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去與留（一）
聽到千莫玨痛呼出聲，我心里有些歉疚。但我并不是故意如此，我只是驚慌羞赧。因?yàn)榉讲庞喙馄骋娗貛X淮端了稀粥正要進(jìn)來，我顧不得千莫玨話還未說完，只得將壓在我身上的他用力推開，迅速起身退到了一旁。
“主子！”秦嶺淮緊跑幾步，將托盤往木凳上一放，扶起已滾到地板上的千莫玨。
秦嶺淮將千莫玨扶到床榻上重新坐好，剛要開口詢問傷勢，千莫玨抬手制止了他。秦嶺淮只得閉上嘴，端過來稀粥恭敬地遞上。
千莫玨竟有些惱意地瞪了秦嶺淮一眼，隨后他干咳兩聲，順勢接過那碗稀粥。但不知是不是手一時(shí)無了力氣，碗險(xiǎn)些在他手里摔了。幸好秦嶺淮及時(shí)捧住，將碗接了過來，“屬下喂主子喝吧?！?p> “多事！”千莫玨臉色更是不悅。
秦嶺淮愣了愣，旋即如有所悟般地忙跪下道：“主子，屬下還要去外面巡視，只得先退下了?！鼻貛X淮起身卻是又走到我面前，將碗小心地塞到我手里，有些嬉笑地道：“還是有勞碧塵小姐將這粥喂給主子吧?！闭f完，麻溜溜地疾步離開，還順便將房門給帶上了。
房間里又歸于平靜，空氣里緩緩彌溢起了飯粥的淡淡馨香。
“我這手臂沒有力氣，此刻腹中又饑得緊?！鼻k右手按壓著左臂，卻是沒有抬頭看我地說道，“你......你可否......”
看在他確實(shí)重傷在身的份上，我且喂他一碗粥好了。沒等他吞吞吐吐說完，我已坐在他旁邊，拿了湯匙遞到他嘴邊一勺。
千莫玨看著我，怔了怔，眼里卻掩藏不住地蕩漾起了笑意。他張嘴一口咽下，卻皺了皺眉，有絲委屈地道：“有些燙了。”
誰讓你囫圇一口吞下！我心里埋怨著，但再舀起一匙我便先輕輕吹了八九下，再遞到他嘴邊。
這次千莫玨倒細(xì)嚼慢咽了，只是等咽下去，他仍皺了皺眉，“又有些涼了?！?p> 果然是金貴的主兒，真難伺候！
我忍住要修理他的沖動，再舀一匙，心里默數(shù)著只吹五下，比上次少吹幾下，溫度該是剛剛好了。
“燙了。”千莫玨挑了挑眉。
他是在考驗(yàn)我掌握火候程度的能力么！我就不信達(dá)不到你滿意！
吹六下，應(yīng)該沒問題了吧。
“涼了。”千莫玨仍是不滿地?fù)u了搖頭。
......“燙了！”“涼了！”......如此反復(fù)了幾次，我終于按捺不住耐心，將湯匙往碗里一摔，對千莫玨怒目而視。
千莫玨看我生氣的模樣，竟有些理直氣壯地辯駁道：“你夫君傷成這樣，你該是好好心疼的?！?p> 我倏然一驚，其實(shí)他不過只是想讓我這個(gè)妻子對他好一些罷了。
但他這反復(fù)無聊的做法，當(dāng)真是幼稚了些。我望著他此時(shí)眼神里那絲不易察覺的乞求，稍稍起身，在他的薄唇上輕啄了一口。
看著他怔住的神色，我仍裝作生氣地道：“你若是不擔(dān)心我也中了毒，你且如此鬧下去?！?p> 我將整碗遞了過去，如我所想，千莫玨乖乖地接過，幾口喝了個(gè)干凈。
接過他手里的空碗，我將另一碗粥端來，打算讓他繼續(xù)喝下。
“你的。”千莫玨淡笑了笑，“總是覺得你也空著肚子，所以才讓秦嶺淮準(zhǔn)備了兩份?！?p> 但我卻覺得，他是因?yàn)榕挛茵I著，才讓秦嶺淮去準(zhǔn)備了飯粥，他自己餓與不餓倒不重要。
不過，這一天一夜除了早上吃了些飯菜，腹中確實(shí)早已消耗得沒了東西，這會兒當(dāng)真覺得餓得慌。
“可要夫君喂你？”千莫玨問道，卻是看著別處。
我又沒有受傷，何須他來喂！不僅僅是因?yàn)檫@個(gè)，只是想到這樣互喂的方式當(dāng)真太油膩了些，讓人覺得怪難為情的。
