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狼犬骨頭
御駕馬車在青石路上走得穩(wěn)當(dāng)。
侍奉在車外的全德聽著車輪碾過路面的轱轆聲，心底回味今日陛下這趟驃騎大將軍府之行。
要緊的是琢磨陛下對謝夫人究竟是個什么態(tài)度。
咂摸半晌，覺不出味兒來。
說句罪孽深重的話，他覺得此時的陛下就如同有了中意之骨頭的狼犬。
骨頭并非自己所有，輕易搶不得，陛下必須耐住心神，潛心等待骨頭無主的那日。
可骨頭實(shí)在太過誘人，還是曾經(jīng)啃過、一直惦記卻意外流失的，簡直是誘惑心神的存在。
于是陛下在忍耐的同時，利爪也忍不住伸出。
撩撥一陣，試探一陣。
好叫骨頭身上沾一些自己的氣息。
如此聊勝于無，算作安慰。
全德公公覺得自己的分析十分有理，甚是精準(zhǔn)，禁不住拍拍大腿，咱家真是個體察圣意的能才！
他這一番神態(tài)很是莫名，叫跟隨左右的金吾衛(wèi)斜眼睨過。
全公公莫不是得了癔癥？
這時，車內(nèi)傳來陛下低啞的聲音：“來人！”
聽著有些不對。
金吾衛(wèi)當(dāng)即握了握刀，再度專注職守。
全德則一個激靈，瞬間收斂了得意勁兒，起身進(jìn)了車廂，小心翼翼：“陛下有何吩咐？”
燕昶覺得腹中微痛，本以為是他近幾日忙于政事，飲食太過無序所致，并不在意。
待回宮宣御醫(yī)稍加調(diào)理便是。
可沒片刻功夫，腹痛便從一根綿針變成了萬柄利刃。
好似有人在臟腑內(nèi)擺了個誅天劍陣，燕昶覺得自己幾乎要被腹中翻涌的痛意貫穿。
他冷汗冒出，強(qiáng)忍住痛楚。
極端疼痛之下，思緒反倒順暢起來。
馬車依舊行駛，他警惕地不召跟隨在外的人，開始回憶今日作為，尋找可能的兇手。
最終撇除逆臣刺客下毒的手段，將嫌疑定在了謝澤妘身上。
他壓住聲線，低低笑了聲，眸中的黑沉和情緒愈發(fā)濃烈。
性子倒是一如從前。
面上柔婉，實(shí)則綿里藏針，下手狠辣。
他半倚在車廂內(nèi)壁上，閉著眼，腦海中勾勒她的輪廓面容，聊以緩解。
約莫半刻鐘后，腹中疼痛緩緩?fù)巳?，燕昶一身衣裳已?jīng)被冷汗浸濕。
他吩咐全德：“更衣?！?p> “是?！?p> 謝澤妘目視御駕離開，利落轉(zhuǎn)身回了府。
進(jìn)了正院廂房，卻不急著繼續(xù)處理忙碌，她站在窗邊，從袖中捻出半粒藥丸。藥丸呈白色，整顆約莫黃豆大小。
當(dāng)年望陽城破，她逃出后幾遇磋磨覬覦，故而尋了許多陰毒方子，稍加改動后用作防身。
這藥丸是日前改出的方子所制，不傷身，卻極折磨人。
今日還是第一回試，希望效果不錯。
日光透過窗外的石榴樹，光線斑駁地落在謝澤妘清麗的面龐上，襯得人愈發(fā)溫柔端方。
她手下微一用力，剩余半顆藥丸化成粉末，飄落在花盆里。
……
文華長公主府的宴席未時結(jié)束。
顧老夫人與顧青釗顧洛云甫一回府，便聽聞皇帝曾駕臨。
顧洛云心中惱怒又后悔。
她準(zhǔn)備周全、打扮隆重、心懷期盼地去文華長公主府，在長公主府與那些小賤人打了大半日機(jī)鋒，等了又等，盼了又盼，卻從頭到尾都沒見著陛下的面。
只有御前太監(jiān)送了禮。
聽長公主道，陛下是另有要事。
可如今卻告訴她，陛下今日沒去文華長公主府，是因?yàn)樗狭俗约业拈T？
一腔心思施展錯了地兒，顧洛云忍不住想怨怪謝澤妘，如此重大之事，為何不使人通知她？
