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落了一夜的雪，壓在地上厚厚的一層，樹間，屋頭漫著寒霜，日頭和煦，照進屋內(nèi)倒是暖和，柳綿在里屋將早前收拾的藥材輕鋪在竹萁中，端著向屋頭外走去，阿元撲跑著在門前扒著門，好不容易才扒開一條縫隙，袁文將門一下推開，袁叔端著裝滿湯的碗和門前阿元相互一愣，柳綿瞧見這情形不免噗嗤一笑，端著藥材出了屋頭將竹萁放在竹架上，抬眼便見趙袖和一位身著對襟襖裙的夫人正說著話，瞧見柳綿招手讓她過來，這夫人想來也不是尋常人家的夫人，發(fā)髻上的發(fā)釵都好生精致，柳綿撲了撲身上的衣裙，向二人走去，走近了向華服夫人徐徐施了一禮，抬眼見那夫人走近執(zhí)起柳綿的手，細細打量著眼前人，側(cè)頭對著趙袖道：“果真是個知禮溫婉的好孩子?！?p> “這孩子可是個皮猴子，夫人這邊來，堂屋給你備下了茶點?！d在前帶人向堂屋走去，待人落了座向夫人和趙袖端上新沏的茶水，方才落了座，
‘‘我屋里有個不爭氣的，現(xiàn)行下早已到了成婚之年卻久久未娶，唉！’’
‘‘夫人不必著急，高公子才貌雙全，又有功名在身，不說鎮(zhèn)上的小女兒家愛慕，便是放在京城怕也是絹花帕子不斷的，哪里需得這樣擔心。唉，該擔心的也是綿綿，這孩子像個皮猴子，我才是頭疼不已?！?p> 柳綿拿糕點的手驀然一頓，聽著這二位夫人一言一語說得來回不迭，心下只道不好，‘‘你覺得她是個皮猴子，我這心下可歡喜，喜愛得緊。若是我兒可得這樣乖巧機靈的夫人，我啊，這心便可安放了?！f著，華服夫人轉(zhuǎn)頭看這柳綿，臉上的笑意愈發(fā)深了，笑意直達眼底。
果然！
‘‘夫人，嬸子藥鋪昨日要送過去藥補還未送過去，那邊討的急，該是耽誤不得了，我先送去，失陪了夫人。失禮了！’’
柳綿起了身，向座上的夫人施禮賠罪，‘‘你瞧瞧，這丫頭臉皮薄著呢!可經(jīng)不得這樣打趣，夫人可先饒了她吧！’’趙袖捏著帕子，笑著看她，
‘‘不急不急，女兒家的面皮薄，是我唐突了，今日本就是與你趙嬸拉扯些家常里短，柳姑娘快去忙吧，昨兒落了雪，路上可仔細走，仔細腳下打滑。’’
柳綿應(yīng)下，施禮道謝，抬眼看了眼趙袖，轉(zhuǎn)身出了堂屋，屋外寒氣逼人，柳綿攏了攏身上的小襖，到里屋取了早前曬下的藥材，分裝齊整往藥堂去了，藥堂離這不算近，才進了藥堂，阿玖笑著迎了上來接下柳綿背上的竹簍，
‘‘阿姐，你可算是回來了，阿爹阿娘，整日念叨著，只留我一人在這藥堂坐診?，F(xiàn)下你回來了，可別出行了，同我一道收拾吧！我?guī)闳ピ聪汩w買白糕，阿姐可行行好？’’袁玖耷拉著頭，面上神色可憐，卻藏不住眼底的狡黠，柳綿瞧著一眼邊看穿這少年伎倆，不過很受用！
柳綿忍著笑，打趣面前的袁玖，道：“這樣大的人了，可還像小時一樣呢！近日功課可好，先生可贊了你近日寫的文章？”“唉！源香閣近日糕點果子可不好買得，阿姐快些與我同去，虎子守著些鋪子，我與阿姐快去快回，若有事派小廝前來尋我?！?p> “唉！”柳綿深嘆了口氣，無奈搖了搖頭，袁玖心下一喜，拉著柳綿出了藥堂，已是臘月道上熱鬧不已，買賣吆喝不休不歇多些時日未回，到是多了不少新奇的玩意兒吃食，只是道上的官兵守衛(wèi)不斷，倒是讓人不免畏怯，柳綿看著穿梭其間的官兵思緒有些亂。
“阿姐，可快些吧？你今日怎的興致缺缺，你去了這幾月可遇了什么事？”
“我……”
“讓開！讓開！擋著貴人的道，嫌命太長了嗎？”。
柳綿瞧了瞧那馬車上所裝潢的木料金絲楠烏木，倒不是一般官吏用的起的，道上不知是誰家小童，跌撞著跑著尋娘親，眼見撞上車駕，道上沖出一粗布衣衫的青年抱起小童，卻也不及躲避，驚了馬匹，被踢滾落在道旁，不禁悶哼一聲，
“你這小子，不想活了是不是？”隨行的侍衛(wèi)揚起鞭正要打下去，
“夠了！”車駕上的簾掀起，“主子有要事，為著些蠅營狗茍，耽誤了要事，你的狗頭可保的??？給些銀子打發(fā)便是。”
“是。”
車駕向前，拿著鞭子的侍衛(wèi)瞧著遠了的車駕，低頭啐了一口，往蜷著的青年身上作勢踢去，
“哎！”袁玖作勢要沖上去，卻見那侍衛(wèi)捂著頭哎呦哎呦直叫，不知是哪兒的石子正中腦門，力道瞧著不小，卻也不知是哪里來的，袁玖回頭，身旁的柳綿早也不見蹤影，心下了然，
“邪了門，見了鬼了，真是晦氣！”侍衛(wèi)低低咒罵，見車駕已遠再不敢耽擱，向前跟去。
