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榮臻話音剛落,梅子瀾卻一下子離了席,邁著大步往門外走。
他一向不與人說自己的想法,這次也一樣,一開始葉喜笙還想拉他一把,可沒夠著,他便直接出了門。
不能讓他一個人出去。
喜寶腦子里冒出了這樣的想法,登時也離了席,跟著追了出去。
不知何時開始下雪的,這會兒院子里已經(jīng)積了鞋底那么厚的雪,喜寶來不及駐足賞雪,只尋著腳印找到了梅子瀾。
原來他躲在后院的角落里哭。
喜寶忽的停住腳。
她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梅子瀾這種敏感的孩子,一定是更加不喜歡被人瞧見他哭的。
所以她不光沒有上前,還默默地將身子轉(zhuǎn)了過去。
身后的抽泣聲一聲接著一聲,小小的,沒有半點哀怨嗚咽,卻是每一聲都叫人揪心。
喜寶在前頭等久了,忽然心生一計。
她捧起地上的雪,捏了一個笑臉娃娃,藏在手里,緩緩送到了梅子瀾的面前。
她手在梅子瀾面前張開,露出一個純白可愛的小雪人,很快便吸引了梅子瀾的注意。
“你知道雪娃娃的傳說嗎?”
梅子瀾仰頭看向喜寶,滿是淚水的臉在大雪天里凍得通紅,看的喜寶心抽了一下,很快收回視線,捧著雪人在梅子瀾身邊坐下道:“你放心,我是不會誤會的,你不過是想你祖父了而已,才不是在哭呢。我想我祖父的時候,也會這樣的。”
梅子瀾抹干臉上的眼淚,并不急著說話,只靜靜地看著喜寶和她手里的雪娃娃。
喜寶于是繼續(xù)說道:“我祖父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她看了梅子瀾一眼,繼續(xù)說道:“雪娃娃是極祥瑞的東西,三千年才會幻化出一個,如今被咱倆瞧見了。我們以后都會交好運的。”
“我是說,我們的日子會越來越好的,你相信我。”喜寶笑瞇瞇看向梅子瀾,一點也不為自己胡謅一事而臉紅。
梅子瀾看向那小雪人,依舊不說話。
喜寶于是慫恿他道:“你要摸摸它嗎?據(jù)說摸它會讓人開心?!?p> 梅子瀾盯著喜寶的手看,大約是剛搓了雪的關(guān)系,這會兒都已經(jīng)凍紅了,冷風(fēng)中瑟瑟地抖,竟然只為了博他一笑。
他有些于心不忍,于是也并不戳穿喜寶的胡謅,竟然真的假模假樣地上去摸了一下那雪娃娃,再然后,他干脆取過來放在了自己的手上,勉強地沖喜寶咧唇笑了起來。
喜寶第一時間把手揣進衣襟里,得救了一樣,然后跟著梅子瀾一道傻笑。
“你也是因為祖父散盡家財才來學(xué)戲的嗎?”
梅子瀾想起那日宋有貞說喜寶家道中落的事,忍不住問道。
喜寶神色一凜,點頭道:“算是吧。”
如果能叫梅子瀾得到一些安慰,如此說也沒什么不可以。
不想梅子瀾卻扭過頭去,臉上又添了一抹憂愁。
“有錢不好嗎?為什么非要變窮人?”
喜寶挑眉,她倒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一時答不上來。
梅子瀾于是又道:“我將來若有錢了,一定不會隨便送給別人,出人出力都可以,我就是不會出錢?!?p> 梅子瀾這會兒的樣子,喜寶記了很久,因為那是他與她說過為數(shù)不多的話里令他印象最深刻的。
“喜君,原來你在這里啊?!?p> 其他的學(xué)生也找到了這里來,大家把梅子瀾團團圍住,有人給他送肉餅,有人給他送護膝耳包,大家都表示自己知道錯了,以后會好好待他,和他一起進步。
喜寶倍感欣慰,功成身退,默默鉆出了人群。
畢竟有她在一旁,大伙兒想抱在一起都要拘著,她不愿做這個絆腳石。
梅子瀾很快就被大伙兒擁著往飯?zhí)萌チ?,喜寶回頭瞧著身后的熱鬧,心里美滋滋的。
“你與梅喜君很合得來,你喜歡他?”
這是譚小福的聲音,喜寶轉(zhuǎn)身看過來的時候,他就那么睜著兩只黑亮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喜寶。
他眉毛粗重,雙眸黑亮,面白唇紅,容色著實俊俏,比之梅子瀾更有一種健康的美感,實際上很適合唱生角。
但喜寶不喜歡他性子,因此對他的容貌也厭惡幾分,她尤其不喜歡他一本正經(jīng)說為她好的模樣。
“關(guān)你什么事?”
喜寶不想理他,繼續(xù)朝前走。
“你真喜歡他?”譚小福急了,追著喜寶問。
“我早就說過了,男女授受不親,留你在戲班早晚是要出事的!”
“你有完沒完?”
喜寶忍無可忍,轉(zhuǎn)身瞪他。
她如今進戲班的事兒都還沒有著落,要是譚小福這個大嘴巴四處亂說話,不光要害了她,甚至還會害了梅子瀾。
“我才多大?懂什么喜歡不喜歡?大家同時進戲班,我能與你說話,就能與他說話,不過是同門情誼而已,你嘴巴能不能放干凈些?”
不想聽她這樣說,譚小福竟忽然咧嘴笑開了。
“只是同門情誼?那你為什么不送我雪娃娃?我也與你一道進戲班,也是你的同門,你送他一個雪娃娃,就也要送我一個。不然我就告訴班頭說你們私相授受?!?p> 喜寶驚呆了。
她沒想到譚小福一個世家子弟竟是個粘人精。
但她今日要是不送,這孩子八成是不會放過她了。
于是她蹲在地上捧了把雪,胡亂捏了個丑娃娃,一把懟譚小福手里了。
“拿走不謝!”她說完,邁著大步就走了。
笑話,聽說午飯有肉吃,去晚了都涼了。
譚小福終于沒再追她,低頭呆呆地看著手里的丑雪娃娃,小心翼翼地用手摸了起來,一邊摸還一邊咧嘴笑。
“她說得沒錯,摸這玩意兒,果然讓人開心?!?p> 可他笑著笑著,又覺得不對勁,果斷收起了笑容,將那雪娃娃攥在手里,皺著眉自言自語。
“我的想法沒有改變,女子,始終是上不了臺的。她還是不能留在戲班里!”
老祖宗西逃前,戲班里的學(xué)生上了早課之后,便會有一部分學(xué)出來的弟子跟著師父去園子里唱戲,另一部分沒有戲唱的依舊留下練功。
如今都沒戲唱,吃過午飯之后,大伙便一起留在戲班里。
下午有班頭開課,就去撿有興趣的課聽,沒有的話就自己往練功場去練功。
喜寶下午沒別的課,倒也沒撈著時間去練功場亮相。
只因唐叢山把他們幾個新進來的小娃娃叫了過去,說是要考考他們的樂感,喜寶早聽說唐叢山是初考核的主考,這一去,她得很賣力些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