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速之客
五日前：星衍宗雙屏山
微雨眾卉新，一雷驚蟄始。
燕子裹挾著寒意掠過亭前的靜潭水，霧氣帶著春色，似落未落籠罩在雙屏山山谷中。
從側(cè)邊看去，山外青山宛如畫中潑墨，繚繞云霧剪去山腰，寥寥幾筆將秀山凸顯。
正如音希寺東陵大師稱贊過的那樣：微瀾屏扇作畫妝，煙眉應(yīng)是山重山。
然而來此的一行人，并未在意這山谷內(nèi)宜人景色，只顧著腳下泥路難行。
繞過山谷下的催花池，靜水潭的竹屋小院突兀見青煙。
男人上前叩門，來了一青衣小童開門，他將手中玉佩遞了上去，只見這無暇的玉佩上刻著廉貞二字。
“勞駕，通報一聲你們先生，就說沈硯舟來訪?！?p> 小童懵懂，只收了玉佩答道：“先生早起時說了，今日有貴客來，叫我早早的來門口恭迎，若是人到了，直接找他便是。”
沈硯舟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緊繃的神色也松懈了不少。
童子帶路，他帶著隨從繞過水潭上回廊畫舫，這才到了獨立在水潭邊緣的小亭子。
亭中一人獨坐其外，身披蓑衣，正在垂釣。
此人正是星衍宗神出鬼沒的七殺星，李寒光。
沈硯舟上前，躊躇道：“師弟?！?p> 那人一動不動，好似酣睡老僧一般入定。
沈硯舟讓隨從在亭外等候，解了披風走上前來，自顧自的說著話。
“經(jīng)年不見，難為師弟還記著師兄，還在此等我?！?p> 李寒光動了動，瞥了他一眼：“有話快說，說完回你的御靈府去。”
沈硯舟笑了笑，深感師弟脾氣還是和以前在山上一樣。
“西蜀龍游縣三天前，有一女子出嫁，路遇山匪。隨行侍從都被山匪殺光了，你猜怎么著，半路上忽然殺出一個年輕人，一己之力打退了劫道的山匪?！?p> 小童端上來茶水，沈硯舟接過，品了一口：“好茶！”
李寒光抬起頭來：“若非匹夫之勇，便是高人出手?！?p> “師弟一針見血?！彼潎@道：“龍游那段時間時不時有人傳出小仙人神跡的事情，再又發(fā)生了這樣的兇案，不得不引起重視。御靈府和門內(nèi)弟子去查探過了，擊斃的山匪身上除了細密的刀痕上附著靈氣，身上還有近似羅剎鳥的抓咬撕裂。”
“他們上報到我這里，我給師父也發(fā)了一份卷宗，師父來信，讓我來找你?！?p> 沈硯舟從懷中掏出一張薄薄的信件，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放在了案幾上。
“羅剎鳥？”李寒光一愣，驚道：“宗門居然對這種小事出手？”
也不怪他驚訝，星衍宗自現(xiàn)任宗主陶勝光繼任后隱隱有江湖第一的姿態(tài)，除了弟子歷練之外，輕易不會揮師下山。
但時逢亂世初平，東陸大齊一攬?zhí)煜?，正是百廢待興的時候，星衍宗又如何能獨善其身？
大齊招攬不少能人異士，建立御靈府，其中也不乏偷偷加入其中的星衍宗弟子。
就像他眼前的沈硯舟，即是星衍宗弟子，也是御靈府的兩位大主事之一。
李寒光站了起來，一邊解著蓑衣，一邊往里走。
少年人薄唇鳳眼，長相俊美，只是一直冷著一張臉，見到自家?guī)熜忠矝]什么笑臉。
“既然如此，你不去查你的事來找我作甚？”
沈硯舟嘆了一口氣：“若只是兩種傷痕單獨出現(xiàn)倒是不至于如此。師父是懷疑那是銜云飛刃和無字天書造成的傷痕。當年神將登明叛逃，門內(nèi)對外只說登明帶走了至寶無字天書，但實際上，登明還帶走了師祖從冥山銜云帶回來的飛刀?！?p> 李寒光訝然，目光灼灼尤顯狂熱：“你是說，是那十二把飛刀？”
“正是。”
