拳麗大街兩旁楊樹繁茂，蓬勃生長，為路人灑下陰涼，路人行色匆匆，毫不在意楊樹的貢獻(xiàn)，就像他們不在意沿途揮淚的季扶曇。
季扶曇穿過拳麗大街，拐進(jìn)一條小巷子，巷子被高墻壓迫著，陽光照不進(jìn)來，陰暗狹窄，她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不想回家，不想面對剛剛發(fā)生的一切。
隨便吧，去哪都行，只要別傻站著。
她加快步伐，穿過巷子。
巷子盡頭是謝衿，季扶曇神思恍惚，她的悲傷刺痛了他的眼睛，她沒留意到他，徑直從他身邊奔走而過。
謝衿轉(zhuǎn)身看著她遠(yuǎn)去的背影，渺小無助，他心里的某處弦崩的越發(fā)緊了，也許只需要一個契機(jī)就會斷裂，而這份契機(jī)是漸漸浮出海面的一個東西。
愛？
不可以，要把愛套進(jìn)石頭里，讓它繼續(xù)沉入海底。
季扶曇走啊走，人流如水流，她聽不見他們的聲音，看不見他們投過來的裝滿疑惑的眼神：這姑娘怎么了？哭得這么傷心？
季扶曇從熙熙攘攘的街道走進(jìn)鮮有人至的沙漠，從熾熱的荒涼走進(jìn)即將消失的云彩，走到一片蔚藍(lán)的海子，它美得動人心魄，卻因?yàn)榭刹赖膫餮宰钃趿巳藗兿蛲哪_步。
謝衿默默守候在季扶曇身后，她停在海子邊的蘆葦叢，謝衿走過來，也停在蘆葦叢中，蘆葦及腰深，季扶曇偏頭看他，晚霞即將墜入海子，蘆葦和謝衿，好一幅蒹葭倚玉樹的絕佳畫面。
季扶曇卻沒有觀賞的情趣，有氣無力道：“我想死。”
謝衿平靜的眼底忽然閃過一絲滔天的狂瀾，極力克制住他想要和盤托出的東西，想寬慰她，卻發(fā)現(xiàn)人類的語言太過貧乏，沒有辦法隱晦明了地描述出他想要對她說的話。
謝衿在做思想斗爭，忽聽季扶曇輕笑了一聲：“可又覺得不至于，我又不是一無所有了，我失去的只不過是我擁有的眾多東西里的一個而已……”
可她晦暗的眸色卻在表述著，那不是而已，那是愛了十幾年卻要割舍的人，是從心臟剜出去的已經(jīng)快要到手的愛啊……
謝衿聽到了她的吶喊，無聲但足以震撼到他以為的他那顆快要冷卻的心：“曇兒，曇兒……”他呼喚著，用只有他和風(fēng)能聽見的聲音一遍一遍呼喚著季扶曇，曇兒……
小摒塵的師父摒塵大師逝世多年，認(rèn)識摒塵大師的老朋友會稱呼小摒塵為小摒棄法師，不認(rèn)識摒塵大師的人則稱呼小摒塵為摒塵大師，隨著無情的歲月，摒塵大師的朋友也離世了，還記得他的人越來越少，于是小摒塵法師漸漸變成了摒塵大師。
“摒塵大師，我似乎愛上了不該愛上的姑娘……”謝衿內(nèi)心煎熬不可排解，只能求助于不問世事的摒塵師父。
“何為不該愛？”摒塵沒有睜開眼睛看來人，因?yàn)樗恍枰卮鹚牭降膯栴}。
“她是我兄長的未婚妻，我毀了他們的幸?！?p> 摒塵沉默著，似乎在等他說完。
“令我痛苦的是，我拆散他們不是因?yàn)槲蚁氲玫剿?。?p> 摒塵不為所動，謝衿苦笑，沒有誰能真的為誰指點(diǎn)迷津。
他轉(zhuǎn)身離開，抬腳踏出門檻，摒塵的聲音卻從身后傳來：“心善于愛人也善于害人，常使自己陷入貪嗔癡的瘴網(wǎng)之中，善于克制無可厚非，太過克制只會讓它變成魔鬼，無時無刻不在伺機(jī)而動，企圖沖破由它主人鑄就的牢籠。人很難左右自己的行為，或?yàn)榇罅x或?yàn)閻?，只要施主能明白自己的心，正確引導(dǎo)，一切皆將如浮云，你自會得到解脫。”
謝衿心下了然：“多謝大師?！?p> 拜別摒塵，謝衿策馬西駕。
