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我便聽見武德和武義哈欠連連地向柴房這邊走來。他們一邊嘟囔著昨夜沒有睡好,一邊掏著鑰匙準備開門。
我挺了挺腰板,將雙手背在身后,像個意氣風發(fā)的桀驁少年,站在門的這一側(cè)等著他們,等著他們露出吃驚的表情。
“壞了!”武德驚叫了一嗓子。
“門鎖怎么開了?”武義也發(fā)現(xiàn)了問題。
話音剛落,“砰”一聲,門旋即被大力推開了。
但我依然安在,出乎他們的猜想!
看到他們兩個臉上的肌肉一驚又一驚地顫抖,我淡淡彎了彎嘴角:“二位,早啊!”
不等武德武義圓瞪的雙眼眨巴一下,我闊步從他們二人中間走出了柴房。回身時,果然見他們的嘴巴也跟著張大了。
“你......你你你手腳上的鎖鏈呢?!”武義指著我結(jié)結(jié)巴巴地問道。
我傲嬌地將馬尾往后面一甩,用下巴努了努柴房的角落。
兩個人回頭查看,再看我時更是吃驚非常。
我轉(zhuǎn)過身去,給他們一個“偉岸”的背影,言道:“本小姐的本事你們還未見識過呢!若不是顧慮著你們的腦袋,本小姐昨夜早逃之夭夭了!”
聽完我的話,武德和武義的臉有些刷白,呆在那兒一時不知該說什么。
他們怎知,此刻我的理直氣壯可是我熬了一夜換來的!磨發(fā)簪,撬鎖,而且還是三條鎖。柴房外的這把鎖最是難開,我要從兩扇門的縫隙里擠出手去,過程中右手還被劃傷了。
其實夜里武德和武義在柴房外還是守了一陣兒的,后來隔門聽不見我的動靜,他們以為我睡著了,又因著柴房已上了鎖,安全得很,便都回房睡覺了。如此,我才有了可趁之機。之所以等著今早他們來發(fā)現(xiàn),我只是想讓千莫玨知曉一件事:我,心甘情愿地放棄了再次逃走的機會!昨晚雖又有了躑躅,但與他開誠布公的決意并未改變。
我撩了撩嗓門,像一個主子一樣張揚道:“本小姐餓了,吩咐廚房準備些好吃的。若是本小姐吃得滿意呢,四皇子那兒本小姐就不提某些人玩忽職守的事了?!?p> 小樣兒,還治不了你們!
半個時辰后,我已坐在客棧一樓大堂,面前是堆滿了一桌子的美味佳肴。我夾了一口去火青菜咀嚼著,“這風,不夠涼爽?。俊?p> 身后正拿著紙扇為我扇風的武德和武義立馬加大了搖勁兒,臉上卻還要保持著討好的笑容。
我還命武義討來了幾塊冰放在兩旁,這樣扇過來的風便不是熱風,吃起飯來也愜意了許多。
這時,秦嶺淮從樓上走下來,看到這一副景象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他走到武德跟前,低聲耳語道:“怎么回事?主子這么快就改變態(tài)度了?”
我雖看不見身后的人,但我猜得到,武德定是在苦衷難言地搖著頭。
不一會兒,廖老爺子和廖無鈺也走了下來。出于禮貌,我站起身,迎了上去。
為了舉止符合我男裝的打扮,我行了個拱手禮:“老爺子和無鈺兄還沒吃飯吧?這里有備好的菜肴,請過來坐吧。”
“哼!”廖老爺子冷嗤了一聲,“老夫還不至于吃你這個小姑娘的剩菜!”
