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外的林蔭路確實令人感到?jīng)鏊?,沒了烈日的直射,人馬都應該好受些了。可我心里卻依舊灼熱著,平靜不下來。路上我?guī)状蜗雽ηk開口,可話到嘴邊,又被我咽了下去。因為我知道,我依然說不出他想聽的話。
“鐺!”
突然一聲異響,打斷了我的思緒,好像是什么硬物撞到了馬車上。
似乎也一直陷在自己思緒里的千莫玨身子驟然繃緊,眉頭也緊鎖在了一塊兒。
“有暗箭!大家小心!”
隨著秦嶺淮忽地高喝一聲,我的心惶然提了起來。
千莫玨神色一凜,掀開帷裳。我好奇又緊張地湊了上去,但見數(shù)十支冷箭“嗖嗖嗖”地從兩旁的小山坡上俯沖而來。
“待在里面!”千莫玨回首望我一眼,迅速從車上一躍離去。等我在尋見他時,他已在馬背上,手里的寒龍劍已然出鞘,似等著嗜血。
又一波冷箭俯沖而來,我駭?shù)泌s緊退回車篷,縮在角落里。外面金屬碰撞的錚錚之聲令人心顫,緊接著亂哄哄的喊聲從四面八方也圍了上來。
我壯著膽從側窗望出去,發(fā)現(xiàn)山坡上大約百號人舉著大刀像洪水一般朝這邊涌了過來。
“大膽山賊!我等是朝廷重臣,休要造次!”廖老爺子被廖無鈺和手下幾名侍衛(wèi)護在中間,沖著砍殺來的眾人大喝道。
但他的威懾并沒有用,那群山賊像耳聾了一般,直沖到跟前,不管不顧地動起手來。
瞧這陣勢,好似要有一番大戰(zhàn)??蓪Ψ接邪偃?,而我們加上那幾名侍衛(wèi)也不過十三人,還包括我。但現(xiàn)在不光是湊人數(shù)那么簡單,我別成為千莫玨他們的累贅就是好的了。
每個人都被數(shù)倍于自己的山賊圍攻,尤顯得勢單力薄。而山賊也沒有放過我,氣勢洶洶地朝車篷砍來。
我大驚,本能地向車篷后方縮,卻不知后背也是砍來的山賊。
千莫玨不知何時奔到了馬車旁,迅速從馬上一躍到了車頂。他將寒龍劍一掃,馬車旁的山賊盡皆沾了劍傷,稍稍往后退去。他乘勢追上,殺了幾名山賊,暫時解了我的圍。
這時,秦嶺淮一劍刺殺了另兩個山賊,奔到千莫玨跟前,帶著些許的緊張稟報道:“主子,這些人不像是普通的山賊!”
千莫玨似早有察覺,凌厲地掃視那群山賊,冷言道:“里面混著殺手。”他回身望了望我馬車的方向,吩咐秦嶺淮道:“保護好她!”說完,縱馬朝前奔去。
透過帷裳的縫隙,看著他的背影迅速遠去,我害怕又有些心涼,他為何不親自保護我?
但很快我就為自己的這種想法感到愧疚,因為我發(fā)現(xiàn)有些身手頗高的山賊也不再戀戰(zhàn),而是快速地向千莫玨飛奔的方向追去。
秦嶺淮再砍殺掉兩個山賊,望著那個方向緊皺起眉頭,“目標果然是主子!”
廖老爺子也發(fā)現(xiàn)了蹊蹺,沖廖無鈺大喊:“快去保護玨兒!”
廖無鈺的馬已然奔去了,后面緊跟著武德和武義。
很快,這邊的山賊已被砍殺得寥寥無幾,廖老爺子狠蹬一下馬肚子,也追了過去。
人影都消失在林蔭后,我根本瞧不見具體情況。我著急地鉆出車篷,想自己駕車追上前去查看??神R車的韁繩剛被我抓在手里,就被秦嶺淮扯了過去。
他一手牽著韁繩,一手握劍刺殺掉圍攻的最后一個山賊,“碧塵小姐,你好好待在馬車里!”
望一眼路上橫七豎八亂陳的尸體,一攤一攤的血跡令我想作嘔,不是因為惡心,而是因為膽戰(zhàn)心驚。
這個時空的生命仿佛很是容易逝去,千莫玨會不會......會不會成為其中的一個?
