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蹊蹺
春意繾綣,院里的綠植長勢喜人。
連著幾日的大晴天,索性陽光不曬,邢如蘭讓下人在院子擺了躺椅?;位问幨?,倦意擾人,總是犯了春困,睡到日頭半落。而日子也如指間流瀉的陽光,慢悠悠地像是夢中的時光。
幾日來邢思韻像怕了她似的不再來,想想還要安生些日子。
邢如蘭偶然呆坐時,便盯著那些簇擁而開的花,想著春華易逝,如她這段時間的富貴日子,如邢家的榮華,遲早要凋零湮滅。
困時入夢,全是上輩子的事,或許深入人心,也或許是她的悔恨之意太深,一幕幕走馬光燈,卻讓她的喜怒哀樂跌宕變化。
人落了個松散,早晨還同祖母賞花,意外碰見了邢思韻。
見她行色匆匆,祖母問了兩句。
邢思韻溫婉答道:“我想著春日的花嬌,最難侍弄,我就想去找管園子的李媽學(xué)學(xué)手藝?!?p> 有些擠兌的意思,她邢如蘭不學(xué)種花,也不好學(xué)。
邢如蘭溫聲接話:“前段時間見妹妹臉色蒼白,心想妹妹身子不好,過幾天送些補品過去。想是我送慢了,幾天不見,妹妹臉色紅潤,步履匆匆,像是染了春意了。這般看來,侍弄花對妹妹來說亦是好事?!?p> 這套的一通話叫邢思韻不太好受,她只求個老祖宗的好印象,怎么有耐心侍弄花草。
邢如蘭溫和笑著,將邢思韻隱忍的神色盡收眼底。想是精明的祖母,也有些眼花,只將這隱忍認作孤苦經(jīng)歷下的小心可憐,萬想不到這人是心里早已有的壞與怨恨,遲早要做了白眼狼。
邢如蘭眉眼帶笑,做起了樂善好施的“好姐姐”:“姐姐院里也有幾盆名貴的蘭花,想也不虧待了妹妹,我回頭便叫下人送到妹妹院里。妹妹手巧,定能叫它開的漂亮。到時候也像這些花一樣擺出來,增些喜意,也讓姐姐有機會夸夸你的手藝。”
邢思韻暗暗咬緊了牙關(guān),生了不少怨恨。
可若妙語連珠,一語雙關(guān),她還是少了火候。
邢老夫人笑臉盈盈,道:“都是心意巧的,賞你們些好東西?!?p> 此后就由侯著的文清分了一對鐲子,一人一只,水頭都是一般的好,想是要一碗水端平,求的一對感情不深的姐妹以后也要和睦。
這是推不掉了。邢思韻心里堵著氣,連上好的翡翠鐲子都抵不了,因著邢如蘭也有,是不稀奇的。同邢如蘭一起道了謝,說了喜話,走時的步子又快又急。
本是稀疏平常的事,不過口舌上的小打小鬧,在下午時卻讓她生了疑。
翠春來和她說時,她還在院里的躺椅上睡午覺。
正夢見與卓庭的初見,不如這一世早,倒是六月時疫時,死了一批一批的人,處理手法也過于殘暴,民心動蕩,街上多了許多流民。
邢府閉了大門,不準出入。但她聽聞娘親在鋪子里忙的暈倒,就執(zhí)意翻了墻帶了馬天澤要去照顧。
不料遇著了流竄的難民,一身錦繡衣服叫他們生了怨,要拿棍棒打他們。人多又雜,頓時處于困境。
也是一難伴著一喜,遇著卓庭被打發(fā)來巡城,騎著大馬,威勢逼人,臉上陰郁。
她同難民糾纏,等顧到時已經(jīng)被拽到了馬上。
那廝替她擋了幾棍,揚起韁繩將發(fā)瘋的難民踹傷了好幾個。
她未緩過來,心跳猛跳,眼前出現(xiàn)的只有卓庭那張凌厲張揚的臉,無半分表情,像是煞神。
難民驅(qū)散,卓庭才將眼神投給了她,微蹙眉頭,語氣嫌惡:“若是和我有婚約,我是不認的,看起來腦子不好使?!?p> 她一時驚覺,才曉得這人是誰。另一邊的馬天澤也解決了人,身上有了些傷,看到卓庭,表情不是太高興,大聲道:“大小姐,我來抱你下來?!?p> 她正處于卓庭胸前,隔著一丈距離,近似于被抱著,有些尷尬,沉聲問道:“你救了我,你要些什么?”
