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上海，十里洋場像是巧媳婦手上五彩斑斕的剪紙，剩下的地方則是剪紙在灰色的蒙版上打下的一層黑色的陰影。
錦華猶豫之下還是選擇歸滬，正如同小弟所說，她沒有必要將時間和心力浪費在沒有價值的東西上。
賀榕中蠱，新政府成立，軍閥已然失勢，她也沒有繼續(xù)留在督軍府的必要。
臨走前她橫了心沒去同賀榕告別，出門理由與平常無二，離去的事情也未跟兩個小丫頭講，算得上輕輕的走。
杜威龍在租界里混得風(fēng)生水起，不但創(chuàng)辦了三金公司，壟斷了租界的藥物生意，身家一路水漲船高，小弟這群弟兄們也跟著雞犬升天，方才剛落了上海灘的地，便有人出來迎著。
上海的局勢在承德時并不知曉，錦華如今見著，頗是感慨自己做了一個算得上正確的決定，雖然舍棄賀榕的決定讓她心里不大好受，但如今扒著杜威龍這棵大樹，榮家在上海灘東山再起算得上有一線生機。
賀榕的事情，她努力不去想。
更何況，華服珠寶，舞會鈔票，歡聲笑語，在上海灘想要忘記一個人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店鋪的生意，她離開的時日里，小弟幫她請了個掌柜，掌柜姓秦，為人正直勤懇，小弟跟她講的意思，是鞋店她大可放心交給秦掌柜。
矮胖子等人現(xiàn)在跟著杜威龍干營生，在幫派里雖算不上聲名顯赫，但也算得上小有名氣。
不幸和苦痛像是約定好了一般，伴隨著她回到上海灘消失殆盡，她現(xiàn)下生活也算的上回到了正軌，
上海灘的上流圈里日日夜夜宴會笙歌，在那華麗景致中，她觸眼所及皆是紙醉金迷，她偶爾會冒出一些關(guān)于賀榕的念頭，但進入了舞池，那些關(guān)于賀榕的一切又煙消云散了。
她又盤了一個店面，離鞋店的位置不遠(yuǎn)，做的是洋裝生意，主顧是舞圈里的太太小姐，個個出手大方闊綽，每日的入賬頗為可觀。
偶爾她會和大衛(wèi)和老師去咖啡館里小坐，去電影院里看看電影，每天的日子輕松而又愉快。
小弟有時帶太太去戲園子里聽?wèi)驎r也會叫上她，她同小弟的關(guān)系算不得好，卻也不差。
所有的一切，都朝著她期待的方向發(fā)展，美夢成真的感覺令她沉淪，甚至讓她忘記生活原有鋒利的爪牙。
直到八月。
杜威龍舉辦的舞會上，格子西服帶著賀榕出現(xiàn)。
賀榕就這樣，再一次，猝不及防的闖進她的新生活。
“好久不見?！?p> 看著清冷的臉龐，舉著香檳的胳膊一下硬住，全身不受控制的顫抖。若不是賀榕接下來的話，她甚至不會相信他真的出現(xiàn)在了上海灘。
“榮錦華?！彼浦托?，念著她的名字像是在咀嚼食物一般，秋水眸里盛滿了即將爆發(fā)的陰戾，他用著君王掌控生殺大權(quán)的目光凝視她。
這樣的賀榕，錦華是第一次面對，被他盯著的那一瞬間，她感覺到靈魂也要跟著身體顫抖。
賀榕凝視了她很久，在他眼眸停留的這個時間斷點里，錦華清清楚楚的感覺到了這種變化，沒有欣喜，沒有憐愛，只有深沉的黑暗和強烈的恨意。
是仇恨。
原先與她談笑風(fēng)生的小姐們，在見到賀榕時，紛紛皺著眉頭同她告離，一兩個和她關(guān)系好的，臨走前在她耳邊悄悄囑咐小心。
為什么，賀榕會這樣，在她離開的這段時間里，督軍府經(jīng)歷了什么，賀榕經(jīng)歷了什么？
避著賀榕的目光，錦華心里疑惑，條件反射忍不住想要逃。
然而賀榕并未給她這個機會，他抓著她的手腕抓的緊，緊到要捏碎她的骨頭。
“這位老板，借一步說話如何?！甭牭叫〉艿穆曇?，錦華抬起了頭，小弟此刻已經(jīng)走到了她身邊，正跟著賀榕說話。
“好?！辟R榕答應(yīng)著，扭過臉對著錦華一笑，他笑容里藏著奸詐和嘲弄。
而這時，小弟臉色一變。
“原來是賀兄?！彼笆?，摸出了腰間的槍。
“好久不見?！辟R榕談笑風(fēng)生，頗有幾分在督軍府時的纖貴清雅。
小弟看了錦華一眼，笑著收回了槍，拱了拱手道：“兩位伉儷情深，就不叨擾了?！痹捳f罷，便立即轉(zhuǎn)身離開。
看著小弟離開的背影，錦華心里罵這混子不講義氣，但很快她便罵不出來了，因為賀榕此刻正卷著她的身子向樹叢邊拖。
“賀榕，松開！”
他置若未聞。
“賀榕?！卞\華又喚了一聲，這一次，他瞧向了她。
那是—————————
宛若野獸的目光。
“賀榕。”她心中畏懼，兩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賀榕一把甩開了她的手，冷意在眉眼蔓延，看著那冰冷刺骨的眼神，錦華心底駭然又起，她聽見他說，榮錦華，我改變主意了，我要讓你生不如死。
這哪里會是賀榕說的話。
錦華雙腿一軟，跌倒在地。
話說罷，賀榕便大步離去，順著他離開的方向，錦華再一次從他后背看見了紅線，這一次的紅線要比在墓室里粗更多，而紅線連接的方向正是她。
賀榕這一次，為毀滅她而來啊。
錦華嘆息了一聲，她手心里發(fā)疼，抬起手瞧，原來是被草叢里的玻璃渣戳破了。
承德，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攥緊了受傷的手，錦華從地上爬了起來，她朝小弟的方向望去，卻對上一個麗人吐著煙圈的笑容。
煙霧朦朧中她猩紅的嘴唇格外顯眼，煙霧散盡后，錦華看清楚了她的臉。
熟悉的眉眼，正是唐麗。
錦華向后退了一步，一個踉蹌身子又要向后栽倒，而一雙手在此刻從她身后抱緊了她。
錦華這時不敢再向身后扭頭，熟悉的氣息，她已經(jīng)知道那人是誰。
唐..明。
“榮小姐小心些?！彼局绷松碜雍?，松開了雙手。
西裝筆挺，眼鏡斯文，錦華透過他彎下的身子，瞧見了他好看的眉眼。
他這時正在拍她的略有些褶皺的衣裙，錦華在他的觸碰下僵硬無比，但偏他整理細(xì)致，他動作時間不長，但分秒于錦華而言卻是度日如年。
“榮小姐你好，我是井田淳一?！彼K于停了動作，看著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