棕櫚樹下，紅卓安然等待著。
謝衿翻身下馬：“讓您久等了……”
紅卓不想跟他客套：“你為何遲遲不給她吃下？”
“我們的目的已經(jīng)達(dá)到，就不要為難她了……”
紅卓冷笑：“哼……你著什么急，你莫不是也動心了？”
謝衿眉間一凜：“做好你自己的那份就行，其他的你無須過問。”
“你要我做的我已經(jīng)做了，我要你做的那份你卻沒做到。”
“他們已經(jīng)分開了，沒必要加害于她?！敝x衿放軟了語氣，擔(dān)心激怒紅卓，讓她做出傷害季扶曇的事情。
紅卓也不再咄咄逼人，好似就事論事地說出自己的擔(dān)心：“只怕他們藕絲難殺。”
“有我從中……”謝衿如鯁在喉，不愿正視自己的所為，不想說出自己卑劣的行徑，雖說他不以君子自居，但也絕不想成為趙盡知和季扶曇眼里的小人，他對紅卓強(qiáng)調(diào)道：“你沒有什么好擔(dān)心的?！?。
“郡主，侯爺還等著您早點(diǎn)回家?！币缓谝履凶由锨疤嵝?，示意紅卓該走了。
“希望你能看好他們?！比酉逻@么一句話，紅卓翻身上馬，煙塵四起。
謝衿留在原地久久不肯回去，季扶曇他可以躲著不見，可他要回趙家，總要面對趙盡知，他當(dāng)他是表弟是知己，找他訴苦求他出主意，喝醉酒了還會靠在他肩頭說：“表弟啊，女人得罪不起啊，尤其是你愛的女人，你得罪了她，她痛苦，你呢，你痛不欲生……啊啊啊啊……”他哭的真難聽，也是真?zhèn)摹?p> 趙盡知信任他，可他呢，他想：呵，我呀！我是烏鴉，是你們的災(zāi)星，是你們的劫難。
可是，我也想做個救星。
這樣想著，他原諒了自己。
季扶曇最終還是回家了，回到家人的懷抱，她很平靜，讓家人安下心，可她太過平靜，又讓他們提起心。
她從沒像現(xiàn)在這樣安靜過，也不像現(xiàn)在這樣愛讀書，她讀的不是傷春悲秋的詩詞。
她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她讀：“日出于東，月出于西，陰陽長短，始終相巡，以致天下之和?！?p> 她讀：“無平不陂，無往不復(fù)?！?p> “她以前喜歡讀‘今夕何夕，見此良人’；‘既見君子，云胡不喜？’她這是要看破紅塵了嗎？”楊月純陪吾日耶緹給季扶曇送吃的，她看季扶曇念念有詞，念的都是變幻莫測的宇宙。
“她在給自己找個出口，能排遣愁悶的出口?！蔽崛找熜奶鬯?，準(zhǔn)她隨便吃葡萄蜜漿，可季扶曇卻說：“不吃了，吃多了容易生病，生病了傷的是自己的身體，疼的是父母的心。
“娘，月純，快來坐……”她放下書本，挽著吾日耶緹，摟著楊月純，給她們剝荔枝，敲核桃吃。
“娘，我以后會好好愛你，像你愛我那樣愛你?！彼菇o吾日耶緹一顆荔枝，又剝一顆喂給楊月純，她說：“月純比我小，我卻沒當(dāng)她是妹妹去照顧，總拿她當(dāng)姐姐使喚?！彼龂@了口氣，捶了一下腦殼：“還有艾山艾玉，我真是沒有一點(diǎn)長姐風(fēng)范，還有爺爺和爹爹，我陪伴他們的時間太少了，總愛跟著不相干的人瞎混，以后不會了?！?p> 吾日耶緹滿眼憐愛：“曇兒，別這么說，你健康快樂就是對我們的愛?！?p> 季扶曇搖了搖頭，甕聲甕氣道：“不是的，娘，我是真的被慣壞了，這段時間我想了很多，你們都太偏愛我，導(dǎo)致我也什么都以自己為先，你們不覺得委屈那是因?yàn)閻畚?，可我不能這么自私，一味索取，從今以后，我要做一個孝順的孩子，愛護(hù)弟弟妹妹的姐姐，也會幫著娘分擔(dān)家中事務(wù)?！?p> 如果可以，吾日耶緹真不希望季扶曇長大，尤其是以這樣的方式長大，但她還是很欣慰，摸摸季扶曇的頭說：“曇兒長大了，娘真高興……”