我擺擺手，拒絕他的提議，自己躲到一邊去喝，總不能讓他瞧見我“不成體統(tǒng)”的吃相吧。但我知道，喝粥的聲響在這寂靜的深夜里還是出賣了我的“矜持”，因?yàn)槲移骋娏饲k時(shí)不時(shí)無奈搖頭的模樣。
我突然想起伊心和柳兒還在府外為我擔(dān)心著，便告訴千莫玨我要去帶她們進(jìn)來?？伤o握著我的手，不允許我離開他的視線，只吩咐守衛(wèi)先將伊心和柳兒安頓好，讓我就歇在此處。
歇在此處？
千莫玨平躺在床榻上，用手掌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直直望著我。
我扭捏著退后兩步，“我守在床邊就好?！?p> 聞言，千莫玨的眸子沉了沉，“過來?！?p> 且聽他的吧，不就是睡在旁邊么，反正我與他已是夫妻，還怕別人笑話不成。不再扭捏，我脫掉鞋子，爬到他身邊躺了下來。
望著屋頂黝黑的一片，我能感受到身旁他輕微的呼吸，那么近，近得我的心跳咚咚咚直響，近得全身隨著那每一下的跳動里都嘗到了絲絲甘甜的味道。
千莫玨也一樣望著屋頂，靜享默然。片刻后，他的右手尋到我的左手，緊緊握住，“自你離開京城后，于我再無一日安穩(wěn)之覺。今日，終于可以安心一眠了?！?p> 我側(cè)頭瞧他閉上了眼，那神情里盡是難以名狀的疲累，和附在疲累之上的一抹舒然的笑意。我無話，只是將他的手握得更緊。于他如此，于我，今日也該是久違的好眠了。
......
天明，我還是早早地醒了過來。翻身坐起，發(fā)現(xiàn)身旁的千莫玨竟熟睡得像個(gè)孩童。受傷使他耗損了不少元?dú)?，一時(shí)半會怕是休息不過來。我輕手輕腳地下了床，見他并未被吵醒，便徑直出了房門。
問了守衛(wèi)得知了伊心和柳兒的安頓之處，我便火急火燎地奔了過去。她們倆一夜未睡，早已在房中坐立難安，正商議著不顧守衛(wèi)的阻攔去求見廖無鈺允許她們見我一面。如今看我平安無事地站在面前，她們總算放下了懸著的心。
見到了她們，便想起了決絕上路的姬希。我心中竟有稍稍的寬慰，幸好姬希不顧我那“兩日”之言上了路，不然我怕是真要失約于她。千莫玨重傷如此，我當(dāng)真不能隨意丟下他離去。但今后究竟是去是留，我已打定了主意——去南夷國！但等完成了自己的信諾，我定是要回到千莫玨身邊的。
對于我如此主意，千莫玨怕是不會答應(yīng)。我只能尋機(jī)將事情原原本本地講給他聽，以求說服他同意我的決定。只是免得他動怒加重了傷情，還是等他身體好一些再與他一談吧。
帶上伊心和柳兒，我去見了秦嶺淮，詢問他千莫玨養(yǎng)傷期間應(yīng)注意的飲食。他一五一十跟我講了上官道人解毒后對他叮囑的某些禁忌，還順便說了一件重要的事。一大早廖老爺子便啟程回京了，但讓廖無鈺留了下來，負(fù)責(zé)千莫玨的安全。
秦嶺淮說，廖老爺子先行，是想早日回到京城，詳細(xì)地向皇上稟報(bào)四皇子遇刺之事，以求盡快抓到幕后主使。他說，當(dāng)時(shí)行刺的殺手眼看要被抓時(shí)，都毫不手軟地自行了斷了。而那些被帶回來的賊匪不過是被人利用了，于行刺之事根本毫不知情。
對于幕后主使，我暫不關(guān)心，只是琢磨著另一件事。廖老爺子當(dāng)初是立了軍令狀要將千莫玨帶回的，如今只身返京，且不說他的老臉往哪兒擱，除了要上稟遇刺之事，他怕是為千莫玨的拖延回京正好尋個(gè)再合理不過的理由，也為耽誤婚期尋了個(gè)借口。他還是不肯接受我成為千莫玨的妻子吧?
