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尹知月這才恍然,難怪,難怪他這幾日都對她好得奇怪。不僅不像之前那樣跟她針鋒相對了,說話也溫溫柔柔的,一點都不像之前的模樣。
她還以為他被奪舍了呢,沒想到竟是因為這。
當下不在意地揮揮手,道:“咕咕很機靈的,平常的小貓小狗都傷害不了它。如今它也算完好無損地回來了不是?你就不用太過在意的啦?!?p> 事到如今了,她竟然還想著安慰他。
蕭景凌垂著的眸子里閃過一抹暗色,不知該說這姑娘傻還是不好糊弄。
再抬起頭來時,眼中卻滿是難過。
混跡花樓多年,他早已熟悉各種表情的轉換。
只見他看著尹知月道:
“不知為何,當時我便想著,要是有一天,遇到危險的不是咕咕,而是我十分在意的人,可我卻只能像個殘廢一樣坐在輪椅上望著,那該是種何等殘酷的懲罰?”
尹知月夾菜的動作停了下來,她伸著筷子,愣愣地看向他。
少年坐在她對面,目光清澈,表情誠懇。
這倒是她沒想過的。
她不知道,蕭景凌能夠想得這么長遠。
“不會的啦。”
她干巴巴地擠出一句安慰人的話,說完卻連自己都不是很能確信。
接下來,尹知月沒有再開口說一個字,甚至只草草扒了兩口就匆匆離去。
蕭景凌卻知道,她被他說動了。
唇角無聲地勾起。
真正的試藥是從第三日開始的。
尹知月說,她先前的方子主要用于調理他的身子,使之達到陰陽平衡,長此以往,他體內(nèi)的寒毒自然會被消解,對身體的損傷也不會很大,只是時間比較漫長罷了。
而如今他的身體偏性較弱,若是突然換用猛藥,無異于改弦易轍,身體會出現(xiàn)極大的藥物排斥反應。她也不確定這些反應對他的身體會有什么危害,只能根據(jù)癥狀調整藥方,在不斷的試錯中尋找能夠根治寒毒的方法。
換言之,在他的腿疾被治好前他都是要不斷試藥的,而這個過程會給他的身體帶來極大痛苦,也很有可能會對他的其他器官造成損傷。
一切都未可知。
但如果他捱過去了,那自然是苦盡甘來,短期內(nèi)就能夠立馬站立起來。
蕭景凌眼前一亮。
他自是不會在意為此要付出多少痛苦的,反正孤注一擲的事他也沒少做,不過賭一把罷了。
于是他看向尹知月,眼神晶亮。
“我相信你?!?p> 尹知月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繞了繞耳邊的頭發(fā),扭捏道:“我學醫(yī)也才沒幾年,你還是不要太抱期望得好?!?p> 蕭景凌以為她只是謙辭,沒想到才過幾日,他就對她這話有了更深刻的認知。
“你確定,你加這種東西沒問題?”
他看著方子上的“砒霜”二字,眉頭緊鎖。
心中甚至隱隱有了猜測,這妮子不會是知道了他弄死咕咕的事實,挾機報復吧?
偏巧尹知月眼神躲閃,好似真有那么些不確定。
“爺爺說過,藥食同源,這世上本來就沒有什么‘毒藥’和‘良藥’之分,只要把握好配伍和尺度,‘毒藥’也可用作‘良藥’。”
話是這么說沒錯,但蕭景凌聽出不對勁來。
他問:“那配伍呢?用量呢?這些你可知道?”
尹知月被說穿心事,臉立馬就燒紅了臉。
她一把搶奪過方子,猶自嘴硬地道:“那我先少用點,看看效果,反正吃不死人就是了?!?p> 這話說得……
倒也確實沒毛病。
蕭景凌自知道尹知月的不靠譜后,也不敢真的每一次都親自試藥了。
他命人養(yǎng)了許多小兔子,再令人用一些特殊手段廢掉兔子的下肢,再送去給尹知月試藥。
尹知月一開始挺抗拒來著,后來也慢慢接受了。
這一日,蕭景凌帶著那只神似咕咕的小鳥來到了尹知月的院子。尹知月的院子已然成為了一小間藥舍,此時她不知又調配了些什么,正在觀察那些兔子的反應。
小鳥是他找尹知月“借”的,他言說尹知月不在的那幾日他都熟悉了咕咕的陪伴,因此借它幾日等她配好藥了再還給她。
尹知月卻說他小氣,故意拿咕咕的生命安全威脅她給他配藥。
見她理解岔了他的意思,蕭景凌沒有解釋。
這樣更好,到時候他下手的時候,就更加不會有什么莫名奇妙的愧疚之情了。
時間來到這日,他帶著“咕咕”來到藥舍。
藥舍里種滿了各種草藥以及蔬菜瓜果,不知情的人只會以為這是一片菜地,以為新進府的尹姑娘是個“小菜農(nóng)”。
而這,就是蕭景凌的目的。
尹知月見到他來,還很是開心。
見到他肩膀上的咕咕,也很是熱心地打著招呼。
“咕咕早啊,今天拉粑粑了沒有,拉了幾次,可還順暢?”
