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蓋頭
三日準備完婚事的大小事務(wù),不管對于婚約哪一方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工作。
雪日中,尚書府與顧北王府都忙得不可開交。
不知不覺婚期將至,最煩躁的還是此刻坐在閨房中一臉愁相的沈舟月。
按大凜的習(xí)俗,女子出嫁時的蓋頭得自己親手繡上圖文,寓意婚姻的幸福與從娘家?guī)サ淖8!?p> 可沈舟月對于女紅著實一竅不通,由極為珍貴的孔雀羽織成的金線在她手中卻歪歪扭扭地纏繞著紅蓋頭。
簡直慘不忍睹。
沈舟月皺著眉頭望著這件殘廢品,她的額間早已布滿了汗珠,針頭刺破了她的手指,卻并未看出她有過多疼痛。
“要不是為了面子……”
沈舟月累得睫毛打架,可近在咫尺的婚事又讓她不得不打起精神。
她自暴自棄般將蓋頭連著針線甩到一旁,直直向身后的床躺去,望著床頂發(fā)呆,心不平神不寧。
“最后一晚?!鄙蛑墼锣?,今晚過后,她就要嫁人了。
既要被條條框框束縛,還要忍受自己的夫君是個好色之徒。
委屈,實在是委屈。
她還在哀怨,屋門便被人推開了。
隨著腳步聲的臨近,寒風也悄悄進屋鉆進沈舟月的褲腳,凍得她打了個哆嗦,直起了身。
“沈聽行,”腳步聲果然停下,沈舟月繼續(xù)不耐煩道:“敲門不會,你關(guān)門也不會嗎?”
于是那人又折返回去關(guān)上了門,才來到沈舟月床前,一臉崇拜地看著她:“厲害啊姐,怎么做到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我的???”
“人家當賊的都知道等主人家睡下了再進來偷竊呢,”沈舟月勾唇笑道:“你既然不是賊,但既沒腦子又沒禮貌的家伙,除了你又會是誰?”
少年聽后尷尬地抿了抿唇,過了良久才將藏于身后的東西拿了出來。
沈舟月的目光一眼就放在他手中的紅蓋頭上久久不能離去。
她驚訝地看著稍有些靦腆的沈聽行,語無倫次道:“你……你……你還會這玩意兒?”
蓋頭上的那對金絲雀栩栩如生,做工精美到看不出來一點線頭。除了京城里頭頂尖的繡娘能有此般功夫,怕是再難找出其他人了。
她接過蓋頭仔細端詳,又看了看被她扔到一旁的殘廢品,二者放在一起完全就是天壤之別。
“母親在世的時候就很想教你這些了,只是你那時候每天都想著玩,都沒怎么學(xué)?!?p> 提起“母親”這個字眼,兩人的心中都有些難受,沈聽行繼續(xù)道:
“那時候我就喜歡在旁邊看著母親繡花繡草之類的,有一次她問我:‘你姐姐現(xiàn)在不學(xué),將來嫁了人可怎么辦呀?’。”
“我那時想也沒想就告訴她,有我在,你可以放心玩,刺繡什么的我來幫姐姐就好了,等她嫁了人,也算是有我的一份祝福在?!?p> 他語氣溫柔,像是突然長大了一樣,再也不像平時一般吊兒郎當:
“我想讓你平安順遂一輩子,就算那是迷信,就算你嫁為人婦?!?p> 就算母親已經(jīng)不在世上,還有我在。
姐弟之間的親情不會輕易浮于表面,但當他柔著聲說完這些,沈舟月的視線也被淚水模糊。
她擦了擦眼角的淚,含笑看著他,有些哽咽著道:“沈聽行,謝謝你?!?p> “嗯。”沈聽行點了點頭,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突然興致勃勃地問她:“對了,你和江世子的婚約到底是什么時候的事兒?。吭趺次乙稽c都不知道?還有就你的脾氣,世子他圖你什么啊?”
他沒頭沒腦地問了這么多東西,沈舟月又覺得剛才的淚白流了,臉上的笑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不見。
沈舟月狐疑著看向他:“你很崇拜那位江世子?”
“那當然啦,世子殿下少年英雄千年難遇,我要是個女的我都巴不得嫁給他,哪怕是妾!”沈聽行的眼神十分堅定。
沈舟月嘲諷著輕笑出聲:“那我告訴你吧,你那傳說中不近女色的江世子,其實就是個好色之人,男兒家家身邊花花綠綠美女如云,一點都不檢點?!?p> “他這樣,做得了什么好丈夫?倒是你姐姐我,年紀輕輕就要斷送幸福了?!?p> 話音剛落,屋頂便傳來一陣聲響。
沈舟月本能地起身推開窗向上查看,卻并未發(fā)現(xiàn)有什么異常。
“幻聽了?”
才從她的話中反應(yīng)過來的沈聽行也探出身子:“耗子吧?”
沈舟月?lián)u了搖頭:“耗子弄不出這么大動靜?!?p> “那就是大耗子咯?!?p> 沈舟月點頭,估摸了一下時間,便催促著沈聽行離開,自己看了看那在梳妝臺上擺著的嫁衣,嘆了口氣后便歇息了。
“耗子?”
與此同時,顧北王府中,藍衣男子沒忍住笑出了聲。
江銘洲的隨從冷鷹趕緊打斷他:“別笑了別笑了,世子他現(xiàn)在還在氣頭上呢?!?p> “哦,所以你家世子新婚前夜不早點睡,還跑去人家閨房偷聽呢?”
話音剛落,案前的紅衣少年再也忍不住了,他才風塵仆仆地趕回府中,渾身上下散發(fā)著陰冷的氣息:
“林子義你真的有病,我那是辦完事抄近道趕時間路過,什么叫做偷聽?”
林子義卻起身拍了拍江銘洲的肩,語重心長道:“沒事的,好歹是你的未婚妻,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們倆還要白頭偕老的?!?p> 白,頭,偕,老。
這四個字宛如一陣狂風敲打著江銘洲的內(nèi)心,簡直恐怖如斯。
“有病。”江銘洲撇了林子義一眼。
林子義被罵自然也不爽,但想起那天冷鷹的話,又一臉無事地問他:“冷鷹說沈大小姐的容貌在京城里絕對可以算得上傾國傾城,你覺得呢?”
那少年懶散地斜躺在椅上,嘁了一聲:“庸脂俗粉,有什么好看的?!?p> 林子義又不嫌事大地問他:“那你昨日在天坊齋,周圍哪一個不是庸脂俗粉?還不喜歡?”
江銘洲被氣笑了,咬牙切齒道:“你煩不煩,我那是為了擺脫齊利派來跟著我的人,你至于天天掛嘴邊嗎?”
他想到那日殘留在他脖子上的唇印,回到府中硬是搓了一層皮才洗掉,身上的香粉味濃得他都快要失去嗅覺了。
而如今還要被旁邊這人數(shù)落,就克制不住想扇他。
林子義自討無趣,對他說:“行了,我走了,你早點睡,明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呢?!?p> 江銘洲毫不留情地趕著他離開,直到屋里終于清靜。
“大喜?”他扯出一絲笑。
大悲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