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偏方
這些古篆他不認(rèn)得,但紙卷上自有法術(shù),只是盯著那歪歪扭扭的字,字意內(nèi)容便挨個在齊鳴腦海中浮現(xiàn),粘連成句。
齊鳴一愣。
不由得他不楞。
這方子不要什么天材地寶,也不用什么精巧法門,只要修士本人殺取五境以上的妖臟、魔骨、鬼肉這三樣神識蘊居之物。佐以秘法煉化,便可生煉出一道完整神識。
所謂偏方竟是與凡間食補如出一轍的“以形補形”,要殺奪他人神識化為己用。
他原以為是神仙的靈妙方,卻沒成想是妖魔的邪佞法!
“師父,這法子……”
“不妥?”涂完笑了笑,又搖搖頭:“方子是偏,但哪還顧得了這些?!?p> 他接著道:“你七歲入修行,一年筑身,兩年靜意,又三年起靈;鍛氣脈六年,養(yǎng)神識八年,納百川十一年。劫后又過六年,如今年紀(jì)多少?”
“四十四歲。”
“破筑身、靜意、起靈三境各延壽一年,過遠(yuǎn)俗劫延壽十年,破四境鍛氣脈再延壽十年,共得二十三年陽壽?!蓖客觐D了頓:“假使你原有七十年壽數(shù),如今還剩多少?”
“四十九年。”齊鳴低頭回答。
師父的意思淺顯:時間已經(jīng)容不得他顧慮了。
修行路一步要比一步艱難,沒誰能保證會一路順?biāo)煜氯ィ幢銢]有遇到齊鳴這般古怪困境,也常有天才俊秀突然在某一境修行中難得天機、要領(lǐng),老死而難得寸進(jìn)的例子。
已然失去了二十五年的修行,二十年的延壽,齊鳴浪費不起了。
“刀劍落到兇徒手里自是兇器,落到俠客手里也能安良?!蓖客曦?fù)手轉(zhuǎn)身,云霧自腳下騰起:“你只管殺取惡人神識,又怎么會損你正義?方子予你,用與不用,好自為之?!?p> 看著涂完漸漸遠(yuǎn)去的背影,齊鳴咬了咬牙,終是喊道:“師父且慢!”
這一喊,涂完以為他仍不肯用這法子,便從云端回頭,破口罵道:“你修我門銳金道法,怎么修出了個榆木腦袋?凡間郎中都曉得童尿尚可作藥引!殺幾個惡人修煉,你卻想不通么?!”
“師父息怒,”齊鳴撓了撓自己的榆木腦袋:“弟子想得通,只是如今弟子只有五境,還御不得飛劍,若要渡海除惡,還請師父賜下御空飛行的法器、符箓?!?p> 西海劍嶼離著中土陸地尚有幾千里海路要渡。
……
收好師父賜下的劍符和乾坤囊,齊鳴先回到了琉璃峰山腰的小院。
他將一切器具灑掃收攏,門窗封嚴(yán),便在院中靜靜掃視眼前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
自七歲入道時起,他便居于此處,三十多年的光陰里,這是第一次要長久地離開。
從清寧平淡的劍嶼修行,到多姿多彩的世間中去為自己的前路找一線生機。
他只覺得心緒翻涌,說不上擔(dān)憂和期待哪個更多些。
長呼了一口氣,他催動手中的劍符,一聲劍鳴中,璀璨流光裹著他飛向東方天邊。
另一邊,涂完卻正悠閑地仰面望天,看著云朵飄散,飛鳥穿梭。
他沒什么要緊事情,匆匆離開只是有些心虛。
方才他所講的那番道理,不說別人,就連自己也無法完全說服。
人皆有畏難的惰性,又皆有開脫的本能。
多少原本前程光明的修家貪求一時捷徑,起初尚且遵循正義,可嘗著甜頭后心防逐漸松弛,信條變作借口幌子,底線一退再退,最終仙途盡毀,墮為邪魔外道妖人,修行道上數(shù)不勝數(shù)。
他今日將齊鳴推入這條捷徑或是歧途,來日會得怎樣的果,誰也說不上來。
可自己在人間的時間不多了。
涂完望著天際漸起的晚霞,輕聲自語:“至少先開門見山吧,真仙所傳的弟子,五境可不行。”
“還在煩惱齊師兄的事情么?”身后的山階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以及一陣餡餅的香味。
“呵,師兄喊得這么自然,紅柴你可比他大多了?!蓖客暌膊换仡^去瞧來人,仍舊賞著他的晚霞。
“先后是先后,年紀(jì)是年紀(jì)。誰叫弟子晚了一步,沒早點兒遇見師父您?”叫做紅柴的女子將食盒放在亭中石桌,眼睛微瞇,嘴角遮不住的笑意。
“倒是說起來,我看某人才是真的人小輩分大吧?旁人喊他師叔、師叔祖、乃至太師叔祖的時候……也沒見他多不自在!”
說著,她徑自走到涂完身后,輕輕地將他抱住,下巴臉頰貼著少年的發(fā)髻,溫軟的胸懷貼著少年的脊背,紅紗衣袖撫著挺括劍袍。
“別沒大沒小的?!?p> “哼哼?!?p> 當(dāng)紅霞落在涂完臉上的時候,一只尋常的白鳥,從枝頭振翅,隨著歸林的鳥群沒入峰間飄渺的云海之中。
……
遠(yuǎn)處,云岫峰崖壁的巖洞,潔白的云氣中飛出一只白鳥,落在一張蒲團(tuán)的十步之外。
“說說吧?!逼褕F(tuán)上盤坐的道人開口,有些沙啞的嗓子在洞穴中空空回蕩。
白鳥于是喳喳開口。
良久,道人冷冷的笑了笑。
“凡人說君子之澤,五世而斬。他沈羽真一脈這才不到三世,就見了征兆?!?p> 蒲團(tuán)上的中年人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茶,似是慶賀,茶杯中的熱氣將云氣灼出一片缺空,那人的臉便也露了出來。
左臉是猙獰的燒傷,尚好的右臉竟與美艷的紅柴有幾分相似。
“竟然淪落到用外道的地步,他涂完、他銳金利意法就這么不堪么?”道人嗤笑道,“可惜了一塊材料。”
說罷,他屈指一彈,一顆白色的珠子激射而出,落在了白鳥身上。
一瞬間妖氣勃發(fā),云氣翻涌間,小小的白鳥化作了白色羽衣的女子。
“多謝尊上!”女子恭順跪拜,墜著珍珠的額頭緊緊地貼在地上。
“去吧,盯著齊鳴,飛仙的傳人,大修的弟子,是個過不了第五境的蠢材,傳出去實在是有失劍嶼顏面?!钡廊似分杷D了頓道:“你知道該怎么做?!?p> “小的明白?!?p> 女妖倒退離開,一杯茶也飲盡。道人駭人的臉上,怒意盤桓不去。
“造孽啊?!?p> 精致的瓷杯在他的手中,頃刻化作細(xì)粉,微風(fēng)一吹,便混入云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