蕭景凌黑了臉。
他覺得她是故意的,但又找不到證據(jù)。
好在尹知月也知道適可而止,見成功把他逗生氣之后,就開心地哈哈大笑,然后就回屋配藥去了。
蕭景凌看著她歡快的背影,心中難得地生出一絲不忍。
他仿佛已經(jīng)預料到,她現(xiàn)在笑得有多開心,等會兒就會哭得有多慘。
只是時間問題罷了。
蕭景凌決心將這時間延長。
尹知月連在屋子里忙了一個多時辰,她今日心情良好,加上剛才還惡整了蕭景凌,不由得開心地哼起歌來,就差蹦蹦跳跳了。
卻聽屋外一聲脆響。
她還以為是人打翻了東西,便不在意地朝外喊道:“怎么啦?”
沒有人回應。
她奇怪地擦了擦手然后往外走去,就見一排排兔籠旁,一只籠門大開的籠子,一只摔在地上的碎碗,還有籠子旁拼命掙扎的熟悉身影。
“咕咕!”
她發(fā)出一陣撕心裂肺的尖叫,然后一個箭步上前,將那弱小可憐的家伙拾了起來。
“咕咕你怎么樣了,你不要嚇我!”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了下來。
捧著“咕咕”的手都是抖的。
“小景!小景——”
她朝外喊道。
這時她已經(jīng)慌亂到忘了自己是個醫(yī)者的事實,而是下意識地向外尋求幫助。
然而沒有人回應。
“遠晝——”
她哭了起來。
遠晝及時出現(xiàn),而在這之后,蕭景凌才姍姍來遲。
“怎么了?”
他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模樣,看著尹知月手中的“咕咕”,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咕咕它……它怎么了?”
見人來了,尹知月才回過神來,這時她倒想起自己醫(yī)者的身份來了。
可“咕咕”是鳥,沒辦法給它望聞問切,她只能用最簡單的方法,將耳朵貼到它肚皮上,聆聽它的心跳。
越聽,尹知月眼中的淚珠越大,及至后面,她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咕咕……咕咕,你不要丟下我?!?p> 她哭得不能自已,整個人跌坐在地上。
蕭景凌到底不忍,推動輪椅走近前去。
“是不是,是不是這籠門沒關好,咕咕不小心誤吃了里面的東西?”
他看向空空的兔籠,還在試圖為“咕咕”的死尋找解釋。
尹知月邊哭便道:
“咕咕……咕咕是只靈鳥,它、它懂藥性的,不會亂吃不該吃的東西?!?p> 這就是說有人嫁禍了?
蕭景凌眸子暗了下來。
他主動摟住她的身子,似一個父親安撫女兒一般,拍著她的背道:“若真有人想致咕咕于死地,你放心,我一定不會放過他的?!?p> 他這么一說,尹知月反而松了口,抱著他的腿哭道:
“是我,一定是我,是我忘了鎖好籠子,不然咕咕也不會亂吃東西了。”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與她“失戀”那幾日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
蕭景凌仔細想想,好似她來他身邊之后,便一直情緒大起大落的,尤其是這兩次“咕咕之死”,都是由他一手促成。
心中不禁生出了一絲罕見的愧疚。
他拍著她的背,半是安撫半是贖罪地道:“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咕咕也不會這樣,你怪我吧,如果這樣能讓你心里好受一點的話?!?p> 尹知月哭得更大聲了。
其后幾天,尹知月都沒怎么跟他講話,而是眼睛紅紅的,一副哭慘了的模樣。
蕭景凌曾問她將咕咕葬了在哪里,她卻掏出一個瓶子,道:“我將咕咕火化了,咕咕是神醫(yī)谷的人,死后自然會埋在神醫(yī)谷里。”
蕭景凌怕她因此又回神醫(yī)谷去,這樣他的腿疾說不定又要耽擱一段時間了。
但尹知月卻只是將瓶子放進了隨身的香囊,沒有提回神醫(yī)谷的事情。
好不容易解決咕咕之死留下的隱患,那邊又來了一個邀約。
梁婉要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