此刻我的心臟正揪在一塊兒,難受得緊。從小到大,我還從未有過如此感受。我轉過頭,緊盯著秦嶺淮,用不容反駁的語氣說道:“我要去看看!”
“不可!”秦嶺淮臉上雖也是一片擔憂之色,但仍反抗著我的提議,“碧塵小姐難道不知,主子引走那些人,不僅僅是為了試探他們的目的,也是為了將危險帶離你身邊!”
我自然知曉!可越是知曉了他的心思,我越是擔心。這種感受,如坐針氈。
“那你快去幫忙,我怕他應付不了!”不讓我去,我只得催促他去了。
“主子命令我留下來保護你!”秦嶺淮皺眉。
“你主子若是有什么不測,你還聽誰的命令!”我急言道,“你放心,我會好好藏起來,等著你們回來?!?p> 秦嶺淮盯著我,眉頭皺得更深,“你莫非又要趁機逃走?”
“這個時候我會自己逃走么!”我生氣地剜了他一眼,旋即從馬車上跳下來,將駕車的位置騰出來給他。他的馬在方才的混亂中被山賊砍傷,這會兒已氣力不支臥倒在了地上。
似是在斟酌我話語的可信度,秦嶺淮看著我,仍是一片狐疑的神情。
我著急地將他推上馬車,義正辭嚴地道:“你只管去幫四皇子!我發(fā)誓,我決不會趁此逃走。若有違誓言,今日我便命喪于此!”
秦嶺淮終于被觸動,重重地點了點頭。囑我小心藏到密林處后,他一揚鞭,伴隨著馬兒嘶鳴,迅速絕塵而去。
馬車很快消失在林蔭后,而我也鉆入密林,繞著追了上去。不親眼見到千莫玨,我怎會安心!不過,我要保護好自己不被發(fā)現(xiàn),這樣才不會成為他們的負擔。
密林里雜草叢生,我一路披荊斬棘地穿梭,因為不小心,左臉被伸出來的枝條刮出了一道血痕,胳膊處的衣裳也被劃破了。但這些我都顧不得,只想趕快見到千莫玨。
漸漸的,有廝殺聲越來越清晰地傳進我的耳朵。我緊趕幾步,透過密林的縫隙瞧見了正殺意肆流的戰(zhàn)場。
只一眼我便尋見了千莫玨的身影,因為那處的氣勢最為駭人。雖然圍攻千莫玨的山賊只有七八個,但那幾個人個個功夫不低,刀刀要取人命,使得千莫玨沒有絲毫的喘息機會。他們不是普通的山賊,而是身懷絕技的殺手!這些殺手的目的,是要索千莫玨的命嗎?
我盯著千莫玨,緊攥的手心已全是冷汗。他的神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冷絕狠厲,手中的寒龍劍使得既快又狠。他身上印染的斑斑駁駁的血跡,說明死傷在寒龍劍之下的殺手已不在少數(shù),但一個殺手倒下,就有兩個殺手補上,竟都毫不懼怕丟掉性命,只一味地取要害進攻。只是,那血跡里,會不會有他自己的?他有沒有受傷?
誰去幫幫他?我急切地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其他人都被眾多的山賊包圍,完全自顧不暇,更遑論去幫千莫玨!這恐怕是殺手為達到他們的目的所采取的戰(zhàn)略!
離千莫玨最近的秦嶺懷突然加快刺殺速度,尋得一個突破口,迅速飛躍上馬,駕著馬車直沖向圍攻千莫玨的殺手。秦嶺懷應是想將千莫玨帶離此處,但就在馬車沖散殺手的同時,其中一個殺手手起刀落,拉車的馬頭瞬時落地,血涌如注。在無頭馬兒栽倒在地之前,千莫玨一把將秦嶺懷從馬車上拽了下來,免了他被車架子砸到。
“休要再違抗我的命令!快去!”千莫玨將秦嶺懷一推,又與圍上來的殺手糾纏起來。
秦嶺懷揮劍上前,“您要是有什么不測,屬下還聽誰的命令!還違抗誰的命令!”他一劍劃破其中一名殺手的脖子,“這也是碧塵小姐說的!”
千莫玨的眉心蹙成川字,表情有一刻的出神,于此,他的動作便也慢了一拍——
“?。 蔽倚睦矬@叫,手不由隔空向千莫玨伸去,妄想抓住從千莫玨背后死角刺來的利刀。
幸好,幸好秦嶺懷眼明手快用劍擋住了殺手偷襲的那一刀。我緊縮起來的心稍稍松了松,但忍不住埋怨千莫玨,他這個時候怎么能分心!若不是秦嶺懷護著,此刻他的后背已被刺穿,可能性命就此......