果然還是碰一鼻子灰!我該做的禮節(jié)已做,吃不吃是你的事。不再多言,我掉頭重坐回椅子繼續(xù)享受美味。
“風怎么停了?武德、武義,再給本小姐扇大點兒!”我故意囂張地吩咐道。
“是是是!”兩人趕緊又搖起了紙扇。
廖老爺子驀地將兇光射過來,似要將我剮了。
我不理會他,繼續(xù)填著胃。
廖無鈺從我身上移開視線,出聲催促道:“祖君,我們該出發(fā)了。”
廖老爺子這才收回視線,神色卻沒有絲毫緩和:“玨兒怎么還沒下來?告訴他,即可上路!”
“屬下這就去。”秦嶺淮拱手領命,蹭蹭蹭上了樓。
正在這時,客棧門口忽然有人嚷嚷了起來。
“有人暈倒了!”
“怎么回事?”
“這人一下子就暈倒了!”
......
一時間,門口被人群圍了個水泄不通。見狀,廖老爺子和廖無鈺已疾步走進了人群。我也好奇地跟了過去,發(fā)現(xiàn)炎日下有位精壯的大漢倒在地上,已沒了意識。他臉上的汗珠還在淋漓,身旁橫著兩大麻袋大米。
中暑了?
“掐人中穴!給他掐人中試試!”人群中有人喊道。
接著一個小二急忙跪地幫那暈倒的大漢按掐人中,但幾次按掐后,大漢毫無蘇醒的征兆。
“不行?。 毙《钡靡咽菨M頭大汗。
他是中暑昏迷!
這時,廖老爺子半蹲下去,摸了摸大漢的額頭,然后指了指街對面的墻影,當即吩咐道:“無鈺,把他抬到那邊去!”
武德武義也早已擠進人群,幫廖無鈺一起將大漢抬到了陰涼處,好奇的人群也跟著又在街對面圍成了半圓。而我趁這個工夫,已跑進客棧取回來一樣東西。
“拿水來!”廖老爺子皺眉盯著昏迷的大漢,又吩咐道。
我將取來的一碗水立即遞到他手邊,看來廖老爺子也對救治中暑之癥有經(jīng)驗。他抬頭看了看我,深陷但矍鑠的眼里閃過一絲訝異。
“讓這些人都退后!”廖老爺子一邊為大漢喂水,一邊說道。確實,都圍著是無法通風的。
武德武義很快將圍觀的人隔開,騰出一片敞亮的空間。
暈倒的大漢應該是為生計忙碌,在這高溫烈日下搬運大米,不幸中了暑。當然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現(xiàn)在還需將束縛他的兩層衣裳脫掉,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地幫他散熱。
我上前幫忙,正要解開大漢上衣的盤結(jié),忽覺眼前一暗,猝然出現(xiàn)的人影已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抬頭一看,千莫玨滿含怒意的雙眸正威懾地看著我。
“救人要緊!”我又急又慌地說道,你我的帳稍后再算也不遲。
千莫玨卻手一使力,將我拉起身,抑制著憤怒的聲音在我耳邊沉聲響起:“那也不許脫其他男人的衣服!”
這是他這兩日來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心中洶涌,卻在此刻也無心情去體會,只是著急道:“他需要去掉外衣散熱!”