秋天，是吾日耶緹閉關(guān)釀酒的季節(jié)，這時候葡萄已經(jīng)成熟了，她開始了一年一度的釀酒活計(jì)，葉染已給她打下手。
季扶曇讀書讀的眼睛發(fā)酸，突發(fā)奇想的想要學(xué)釀酒，家里正好有一位絕佳的釀酒師傅。
“娘，釀這么多酒多辛苦，我們也喝不完?！奔痉鰰铱次崛找燁~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因?yàn)閾?dān)心汗珠積累過多會掉到酒里，她不停地擦。
“習(xí)慣了就不覺得辛苦，這酒啊，不光我們自己喝，還要送給我們的親朋好友，售賣給皇家、作戰(zhàn)的士兵，馬虎不得?！?p> 季扶曇驚嘆，不知道自家的葡萄酒除了自給自足，連高貴的皇族和驍勇的戰(zhàn)士也分一杯羹：“啊……這么多，不舍晝夜你也忙不過來呀……”
吾日耶緹一笑：“當(dāng)然啦，我就是地里的牛也干不了這么多活，主要呀，是你姥爺在做這門生意，我也就是找個事情做，釀的酒自己喝，多的呢運(yùn)到你姥爺那里?！?p> “娘，你把這么手藝傳給我唄！”季扶曇撒嬌著請求道。
“嗨，多大點(diǎn)事，你要學(xué)，娘定傾囊相授?！?p> 吾熱耶緹當(dāng)起師傅來，那是滔滔不絕：“釀酒首先要做的是選擇品質(zhì)上乘的葡萄，葡萄的大小、形狀和顏色都會影響到最后的口感，我們一般選擇的都是皮薄肉厚的，汁水豐沛，糖分充足，這樣的材料釀出的葡萄酒才會入口綿軟甘醇，令人回味無窮……在釀酒前，葡萄梗、葡萄皮、葡萄籽都要去除，否則也會影響到口感，葡萄皮不要扔，葡萄皮和果肉剝離后壓榨一遍，好的葡萄汁是釀出好酒的前提，葡萄汁中的糖通過發(fā)酵便會成為葡萄汁?！?p> 季扶曇不解地問道：“既然去掉了葡萄皮，為什么又要將它與果肉一起壓榨成汁，這不是自找麻煩？”
“果肉的顏色很淺，葡萄皮的顏色則很好看，榨成汁后會呈現(xiàn)紅色，釀出來的酒的顏色才會純正好看，看到它的顏色就聯(lián)想到它的醇香甘甜?！?p> “障眼法?！奔痉鰰一腥淮笪虬愕狞c(diǎn)點(diǎn)頭。
吾日耶緹也頗為贊成：“有一定的障眼成分，不過口味占據(jù)決定性的地位……我接著給你講，在發(fā)酵的過程中，葡萄的糖越來越少，酒精越來越多，這樣好喝的美酒就釀造出來了?！?p> “聽起來也蠻簡單的?！?p> “還沒完，釀好的酒還需要把陳掉過濾掉，上面的清酒裝壇保存，壇口一定要密封，不然酒味會變淡，酒壇埋在地底或是地下酒窖，酒在下面繼續(xù)沉淀和發(fā)酵，時間越久，酒越純正馨香……你聽起來可能覺得不是特別復(fù)雜，但制作過程不是你想的那樣簡單，每一步驟都要用心，這樣的酒才有生命力，接下來我就教你親手釀制，釀出來的第一壇給你爺爺你爹喝?！闭f著，她朝季扶曇眨了眨眼睛。
季扶曇心領(lǐng)神會，她釀的第一壇酒肯定不成樣子，經(jīng)常喝好酒的爺爺和爹爹肯定以為酒壞了。
季扶曇學(xué)習(xí)能力很強(qiáng)，十幾天后葉染已靠眼睛和嘴巴已經(jīng)分不出來哪壇是季扶曇釀制的哪壇是吾日耶緹釀制的了，前提做好了，發(fā)酵出來后差別也不會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