千莫玨似乎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失誤,眼神驟然一寒,將心力集中在應付殺手上。
其實,千莫玨此時已顯出些吃力,我萬般不想承認??伤吘故欠踩?,即便他再厲害,也難抵不停歇的進攻。這,該如何是好?!
除了此事令我心駭無措,還有一點,攪擾著我心神不寧。
我的雙眼在千莫玨周圍來回尋索,好怕那些殺手有什么出其不意的舉動。先不去想幕后謀劃者可能是誰,作為殺手的他們,從來都是勢必要完成任務的!
“駕——駕——”
迎面路上傳來洪亮的趕馬聲,我緊張地抬眼望去,見狹窄的林蔭道上一列軍兵馳馬而來,為首的竟是廖老爺子!
“都給我拿下!”廖老爺子雙眼通紅,下令間揮手抽出馬背上的寶劍就帶頭沖殺進山賊群中。
我喜出望外,廖老爺子請來了救兵!我扒拉開身前的雜草,想將千莫玨的一舉一動看得更清楚些。突然,一束亮光閃進了我的眼中。待我弄清了那是何物的反光時,胸口仿佛驟然失了心跳!那是金屬箭頭反射過來的刺眼光亮,原來遠處的雜草里竟埋伏了暗箭手!他們已搭箭上弦,只等抓住合適的機會,射向早已盯住的獵物,而這個獵物正是千莫玨!
我的心懸在嗓子眼,不得回沉。我正要沖出去向千莫玨高喊“小心”,有一個黑影卻比我快了一步。不知他是從哪兒竄過來的,只見他手中的劍迅速劃出一個弧度,那名暗箭手連哼都沒哼一聲便直挺挺地倒下了。
廖無鈺也是一個身手不凡之人!有他相護,我應該可以稍稍放心千莫玨的安全了。
殺了那名暗箭手,廖無鈺并未松懈,而是繼續(xù)環(huán)顧四周,警惕地尋找著什么。難不成暗箭手不止一個?!這種意識一出,又令我身心都緊張起來。
分心尋思間,突覺一股劍氣迎面而來。
“是我!”我驚呼。
劍尖在離我一尺遠的地方停了下來,廖無鈺卻沒有立即收回利劍,而是緊盯著我,眼神里閃爍著一波又一波的心事。
我沖他搖了搖雙手,拉回他莫名的出神:“你無需管我,快去護著四皇子!”
廖無鈺微微皺眉,“你,也想用毒箭暗殺他么?!”
用毒箭暗殺......?怎么可能!
廖無鈺怕是誤會什么了!可即便此刻我出現(xiàn)在這密林中不合乎常理,但我雙手空空,何來的毒箭,又何來的暗殺!廖無鈺絕不是愚鈍之人,這淺顯的道理他不可能不明白。可他,為什么還那樣說?
一時想不明白,我只得向他解釋道:“我只是不放心千......不放心四皇......”
“嗖——”
突然而來的呼嘯,一支暗箭擦著我的耳邊竄了出去。
我的話已說不上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支暗箭從眼前飛過,刺穿過一根長葉草,流下一滴褐色液體,便直直地向千莫玨的心臟射去。
廖無鈺雖反應過來,迅速地出劍想斬斷那支暗箭,但他終是慢了一瞬,劍鋒只堪堪觸碰到箭羽的尾端。但正由于這一絲的輕觸,暗箭才稍稍偏離了方向,沒有正中千莫玨的心臟。但千莫玨中箭的瞬間還是將我的呼吸也奪了去,暗箭上那褐色的液體無疑是毒液,即便射中的是左肩......
為什么方才我沒有立即伸手抓住那支暗箭,也許我能抓住呢!我腦中竟幼稚地冒出了這個想法。
剩下的猜想與自責還沒有機會在腦中盤旋,后脖突來的痛麻讓我失去了平衡。天地、樹木皆在我眼中傾斜,還有那抹雖搖晃卻倔強著不肯倒下的身影——
陷入黑暗前,我有一種“死不瞑目”的掙扎,廖無鈺為什么這么做?他這毫無預兆的一擊究竟是為何?
但那些都不重要,令我不能“瞑目”的......是千莫玨......會平安無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