卓庭揚了揚眉,也環(huán)顧了四周的人,有些不屑:“隔些日子叫你爹娘送幾家鋪子給我吧,算是可以生財?shù)?,吉利?!?p> 她皺眉,還沒說點什么,就被推下了馬,而馬天澤剛好過來接住了她。
她沒緩過來,呼吸因著突然墜下而變得急促,瞧著一大隊的軍隊從他們面前跑過,當頭的卓庭是最亮眼的。
再瞧,卓庭騎著的大馬嘶鳴一聲,如水的光澤從皮毛上溜過。卓庭像一把劍一般,也閃著銳利的光澤。
如水入池塘,邢如蘭一下驚醒,額頭有些汗。
翠青在旁候著,見她醒了,拿了帕子過來給她擦汗,擔憂道:“這陽光雖好,曬久了也熱。小姐晚上辛苦,腰酸背疼受不住執(zhí)意要躺躺也罷。可當床一般,睡了幾天的午覺,睡出了汗,再叫風一吹,會著涼的。”
邢如蘭伸手握了翠青的手,將急跳的心緩下來,溫聲道:“翠姐姐心細,我明日不在這里睡了。”
還是平常話語。邢如蘭再瞧,翠青臉上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兩人相處太久,心意相通倒不是難處。
邢如蘭蹙眉,覺得不是什么好事。
若說說玄的,是她夢見卓庭夢得少,這廝太霉,到時疫前生生混成了個打發(fā)流民的巡城官。
邢如蘭喝了口茶,問道:“發(fā)生了什么?”
翠青抿了抿唇:“今天下午,幾個姐姐發(fā)現(xiàn)了個死人,泡在花園里的大池子里?!?p> 由著邢如蘭驚詫了,追問道:“是誰?”
“表小姐身后跟的丫鬟桃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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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家的園子大,修的精巧,四季都有花瞧,從來是熱鬧喜人的,可今日嬌艷的花也壓不得空氣中的沉默。
翠青風風火火地趕去,由不得她不著急。
她不知桃夭死成怎樣,上輩子也未有這樣的經(jīng)歷。
心里暗暗揣著邢思韻一家人死于疫癥的念頭,她是萬般不敢讓人碰尸體的。
到時只看著一具尸體放在岸邊,翠青消息傳過來也有許久,竟只是撈了起來,蓋了白布,還沒有處理,看著有些駭人。
翠青找了人來問:“這怎么還在這里擺著?”
