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澄沙之味,李嬸就想起少年時游歷青州一帶,驛道上的一家小酒館做的豆沙包格外的好吃。
“店主人將紅豆剝殼一遍遍淘洗靜置,隔天蒸熟了再混上白糖,紅豆的暖香和白糖的甜香融合碰撞,最后放在砂鍋中小火慢熬,這樣慢慢結(jié)合出來的味道甜而不膩、令人回味無窮——”
“那這位店主人可委實生了個好性子?!标懳縻錾裢母袊@道。
前世私廚里有高壓鍋、破壁機,可她依然被澄沙折騰了夠嗆,這位店主人只靠雙手就做出了令李嬸二十年不忘的紅豆沙來,實在讓人佩服。
“姑娘性子也好,這雪媚娘精致喜人,上巳必定能賣個好價錢?!?p> 陸西泠回禮道:“有京城響當(dāng)當(dāng)?shù)幕镒訛樾∨殃P(guān),這雪媚娘斷不會折了小女的臉面!”
兩人笑做一團。
互相吹捧一會兒,陸西泠給李嬸介紹了余下的幾款糕點,有杏花糕、山藥桃花糕、還有為清明做鋪墊的艾草團子。
李嬸都嘗了一遍,連連夸贊果子色香味俱是不錯,必然會得食客們喜歡。
“只是……”李嬸思量一番,提議道:”果子味道不錯,就是名字差強人意?!?p> 她指著自家的花兒朵兒說道:“就比如我家的海棠吧,我向客人介紹時不能只叫它海棠,得叫它富貴海棠!你這果子也是一個意思!
上巳節(jié)洛水橋邊游玩的多是高門大院的公子小姐,雪媚娘這個名字聽著固然得趣兒,但到底不貼合文人雅士的喜好?!?p> 陸西泠恍然大悟。
起名這件事是她欠了考慮,沒有站在古人的立場上斷言處事。
李嬸說的對,既然她對自己的果子是中高端定位,那高門大院里的士子貴女們自然就是她的消費群體,只有迎合了消費群體的需求和喜好,才能帶動他們的消費。
陸西泠可喜的看著李嬸,姜還是老的辣,不但點評了果子,連營銷策略都幫她想好了。
起個名而已,難不倒陸西泠,雖說在皇家最高學(xué)府國子監(jiān)學(xué)的知識大多都還給了祭酒,但好在咱底子不差。
吃食定下來了,二人又說起了飲子。
桃花羹少不了,陸西泠早就決定了,桃花雪媚娘和桃花羹捆綁出套餐,只要價格合理,后期不容易壓存貨。
李嬸點頭道:“春節(jié)干燥,飲子還是得準(zhǔn)備些滋補的,最好還能養(yǎng)肝明目。”
我朝百姓信道者眾,多好養(yǎng)生。
這個建議陸西泠也決定采納。
等商量的差不多了,陸西泠也準(zhǔn)備告辭了,上巳在即,回去還得做飲子呢。
李嬸也不打算多留她,回回倆人都是說散就散了,秉承的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原則。
但這一次陸西泠明顯看出李嬸在心里藏著事兒呢,秀眉都快擰成一團了。
“嬸子心里有話就說吧,咱們之間可不能不外道了,若是外道了,以后我都不好意思讓嬸子品菜了?!?p> 一直以來,李嬸極少對外人有事相求,哪怕是相處多年的左鄰右舍,她也不愿麻煩別人半分。
今天,她委實是被美食迷魂了頭。
李嬸歉意道:“其實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若忙就當(dāng)我沒提過就是了!”
陸西泠笑了,又拉著人坐下:“嬸子快說吧?!?p> 李嬸輕咳兩聲,將事情的始末娓娓道來:“你之前不是說浴佛節(jié)你們打算去廟會出攤嗎,正巧法恩寺那天要主持法會,他家方丈與我相熟,一個月前請我?guī)兔ξ锷装笌煾怠摇?p> 年年寺里都會開香結(jié)緣召集齋會,入廟的貴人們誦經(jīng)吃齋都會交一份“會印錢”,有的住一宿的額外還要再付一份“掛單錢”。
不過也不是各個廟的香火都旺,到底能吸引多少貴人們供奉香錢,齋菜的口味十分重要。
“我這幾日嘗了許多家,都趕不上你今日做的半分好,我是實在找不著了,又不好推了方丈的恩求?!?p> 想起這件事李嬸就覺得為難,當(dāng)時就不該答應(yīng)的那么干脆。
陸西泠了然點點頭。
“好?!?p> 李嬸的聲音越說越微弱,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煩惱中,冷不丁聽到對方的回答,還以為自己聽差了。
“你剛才說什么?”
陸西泠笑,“我說我先回去問問二娘的意思,不過我想著二娘應(yīng)該是會答應(yīng)的。”
她近來常給胡二娘洗腦,曉之以情,動之以小錢錢,幾次下來二娘賺錢的心思比以前更猛烈了。
怕陸西泠是腦子一熱,隨口答應(yīng),李嬸連忙提醒道:“你先別急著答復(fù)我,你先回去想好了,廟里頂多能給你們分個花籃錢,那點銀子放手里輕飄飄的,只怕連你的辛苦錢都夠不上!”
陸西泠梨窩淺淺:“不打緊,就當(dāng)是做好事,結(jié)善緣了?!?p> 順便還能在貴族面前多宣傳一把呢。
法恩寺是京城百官朝拜的大寺廟,年年都少不了皇親國戚家的女眷往廟里添香錢、塑金身,盛況比之廟會只有過之而無不及。
這次浴佛節(jié)估摸也不例外。
李嬸這哪里是求她辦事,分明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既討論出了雙贏的結(jié)果,陸西泠也就真的不能再留下去了。
胡二娘今天回來的晚,家里還有棵嗷嗷待哺的豆芽菜呢。
李嬸歡天喜地的將人送出了門。
回家也就是十來步的距離,眨眼間陸西泠就到家了。
恰時暮鼓敲盡,天上又下起的毛毛細(xì)雨。
細(xì)雨無聲,滾滾車輪經(jīng)過,馬車?yán)锏哪凶釉具€靠合著眼靠在車壁上休憩,走到這處卻似想起了什么,布滿老繭的拇指輕挑開了窗簾。
街上行人寥寥,風(fēng)燈搖曳,地面上升騰的水霧濃的像化不開的遠(yuǎn)山。
他看見玲瓏的背影蹦跶噠的正往鋪子里鉆,眉心不可控制的跳動了一下。
毒酒是父皇給那位先帝表兄最后的體面,不殺宮內(nèi)無干之人更是父皇給簪纓陸氏最后的仁德。
但她的表姑母、外戚、以及那些有可能威脅到白家皇位的人皆被送回了蜀中,唯獨漏了她一人。
置氣般落下簾子,白燁嗤笑一息。
這人當(dāng)真無情。
她如今看起來這般歡實,難道就一點也不想念那個對她體貼入微、關(guān)懷備至、多年來將她放在心上、思之如狂的表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