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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月記

第2章 尋個山清水秀之地吊死

花月記 柏夏 2164 2023-02-25 16:00:00

  夜幕降臨,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陶月兒漫無目的的走在大街上。道旁的酒樓里,充斥著人們高談闊論、慷慨激昂的聲音,指點江山的意味,仿佛萬事皆在掌心。

  每年到了三月三之時,旁人都是金榜題名,春風(fēng)得意。郎君相顧,三媒六娉,雙雙執(zhí)手,走上人生巔峰。就連那些落榜的學(xué)子,就算沒考上科舉,也能被一些家世條件較好的女子看上,擁有對坐兩相宜,成家后相偎相依的美妙。

  但是她,十年來,下場只有愁云慘霧,凄凄慘慘戚戚。推杯換盞間,仿佛旁人的狗都吃得起肉,而她兜里卻連吃個包子的錢都沒有。這世界真是旱的旱死、澇的澇死。

  陶月兒仰望著天空,發(fā)現(xiàn)這世界天大地大,卻無處是家。

  “月兒?”

  “是陶月兒嗎?”

  突然,身后傳來一男一女兩聲呼喚,聲音之熟悉,讓陶月兒整個人都僵硬了。長久的怔忪之后,陶月兒還是回過了頭。

  身后不遠處有兩頂軟轎,轎旁站著一男一女。男的高大英俊,風(fēng)流倜儻,牽著一個女孩;女子身穿華服,渾身戴滿金玉,懷里還抱著一個嬰孩。只一眼便知曉,是一對讓人羨慕的夫妻。

  “是秋碧和冠廷啊……好、好久不見?!碧赵聝簭澠鹈佳?,很努力的擠出了一個笑臉,但笑得比哭還難看。

  “真的是月兒……隔老遠就覺得像,卻不想竟真是……”陳秋碧的面色動容,眼眶發(fā)紅。陸冠廷立即拿出手帕,給她擦了擦眼角。隨后攙著她向陶月兒走來。

  隨著二人的接近,陶月兒的身子漸漸站直,整個人開始不知所措。她的雙手背在身后,甚至有些顫抖。

  她的內(nèi)心遠沒有表面那樣平靜。

  “月兒,你……還好嗎?”陳秋碧欲言又止,想起今日是三月三,再見她這副表情,就已經(jīng)猜到,她大概又無人問津了。

  她老姑娘的名聲已經(jīng)傳遍了靖城,當(dāng)然也傳到了這些童年玩伴的耳朵里。

  陶月兒揚起嘴角,點頭如搗蒜,說:“我很好,你們呢?”

  陸冠廷抱著陳秋碧的雙肩,不說話。陳秋碧彎著眉眼,柔聲道:“英兒剛滿周歲,我們也算兒女雙全,守得云開見月明了。”

  陳秋碧和陸冠廷都是陶月兒的發(fā)小,三個人是青梅竹馬的鄰里關(guān)系。陳秋碧與她一樣一窮二白,也沒有什么驚天的絕世容顏,很早就離散了;陸冠廷科考之后便失去了消息,十年來杳無音訊。她一直在想,童年的朋友們是不是也跟她一樣,在苦苦掙扎?

  她沒少為他們擔(dān)心,可如今看來,是她想多了。

  苦苦掙扎的只有她。

  “真好啊,恭喜你們?!碧赵聝捍曛p手,從兜里掏了半天,尷尬道:“你看我,出門也沒帶銀子,還想給孩子包個見面禮,這下……”

  陸冠廷面露不忍,欲言又止,一副想說話又不知從何開口的模樣。

  陳秋碧則落落大方、熱情得多了,她直接走上前去,心疼地拉著她的手,打斷她:“月兒,你跟我們何須客氣?你這樣瘦,吃飯了嗎?不如,過府一敘?”

  陶月兒連連擺手,搖頭道:“我吃過了。我還有事,今夜就要離開靖城了。”

  “這樣啊……那等你回來我們再聚,我家住時雍坊,你到了隨處問一人,報冠廷的名字就都知道了?!标惽锉陶f著,從懷中掏出兩錠銀子塞在陶月兒手里,說什么也讓她收下。

  “我不能收你的銀子,我不缺錢?!碧赵聝哼B連拒絕,可陸冠廷也上前來,直接將銀子塞在了她手里,道:“你跟我們還客氣做什么?這是你該得的?!?p>  是嗎……

  是,這是她該得的。

  陶月兒看著兒時好友半抿的嘴唇和緊皺的雙眉,知道自己如果今天不收他們的銀子,他們是不會好過的了。為了旁人心里好受一些,自己拿了錢就拿了罷。自尊什么的,早在泥土里滾過幾遭了,再踩上幾腳也不礙事。

  “多謝了?!碧赵聝赫f完,低下頭去看著自己的腳尖。

  “那,改天見?!?p>  “好。”陶月兒點頭,眼睛里有眼淚在打轉(zhuǎn),她始終沒有抬頭看二人,等二人上轎走遠了,她才抬起頭來,看著兩頂轎子漸行漸遠,最后在街角消失不見。

  陶月兒看著手中的銀子,握緊又放開,好幾次想直接扔了又舍不得。

  她走啊走,見路邊有個乞丐,順手就送了出去。乞丐在身后感恩戴德,她的心中卻涼得徹底。

  她早聽說陳秋碧已經(jīng)嫁人生子,卻不想夫君竟是陸冠廷。

  陸冠廷曾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朋友。她從各處偷了野菜野果來賣,賺了錢就給他買書看。他曾說過,假如過了十五歲還沒有人娶她,他便勉為其難,將她娶回家中。只要有他一口飯吃,就有她的份。于是她更賣力的挖野菜。

  后來……后來陸冠廷果真考上了舉人,之后,便去了外府為官,今昔調(diào)回京城,該是前程似錦,步步高升了??此麄兣畠旱哪隁q,怕也正是她十五歲那年出生的。但,陳秋碧又是什么時候與陸冠廷在一起的呢?

  自己那野菜挖的,可真是沒什么意思。反而白白錯過了最佳擇偶年紀(jì),活生生將自己拖成了大姑娘。

  陶月兒磋磨著雙手,心里空落落的,卻好像也沒什么立場憤怒。

  陸冠廷從來沒有說過愛她。不管是等待,還是挖野菜,都是她自愿的。她都不需要他有什么口頭約定,便興沖沖地做了一切。將自己擺在了陸冠廷妻子的位置上,做盡了對他好的一切。

  后來陸冠廷消失,她也沒有等他。而是聽了阿公阿婆的話,參加了三月花會。她如今的慘淡,恰好說明了陸冠廷的選擇沒什么錯。

  不僅他看不上她。

  全靖城的人都看不上她。

  意識到這一點,陶月兒發(fā)現(xiàn)自己連怪他們的權(quán)利都沒有。

  她怯懦、沒主見,陸冠廷讓她等,她便等。陸冠廷消失了,阿公阿婆讓她相親,她就去相親。她不能怪他們。一點都不怪。反而由衷的祝福。都是一個貧民窟出來的,二人能喜結(jié)連理,她該高興才是。

  陶月兒吸了吸鼻子,想起自己如笑柄一般的人生,只覺得自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簡直連活下去都是在浪費空氣。

  不如,就此尋一處山清水秀之地……吊死。

  陰宅也是宅。

  那里,總該不會再屋漏偏逢連夜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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