少年問道：“銜云飛刃薄如紙頁，細密的傷痕倒是飛刀所致，但是不能完全確定這就是銜云飛刃吧。”
沈硯舟手指摩擦著茶盞：“那人自那次打退山匪后，便在那蜀州一帶徘徊，行俠仗義，你知道那一帶的百姓稱那位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叫什么嗎？”
“小陸壓?！?p> 李寒光面上沒什么表情，但心里卻是掀起了驚濤駭浪。
陸壓仙人，本是話本子上的神仙，傳說身懷獨門法寶斬仙飛刀，一旦使出絕沒失手的時候。
而現(xiàn)今世間唯一能稱的上封神斬將飛刀的，只有銜云飛刃。
這套師祖從冥山銜云帶回來的飛刀。
沈硯舟料到師弟如此反應(yīng)，了然的笑了笑。
無字天書暫且不提，那銜云飛刃的誘惑，師弟是斷然拒絕不了的。
李寒光此人癡迷劍術(shù)，對于飛劍傳說深信不疑，而門內(nèi)那套下落不明的銜云飛刃，極有可能讓他破解南海三十年前失傳了的御劍術(shù)。
若真有人能使用御劍術(shù)，對于自負劍術(shù)非凡的師弟來說，是種莫大的打擊。
能得到師弟這等身手的一流高手出馬，辦好此事還不是如虎添翼？
說不定師弟完成此事后便能隨他一起在御靈府內(nèi)辦事……
這可是個好助力啊……
“師父的意思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若是錯失了銜云飛刃的下落，她老人家會悔恨一輩子。要你隨我一齊即刻出發(fā)，去一趟龍游。”
沈硯舟從懷中掏出一塊白玉，上面篆刻著‘七殺’二字：“這個還你，也該是你下山歷練的時候了?！?p> 李寒光眼神一亮，臉上有了一絲笑意。
“寒光定不負師父所托！”
山間燕銜微雨，朦朧水間忽而乍破含光，披輝而泄。
劃過一池春水。
……
鄭德此人常替胡府辦事，偶爾也有夜里回去的時候，再加之此人愛聽龍泉驛那堂子說書，來往總是跑，所以和城門的守衛(wèi)私交甚好。
他打點一通，便順利的帶著姜鈺進了徐州府。
此時已經(jīng)夜深，實在找不到客棧，好在姜鈺并不拘謹，鄭德便將她安排住進了他自家的小院中。
第二日一早，這人便來敲了房門。
可惜還沒碰到門邊，就被一聲厲叫嚇一跳，差點丟了手中端的盤子。
他揉了揉眼睛，才看清那團竄出來的黑影。
是跟在小恩人身邊的黑貓。
昨日也正是它一聲貓叫定住了邪祟，不然小恩人要斬殺邪祟定是要費些功夫。
想到此，他不由得對這小貓多了些敬意。
這肯定是小恩人帶下山的靈貓吧！
姜鈺聽到聲響，睡眼朦朧的爬起來，一拉開門，就看見鄭德笑的一臉諂媚，手里端著的餐盤上擺著碗熱氣騰騰的豆腐腦，還有一碟子咸菜，有些拘謹?shù)恼驹谝慌圆桓覄訌棥?p> 再看看自家小貓守在門口舔爪子的樣子，姜鈺就明白了。
這是防著有人進屋呢。
她挑眉，有些疑惑鄭德這么早來做什么。
那人嘿嘿一笑：“小恩人起了，小人做了一點早飯，還望小恩人不要嫌棄，賞臉吃一口?！?p> 姜鈺打了個哈欠，錯開身示意他把東西端進來，問道：“不是還要去胡府？弄這么多干什么？”
鄭德把豆腐腦端了出來，搓了搓手，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開口。
“小恩人，有件事情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就是不知當說不當說。”
姜鈺坐下來攪了攪豆腐腦，嘗了一口眼神一亮，但礙于身邊還有人在，只能放下了勺子，一本正經(jīng)道：“有事就說吧，我聽著呢。”
鄭德橫下心，一五一十的把事情道來。
