力維持的笑容，他又不敢正視這個可能的謊言。
“哥，你發(fā)什么呆呢？“方晴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快幫媽媽拿行李，要趕不上車了?！?p> “對了?！包S景玉站起來，從柜子里拿出一個信封，“這是我的工資卡和一些積蓄。方舟，你先收著。要是錢不夠用，就去找李阿姨借，等媽媽回來還?！?p> 方舟接過信封，那薄薄的紙片卻重若千斤。他知道，這不僅是錢的重量，更是母親托付的重?fù)?dān)。十八歲的他即將擔(dān)起一個家的責(zé)任，這個認(rèn)知讓他鼻子一酸。
黃景玉看著兒子強(qiáng)忍淚水的樣子，心里一陣抽痛。她多想抱抱這個早熟的孩子，告訴他不要太辛苦?？墒撬荒埽魏芜^分的溫情都可能讓這個善意的謊言功虧一簣。
“走吧。“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故作輕松地說，“再不去要趕不上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