那小廝恭敬答道:“找了主事的,讓了管園子的李媽來看,認出是表小姐的丫鬟,讓表小姐來看看,結(jié)果表小姐就暈了,李媽說只能向表小姐問清,讓看著,不要驚動,會落了晦氣,就去給表小姐找大夫了。”
邢如蘭蹙了蹙眉:“李媽做事細謹,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還是草率了些。”
她想了想,道:“拿跟長些的棍子來,我掀開看看死成什么樣子了?!?p> 翠青連忙拽住邢如蘭,憂慮道:“小姐,不可,如此駭人,見了晚上要做噩夢的?!?p> 邢如蘭輕聲安慰她:“無事,若比死人,活人還更嚇人。”
她上輩子自己也死的稀爛,哪里見不得死人。
見翠青還皺著眉不肯撒開手的樣子,她輕拍了下翠青的手:“無事,你若撒不開手,我不止今天,連以后遇著的許多事都處理不了了。”
翠青還是放開了,一張苦瓜臉:“小姐要看到害怕就不看了,不要被嚇到了。”
邢如蘭應(yīng)了聲,拿了遞來的長木棍,過去將白布掀開。
死的時間不久,還不算太惡心,只有股臭味。邢如蘭拿帕子捂了口鼻,看不來死相,只看了手腕和腳腕。
她上輩子看的多,知道疫癥從手足開始潰爛。記憶中未有這件事,雖然防備,覺得也應(yīng)該成不了真。
只是真瞧見了潰爛的口子,人就愈發(fā)驚疑了,連忙起了身,沉聲吩咐:“去報官,叫來的仵作預(yù)備著,這死人得了會傳染的病,不可耽擱。”
話說的急,幾個下人也匆匆忙忙去了。
她將白布蓋上,退了極遠。
翠青擔憂地扶住她,剛要開口關(guān)心,就見去了的人身前又來了一群人。
為頭的道:“李媽知曉小姐來,說表小姐醒了,小姐可以去問一問,這邊會有人看著?!?p> 邢如蘭應(yīng)了聲,吩咐了聲:“不可讓人碰了?!?p> 說完便被領(lǐng)著去看邢思韻,心里想了許多,怪邢思韻私底下也不是什么好人,她覺得此中許多干系,就算邢思韻不是殺人的,也是推手。
這疫癥又來源何處?若是感染了,怕未踏進邢府就死了。
她朝領(lǐng)頭的丫鬟道:“最近表小姐可有出門?”
丫鬟搖搖頭,恭敬道:“最近表小姐基本在李媽這兒,奴婢瞧得清楚?!?p> 那還真是怪了。
要到了,碰見了趕來的馬天澤。一身新裝束靚麗。布料是邢如蘭給的,做成紋了暗綠紋路的衣袍,精細漂亮。束發(fā)的是玉質(zhì)的綠鏈子,很有些巧意,留了跟玉穗垂到身前,顯的貴氣。
不如以往的潦草模樣,像個富貴的翩翩小公子。
如此綠油油的裝扮,邢如蘭有點兒瞧不出為何,心中思量,忽見馬天澤手中溜著的東西,是她在感光寺給的手鏈。
馬天澤急急趕來,似乎就是來邢如蘭面前嘚瑟的,轉(zhuǎn)了一圈,頭上的發(fā)飾撞得叮當響,伴著他欣喜的聲音:“大小姐,我好看嘛?衣服剛做出來我就穿來給你看了。”
邢如蘭覺得有些好笑,溫聲答道:“好看?!?p> 馬天澤將那溜著的手鏈串回手上:“那手鏈也算襯得上了?!?p> “你算是有了醋就想吃個餃子?!毙先缣m調(diào)侃了句,惹的馬天澤撓頭,有些臉紅。
翠青見不得馬天澤那個粘人樣,直接開口扯回正事:“表少爺,府里死了人,小姐正要去問事?!?p> 馬天澤朝她作揖,恭敬有禮:“翠姐姐,我同你們小姐一道去,老爺夫人都在外面,老祖宗正在禮佛,若是大事,我可頂著?!?p> 挑不出差錯,翠青只能在心里嘀咕。
此后一道去看了邢思韻,看李媽正給她端藥,蒼白一張臉坐在床上,還未緩過來,神色驚惶。
李媽先看著他們,行了禮:“小姐,表少爺,表小姐是受了驚嚇到了,大夫開了安神的藥,人是醒了,但瞧著還是懵的。”
邢如蘭點了點頭,摸出對珍珠耳墜,給了李媽,道:“李媽,你拿去打點,莫要讓外面出了邢府的流言。”
李媽笑著受了,自覺退了出去。
等房門關(guān)上,她笑著看向邢思韻:“妹妹是不知情的,人命也不是那么值錢,可人死的蹊蹺,我不懷疑妹妹,只問些別的,妹妹不要驚慌。”
邢思韻看著還虛弱之極,素白小臉倒是我見猶憐,瞧不出別的神色,只是輕聲應(yīng)了:“姐姐問罷?!?p> 邢如蘭停頓半刻,慢悠悠問道:“妹妹一家都死于疫癥,想是病狀兇險,妹妹體弱,不知是怎么熬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