賤婦就是見不得她日后富貴！
顧青釗看出妹妹的沖動，忍不住皺眉，欲要阻攔卻來不及。
顧洛云提裙沖進(jìn)正院，進(jìn)了內(nèi)室，不管不顧對著謝澤妘就嚷：“陛下駕到，你為何不叫人告知于我？”
謝澤妘正在喂顧持明喝藥，聞言收回了手，轉(zhuǎn)身挑了挑眉。
她這繼女也不知是怎么養(yǎng)出來的，既愚蠢又沖動，屢次教訓(xùn)都不長記性。
真是叫人厭煩。
以前怎地沒看出她這般令人生厭？
顧持明聞言也板下臉，還不待謝澤妘說話，他便訓(xùn)斥道：“你這是什么做派，竟然對你母親這般無禮指責(zé)？”
說著，他咳嗽幾聲，眉頭緊皺。謝澤妘端著碗安撫他：“凝神靜氣，莫要動怒?！?p> 顧持明擺擺手，抬眼看向張口還要爭辯的顧洛云：“同你母親道歉！”
“父親！”顧洛云不愿意。
“聽父親的，道歉！”追過來的顧青釗也開口道。
顧洛云轉(zhuǎn)身看向自家哥哥，十分不滿：“哥，你也不向著我！”
顧青釗冷下臉，他這個妹妹被母親和祖母慣得太過天真任性，有些性子眼看掰不回來。
她這樣，即便是順利進(jìn)了宮，也決計(jì)不會活得久。
何況……顧青釗看向日益虛弱的父親。
守孝三年，嫁娶都被耽擱，顧洛云還能否有機(jī)會入宮都未可知。
顧青釗呵斥：“莫要等父親與我強(qiáng)逼你！”
眼下不就是在強(qiáng)逼？顧洛云咬著唇，很是不愉，可礙于父兄，同謝澤妘道：“……是我不對?！?p> 話落，不待謝澤妘回應(yīng)，她甩袖便走。
只是顧洛云心中愈發(fā)不忿。
謝氏隨父親回京不到一月，她已經(jīng)屈服了不知多少次，胸腔壓抑著的火氣愈發(fā)濃厚，腦筋出奇地開始轉(zhuǎn)動。
她停住腳步，叫身邊婢女近前來，吩咐幾句。
不若叫人緊盯著，最好抓一抓謝氏的錯處，等父親不在，府里兄長做主，有兄長撐腰，她只管拿了錯處，趕謝氏出門。
那廂顧持明愈發(fā)對女兒的行徑氣憤，強(qiáng)自壓住怒氣，拍拍謝澤妘的手，歉疚道：“這孽女……實(shí)在是混賬。”
謝澤妘搖頭。
一句氣沖沖的話于她而言不痛不癢，可畢竟叫她心底不爽。
今日怕是與她反沖。
謝澤妘面上笑得溫婉，心底冷漠至極。
今夜，顧洛云不若也疼上一疼罷。
多年相伴，顧持明也看出了她的面不由心，心底嘆息一聲，想說些什么緩和妻子與女兒的沖突，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既不愿叫謝澤妘忍耐，又不知拿女兒如何是好。
他這么多年專心邊疆征戰(zhàn)，從未盡過為父的教導(dǎo)之責(zé)。
謝澤妘佯作沒看見顧持明的欲言又止，轉(zhuǎn)而當(dāng)著顧青釗的面說起了正事。
“長陽伯府上太夫人大后日做壽，禮我已經(jīng)備好，青釗既從書院休假在家，不若代我與你父親去一趟，好生問候太夫人?！?p> 長陽伯長女與顧青釗定了親，因先伯爺去世一年孝期，兩府婚事耽擱下來。
照顧持明如今情況，這婚事恐怕又要耽擱三年。
畢竟是定下的姻親，謝澤妘本該親自走一趟，可她實(shí)在放不下顧持明的身體。
顧青釗聞言，凝神應(yīng)是。
可不等他走這么一趟，長陽伯府上先來了人奔喪。
隔兩日的凌晨，天邊啟明星起，晨光似有若無。
謝澤妘若有所覺，抬手觸碰身旁人的手腕。
冰涼一片，脈搏全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