千莫玨盯了我片刻,“秦嶺淮,你來。”
跟在千莫玨身后的秦嶺淮上前麻利地脫掉了大漢的上衣,露出了光膀子。
“扇風!”我將懂得的措施都提了出來。
秦嶺淮扇了一陣,但那大漢竟還是沒有蘇醒。
我猛然又想到了一點,準備沖回客棧,卻忘記了自己的手腕一直被千莫玨握著。
沒時間多解釋,我直接扯著他擠過人群來到我吃飯的桌前。
“我還有事要做,你先放手?!蔽液砬蟮难凵窨此?p> 千莫玨似有些不情愿,但手還是放開了。我趕緊抱起盆里的冰塊回到大漢身邊,將冰塊照著地面砸了下去,有摔下來的冰角被我全部收集起來。
我的眼睛尋了一圈,顧不了那么多了!我扯過廖老爺子的袍角,隨著“哧”一聲,一大塊袍角布已被我撕了下來。不好意思,只有您這衣服布料是最容易撕的。
廖老爺子瞪著有些不可置信的雙眼,“你——”
“多有得罪!”說完,又是“哧哧哧”幾聲,布又被我撕成了幾小塊。我將剛才收集的小冰塊裝到布里系好,但我不禁皺眉,這冰塊還不夠碎。我揪著包好的冰就朝石板地上砸,狠狠磕碰了幾下,冰沒像預想中那樣變碎,我卻已熱得大汗淋漓。
廖老爺子在一旁有些奇怪地看著我,面上雖還有些生氣,但他并未阻止我做這些。
我喘口粗氣,正要舉起冰塊繼續(xù)往地上磕,不知何時來到身后的千莫玨竟眼明手快地將冰塊奪了去。他將冰撐在掌心,而另一只手掌稍一蓄力,只聽“咔”一聲,冰塊在他兩掌之間成了真正的碎冰!
我愣了愣神,沖他豎起大拇指,好功夫!
“咔!”
千莫玨又一掌打了下來,地上的大冰連帶著石磚都裂成了好多塊。接連咔咔幾下,我面前已有了七八個碎冰包。
“夠了夠了!”我連忙制止道??粗寻l(fā)紅的手掌,我有些心疼。
收回想握住他的手,還是先救人要緊。我將碎冰包一一放到大漢身上,幫他降溫。
半刻鐘后,大漢終于醒了過來,圍觀的人群響起一片慶幸和贊嘆之聲。
“多虧了這幾位啊!”
“是啊!這位小公子高人呢!”
......
“哪里哪里!不敢不敢!”我拱手謝著眾人夸贊,不免有些飄飄然。
廖老爺子似刻意望了我一眼,轉(zhuǎn)身說道:“出發(fā)吧!”不知他是說與我聽,還是吩咐其他人。
我還在陶醉于眾人吹捧的氛圍中,千莫玨一把將我扯上了馬車,隨后他也鉆了進來,一行人又踏上了回京的路。
走了一陣兒,身旁的千莫玨一直正襟危坐著,直視前方,也不說話。
我內(nèi)心焦灼,本來就是我想方設法地要接近他,如今機會來了,他就在身邊,我怎么又不知如何張嘴了。
“你可知錯?”我還在醞釀,千莫玨竟先開了口,語氣有些沖勁兒。
“知錯?!蔽夜怨缘貞兄?p> “何錯?”
“我不該給你下蒙汗藥?!?p> 千莫玨側(cè)頭冷眼掃過來,“還有呢?”
“我不該私自開鎖?!蔽亿s緊低眉,不敢看他。
“還有呢!”
“還有?”我皺了皺眉,“還有......我剛才不該去脫別人的衣服......”
千莫玨似一直在忍著怒意,半天靜默后,最終他轉(zhuǎn)眼望了別處,只淡言道:“你應知道我想聽什么,你卻是從來不說。你如此這般,我會以為,我想聽的,對你來說,不過是不屑編纂的謊言。”
不是這樣!
我內(nèi)心大喊著,可喉嚨顫顫抖抖,卻發(fā)不出一點兒聲音。
是啊,一直以來,我都在逃避,忽視他為我做的一切。我從未想過要與他坦誠相待,也從未將那份喜歡的心意說與他聽。即便這次我想與他開誠布公,也只是想告訴他,我是要護送公主的骨灰和書信回南夷國,完成自己的承諾罷了。至于與他有關的心思,我并未想過要與他坦白。
無語回應惹來千莫玨皺眉,他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我,語氣里有一絲掩飾不了的憂傷:“你心里究竟將我置于何處?為何,與我相比,你待無關之人更好?”
我的心恍然一驚,果真如他所說,我待陌生人的好都要在他之上!
看著他眼中落寞的神色,我不禁想:于他而言,是我太殘忍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