“小恩人有所不知，戚二爺失蹤過后，老爺著急的不行，又為了郎君趕成親的吉時，現(xiàn)在通知了徐州府的御靈府，還貼了告示網(wǎng)羅能人，來替郎君驅(qū)邪，聽我爹說，一大早就有人去府上了?！?p> 姜鈺聽這話，心下了然。
胡家居然還驚動了御靈府？
雖然這是她第一次下山，但是這御靈府的名號卻是如雷貫耳。
脫胎自無冕之王的星衍宗，御靈府不僅能人輩出，還背靠大齊朝廷，成了一支獨立江湖的勢力，屬于是專管怪力亂神之事的衙門。
不少術(shù)士捉妖師之流都受制于御靈府，對他們的評價也是好壞參半。
讓他們來這里處理這種小事，怕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她老神在在的攪著碗：“感情我還是去的晚的。”
鄭德連連擺手，直說不是那個意思。
姜鈺放下勺子，露出意料之中的神色：“若是府上另請到了高人，那我便不會多管閑事，你只需把我?guī)煾傅陌そ唤o我就行了，我自會離去?！?p> 鄭德抬手擦了擦額頭上莫須有的汗，心里松了一口氣，想起寅時起去尋他老子，還被踹了一腳。
那戚二爺不知本領(lǐng)到底如何便失蹤，指不定是有仇家尋仇，此時把他徒弟往胡府引，那就是引火上身。
而胡家向來不去沾惹這些禍事，情愿避開而自保。
老頭子戳著他的腦門破口大罵，讓他把這個瘟神趕緊送走，別帶進胡府，也不要讓小恩公插手府上郎君的事情。
事到如今，也只能把東西給他，讓小恩人離去了。
雖然這么做不太厚道……
兩人吃過早飯，便出發(fā)去胡府。
胡府離得遠，二人約莫快到辰時才趕到，宅院門口幾位灑掃的小廝老遠就看見的鄭德領(lǐng)著人來，急忙揮手。
“鄭哥！你怎么才來啊，鄭管事等你好半天了，聽說前院來了衙門的人，這才等不及，就先去招呼人去了。”小廝樂呵呵的看著鄭德，又打量了一番姜鈺，低聲道：“鄭哥，這位小娘子是？……”
“什么衙門，你小子少貧，趕緊的幫鄭哥跑一趟腿，去偏院先前戚二爺住的地方把他的東西都帶過來?！?p> 鄭德吩咐完偷偷瞥了一眼姜鈺的神色，嘿嘿一笑：“小恩人，咱們先進去等等吧，王家小子腿腳快，一會就給拿來了。咱們走了這么半天的路，喝口茶潤潤?！?p> 姜鈺欣然，并不拒絕。
二人從側(cè)門入內(nèi)，庭院內(nèi)錯落幾個大水缸養(yǎng)著水蓮，正抽葉冒尖，院里還有幾棵桃樹正盛放，姜鈺目光停留了一會，看向了他處。
回廊來來去去不少侍女小廝忙碌著，無暇顧及他二人。
“這是忙胡家二郎的婚事呢，胡二郎不還病著么？”
鄭德見小恩人問話，連忙答道：“小恩公有所不知，老爺找了御靈府的人，估摸著二郎君醒來估計也就是前后的事，府內(nèi)先操持起來，能趕上吉時就好。”
他沒有多去想這件事情，只跟著鄭德走，兩人走到一處耳房，推門進去竟是一間會客的書房。
鄭德用袖子給他撣了撣榻，掃去飛灰，請姜鈺坐。
“小恩人先坐會，我去泡壺茶來?！?p> 姜鈺看他匆匆離去，轉(zhuǎn)頭打量起這間書房來。
看得出來胡府不是普通的富庶人家，房內(nèi)的家具擺設(shè)無一不精致的，書架上收集了不少名家典籍，還有一些本家批注，底蘊很深。
主位后掛著一副‘道法自然’的卷軸，格外引人注目。
她站在卷下，盯著落款處——懷瑜二字看了半晌，以至于有人進來了都沒有注意到。
還是個認識的人。
少年推門而入，身上銀飾碰撞叮叮當當一陣響。
他看見姜鈺的背影詫異道：“誒？還有比我先到此處的人？”
姜鈺聞聲回頭愣了一愣。
“你是，相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