不止是他，包括雎妃娘娘，洛離、大夫人、洛碧卿一家，怕也是沒有一個(gè)人肯接受。尤其那個(gè)信親王千莫煜，早已防患于未然在我的身體里種下了血蠶。想到今后我與千莫玨在一起的艱難之路，我不禁暗暗嘆息。但嘆息歸嘆息，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思想也不是白有的！只要我與千莫玨心意堅(jiān)定，何難也該是能擺平的。
從秦嶺淮那里出來，我?guī)е列暮土鴥河謥淼搅撕苫ㄌ?。想著要為千莫玨補(bǔ)一補(bǔ)身子，采些荷花，做一道清湯荷花雞。
我與伊心、柳兒沿著塘邊好不容易才采到了兩朵荷花，就見武義急匆匆地跑來，帶著滿頭的大汗。
“碧塵小姐！主子胸口不知怎的痛得厲害，你快去瞧瞧吧！”
我心頭一顫，慌忙往前奔。懸著的心到了嗓子眼，卻是理智地對追在身后的武義問道：“可去請了大夫？”
“主子不讓去請大夫，只讓屬下們來尋碧塵小姐！”
我的腳步驀然頓住，千莫玨該不是又胡鬧吧?但很快我便又超前趕去，心里還是怕有個(gè)萬一。
匆匆來到院子，我遠(yuǎn)遠(yuǎn)地便從敞開的房門看到了正來回踱步的千莫玨。只是武義忽高喊一聲：“碧塵小姐來了！”千莫玨不及回身，趕忙扶住了身旁的梁柱，脊背頓時(shí)顯得顫顫巍巍。同時(shí)，他還將右手按在左胸口上，似乎疼痛得難以忍受，只得微微屈背緩解。
我心里松了一口氣，果然是裝的！但我沒有拆穿他，只是走到他面前，配合地問道：“可是心口疼？”
千莫玨點(diǎn)了點(diǎn)頭，竟有些哀怨地看著我，“方才你去哪兒了？”
我舉了舉手中那兩朵緋紅荷花，方才心急竟一路攥著它們而來，“本打算給你做道美味，不過今日怕是做不成了?！?p> 千莫玨對我似是失而復(fù)得的珍寶，竟忍不得我半刻離開。罷了，清湯荷花雞他日再做，只吩咐武義讓廚房燉些營養(yǎng)雞魚來，讓伊心和柳兒一塊跟著去，盯著廚房用才新鮮些。
我望著千莫玨看我的眼神，輕笑道：“不疼了？”
千莫玨臉上閃過一絲尷尬，不回話，徑自回到床榻上去休息。
我將房內(nèi)本來放畫軸的一個(gè)細(xì)長瓷瓶騰出來，擦拭干凈，灌滿清水，將那兩朵荷花插了進(jìn)去。擺弄好荷花最美的姿態(tài)，我靜靜欣賞了片刻。
未回頭，我勾起唇角，對千莫玨說道：“你若是無聊，我便尋些書來給你?！逼鋵?shí)，我隱去了下半句沒有說，“不必一直盯著我看?！?p> 頓了片刻，千莫玨出聲道：“是無聊了些，但上官道人曾囑我肅毒期間不宜勞累，書，他日再看也罷?！?p> 你是病人，且說什么便是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