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其實懷疑尹知月,只是蕭景凌性格使然。他從小生活在復雜的環(huán)境里,身邊的一切都充滿不確定性。他也曾有年幼無知的時候,以為身邊的人對他笑是笑,對他哭是哭,直到長大一點了,才知道那些人都帶著面具,那些表情背后,都別有深意。
晏南丘是他遇到的第一個,對他毫無保留的人。
她不提防他,不算計他,她對他笑便是笑,對他哭便是哭。
她曾說過,只要他不主動傷害她,他們便永遠不會成為敵人。
而如今,尹知月,是第二個。
但尹知月又與晏南丘不同。
晏南丘很聰明,她像一只敏捷的豹子,會在親近的人面前展露肚皮,但一旦受到攻擊,她就會迅速咬下敵人的頭顱,并將之扔到人群里,懸首示眾。
尹知月則像一只臭鼬,體型嬌小憨態(tài)可掬。她背靠神醫(yī)谷,眾人皆知神醫(yī)谷醫(yī)毒雙絕,這便像臭鼬的毒氣一樣讓眾人對她敬而遠之。
可她不知道的是,毒氣是不致命的,對那些豺狼虎豹來說,臭鼬與一般的萌物無異,她臨死的掙扎可能會讓他們短暫地苦惱一陣,但相對猛禽而言,都是不值一提的威脅。
因此,尹知月的率真便顯得尤為不諳世事和單“蠢”。
蕭景凌有意縱容這份天真,并且壞心眼地期待她被“欺負”的畫面。
想到這,他氣惱的情緒消散許多。
仔細想想,尹知月雖然出現(xiàn)的時機不對,但他也算達到了他的目的。他已經(jīng)成功為晏南丘擋刀,并且阻止了蕭景琛發(fā)現(xiàn)晏南丘女兒身這一進程。就算效果遠不如預期,但晏南丘無論如何都會記下這份恩情。
既如此,那如今只剩下怎么處理尹知月身份的事情了。
蕭景凌蘇醒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靖王府,蕭景琛思索一番,先著人往宮中回報,再出門去往七皇子府。
路上遇到了明顯也是聽聞了消息的晏南丘,蕭景琛便干脆邀她一同上車。
這幾日京中徹查行刺之事,因晏南丘也是當事人之一,吏部便準了晏南丘幾天假,全力配合大理寺調(diào)查此事。
其間,蕭景琛也有參與,因此這幾日兩人同進同出,倒是不會惹人非議。
靖王府的馬車較一般馬車寬大些,晏南丘恪守尊卑,恭謹?shù)刈诳拷囬T的地方。
蕭景琛看著她低頭靜默不語的模樣,不知怎的,冒出一句:“七夕那日,我原本是想去尋你的?!?p> 卻不知怎的,被雜事纏身,沒有脫身開去。
后半句他咽在了肚里。
晏南丘聽出他言外之意,接了一句,道:“若王爺有來,興許七皇子就不會受這么嚴重的傷了??磥砣f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p> 也是旁敲側擊說他們有緣無分了。
兩人皆是人精,蕭景琛又怎會聽不出她話里的意思來。
當下“嗯”了一聲,轉眸看向窗外。
皇子府離得不遠,但蕭景琛明顯知道晏南丘必會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時間出門看望蕭景凌,這才故意“順路”載了她,因此耽擱了一會兒。
他們到的時候蕭景凌已經(jīng)在下人的服侍下起身進食了。
因為傷到肺腑,蕭景凌的動作幅度不能太大。下人們便在他身后墊了墊子,好讓他靠在床上。
飲食也是以流食為主,輔以湯藥,便于吸收。
見到人來,蕭景凌眸光一亮。
平淡地喚了一聲:“三哥。”
又轉眸看向晏南丘。
“晏哥哥也來了?!?p> 都是近侍,也沒什么外人。晏南丘便沒顧上那些虛禮,快步上前越過蕭景琛,道:“今日感覺怎么樣,可有哪里不妥?”
蕭景凌孱弱的臉上露出一抹笑,很是開心地道:
“看到晏哥哥好好的,我這心里比吃了蜜還開心,哪里還會有哪些不妥的呢?”
看他這么虛弱卻還強撐著哄她開心的模樣,晏南丘心里更過意不去了。
正要說些什么,蕭景琛卻擋在了她身前。
“胸口上被捅了一個窟窿還笑得這么開心,當心惡化成肺癆。”
說著,卻是自然而然地拿起了他露在床邊的手,把起了脈。
蕭景琛不是專業(yè)的大夫,只能把出人的脈象是強勁還是虛弱。待發(fā)現(xiàn)蕭景凌脈象平穩(wěn)只是有些虛之后,放下了手。
而蕭景凌則捏著他被把過脈的那只腕子使勁地搓著,好似被什么不潔之人碰了似的。
平心而論,他不討厭蕭景琛,甚至也為夢中他所做的那些豐功偉績暗贊不已。
夢中,晏南丘死后,蕭景琛改年號為“興業(yè)”。
興業(yè)五年,蕭景琛御駕親征。先是一舉收攏隴西各部落,后又讓東夷各小國成為其附屬國。
他在位三十年間,南征北戰(zhàn),一舉讓大梁版圖擴大了一倍多,若不是最后薨于一場惡疾,恐怕連大齊國國都都要被并進去。
若說他只是個會打仗的皇帝就罷了,偏偏他征戰(zhàn)的這些年,百姓安居樂業(yè)。他也曉得連年征戰(zhàn)勞民傷財,便戰(zhàn)幾年,休幾年。如此往復,讓大梁一舉成為當代最強大的國家。
蕭景凌的夢境在蕭景琛死后嫡長子繼位便戛然而止,此后大梁盛世是否能夠延續(xù)下去他就不得而知了。但從一個男人的角度來說,蕭景琛無疑是成功的,并且終將成為眾多史書謳歌的皇帝榜樣。
可對蕭景凌來說,皇權霸業(yè)不是他心之所向。他所關心的,只有晏南丘的未來。
所以說,蕭景琛不會是他的敵人,但也不會是他的戰(zhàn)友。
見蕭景凌一副嫌棄樣,蕭景琛的拳頭握了又握,到底沒說什么,反倒是一旁“觀戰(zhàn)”的晏南丘,露出了一絲笑意。
她這抹笑對蕭景琛來說,真可謂“久旱逢甘霖”。他已經(jīng)記不清,自回京之后,晏南丘有多少次像這般毫無負擔地微笑了。
一次?還是兩次?
反正不多。
這抹笑讓他罕見地有了一絲危機感。
他便負起手來,道:“按以往戲折子上演的,這一出《英雄救美》之后便該是《以身相許》的戲碼,可惜,南丘不是女兒身,否則本王定要起筆上奏,為七弟謀求這一樁美滿之事?!?p> 他是說者無心,但聽者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