人群泱泱散了，袁玖伏身探看了男人的傷勢，方才有一女子上前牽了孩子便要匆匆離開，
“等等，他救了你的孩兒，挨了打，你便放任不管了？”
柳綿不知從哪里出來，捏著彈弓，蹙著眉看著眼前女子，這女人身著綾羅，非窮苦人家怎的不愿應(yīng)下救命之恩，婦人面色不善，像是被激惱一般“這兒好些人，我也從未央求他救，是他自己要趟水，可也怪的了我？倒是你個姑娘家，多愛管些閑事?！眿D人牽著孩子施施然離去。
“你！”
“算了，阿姐與這婦人講不了什么，他的傷要緊些?！?p> 好在藥堂離的不遠，袁玖背著男人往藥堂去了，“好在未傷及要害”，袁玖凈了手，在男人傷患處敷了藥，替他凈了臉，柳綿端著湯藥從外間進來，剛剛放下湯藥，袁玖賊兮兮湊上前道：“姐，你的彈弓可是越發(fā)厲害了，讓娘知道了，你可是再出不了門了！”
“你知道了？”柳綿轉(zhuǎn)頭看他倒也無半分隱瞞。
“阿姐你可別忘了，小時你帶著我到林間打雀兒，打落蜂巢我倆被蟄的到處是包，后面你為了報仇林里的蜂巢都被你打的七零八落的，今日內(nèi)石子的力道一瞧，便是旁人不知，我可清楚的很呢！”袁玖挑眉打趣道，
“這你還記得？”
“那是自然！”
“咳咳，咳！”榻上的男人轉(zhuǎn)醒，“水……水”袁玖扶著他起來，柳綿倒了水遞給袁玖，袁玖遞給榻上的人，緩了神，男人睜了眼，向二人道謝，許是多日未食，這人臉色虛浮蒼白，面容倒是俊朗但卻有些像………倒是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但卻是曾謀面之人，
“不必客氣，那樣險情，你還能相助，我與阿玖著實敬佩，雖不得領(lǐng)情，但卻是難得心善之人。”
“我先下付不起藥錢，可先欠著？等我想些法子湊齊再還與姑娘公子？”塌上的人攥緊了被子有些局促，耳尖有些紅，看向柳綿聲音有些艱澀，
“公子不必憂心，現(xiàn)下先好好養(yǎng)著傷，公子家在何處，我讓堂中小廝到家中報安，免得家人憂心?！?p> “我……我家中只我一人?！绷d聞言一頓，
“抱歉，我……”
“姑娘，姑娘，”虎子從堂前跑進來，
“怎的了？”“堂前有幾個小乞丐要尋姑娘？”
“尋我？可說了何事？”
“未曾，倒是神色匆匆的，要不我將他們帶過來？”
“我去瞧瞧，阿玖你且在這守著?！绷d抬眼瞧著榻上之人微微頷首，轉(zhuǎn)身向堂外尋去。
堂外站著幾個半大的孩子，搓著手跺腳取暖，見到柳綿涌上前，帶頭大一些的，猶豫開口道：“姐姐，城外的廟里有位公子，受了傷，前些時日病的更重了，我……我想請您救救他，我只有這些銀子了。”幾個孩子翻遍兜帽找到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銅板，臉上帶著窘迫，捧著銅板的手生滿凍瘡痂口。
柳綿有些不忍，可現(xiàn)下上京動蕩，流民傷患不在少數(shù)，若開了先河，日日不計救治，怕是舍了藥堂也不足填補。
許是看出了柳綿眼中的猶豫，
“姐姐，求您救救他，他是個好人，我……我會補齊銀兩的，求您了?！?p> 罷了，到底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
“銀兩便不必了，我有些想吃街面的肉餅，你先替我買來，我收拾了藥箱，便隨你們同去看看！”柳綿指著對面的攤子，示意他們?nèi)デ啤?p> 幾個乞兒面露喜色，忙去了對面，柳綿瞧著他們的背影，轉(zhuǎn)身進了藥堂，收拾起藥箱來，袁玖打堂里出來，見狀有些不放心，也要同去。叫了虎子囑咐了事宜，便與柳綿起身向堂外走去，幾個小乞丐臉上紅撲撲的，小些的小乞丐瞧著手里的肉餅，不住咽了幾口口水，柳綿瞧著有些好笑有些酸楚。
“姐姐，運氣真好！阿嬤說今日的肉餅買的人少些，賣不了放久了便不好吃了，便都賣了我們，姐姐快嘗嘗，熱的最好吃了！”
“是嗎？可惜我用過飯不久，你們便替我吃了吧，這是替我買肉餅的錢，拿好了！”柳綿摸了摸最小孩子的腦袋，向他兜里塞著銀兩。
“不，姐姐答應(yīng)去救恩人，亦是大恩，我……”
“好了好了，我可煩惱不聽話的小孩子，我要是氣急，那就……不救嘍！”
聞言幾個孩子將手里的肉餅向嘴里塞去，大嚼大咽，袁玖看著怕他們噎住，忙打開水壺喂著喝水。
虎子早前得了柳綿的話，包圓了今日的肉餅。
不然，王阿嬤的肉餅攤子人總是熙攘不斷，哪兒會有賣不完的肉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