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家羊肉館在這個地廣人稀的荒洼大地可是有名氣的狠,那時的人是生長在地里刨食的年代,食物短缺,能在單家羊肉館喝上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回去后會炫耀好長時間的。羊肉館設(shè)在三合莊的東西正中街路南稍偏東的位置,共三間房子,兩通間算是餐廳,另一間廚房。店主是從魯西南一帶攜家而來的,說是正宗的羊肉吃法,因為沒有第二家,也沒法比較,他說啥是啥吧。高云飛走進(jìn)羊肉館小店,因為是晚上,吃飯的客人并不太多,店里提供的是羊湯和切成角的大餅。不知從哪里飄來一股濃郁的酒香味?定神尋去,確有部分桌面的人在喝著酒,頓時酒癮涌上心頭,也正想解解一天的疲憊,問了身邊的一位酒客,“酒是從哪來的?”“斜對面有家專賣酒水的,你可以從這兒拿個碗去,二兩也行,一兩也賣!”,那位酒客邊說邊指了指斜對面的那家酒鋪。高云飛二話沒說,隨手從桌上拿起一個黑色大碗,出了店門,跨過街道直奔酒鋪。
進(jìn)得酒鋪,便見當(dāng)門橫了一座柜臺,下面青磚土木結(jié)構(gòu),上面搭了幾塊木板,柜臺上面有幾個小的黑黃壇子,有的口上扎了紅布,有的用棉布袋蓋著,柜臺里面靠墻的貨架上放著大小不同、形狀不一的酒壇,柜臺外面也有幾個大的酒缸。一個商人打扮的年輕人正在彎腰低頭手?jǐn)y提子在給一個顧客斟酒?!敖o我買上二兩燒酒”,高云飛說,那個年輕人尋著話望來,大驚,“高云飛?”“是你”。“岳立新,是你?”原來是一對同窗好友。于是岳立新鎖了店鋪的門,也不再去那個所謂的正宗羊肉館了,尋了一家酒菜齊備的酒店,吃喝起來。
“文先生是怎么回事???”高云飛首先迫不及待地提起了自己最為關(guān)心的人?!拔乙膊恢溃菚r文先生離開這里好幾天我才知道的,聽說他是什么革命黨人,上邊通緝他,還貼了布告,說今后再有陌生人來莊上必須上報,搞得非常緊張,你說也是,文先生和我們在一起那么長時間,我們竟然沒有看出來,他可真秘密”。岳立新談起此事非常地帶些感慨,高云飛說“現(xiàn)在回想起來,他上課時經(jīng)常講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的道理,應(yīng)該是和革命有關(guān)的。”岳立新笑答道:“也許是吧?!苯酉聛硭麄冇至钠鹆烁髯躁P(guān)心的對方情況,以及住在本莊的其他幾個同學(xué)的情況等等,等等,至到深夜全部喝醉?!澳闳ノ壹易∠掳?,我自己睡一個房間,一個大土炕容得下兩三個人的?!痹懒⑿掠米碓捳f著,摟起高云飛,然后肩靠肩手搭手地踉踉蹌蹌去岳立新家休息了。
第二天,當(dāng)他倆睡到自然醒的時候已不再是早晨,陽光透過窗子斜射進(jìn)屋內(nèi),大概到了似上午了吧,高云飛估摸著,環(huán)視一下四圍,他倆好像住在一個儲酒的屋子里,大大小小的壇罐可不少。“你家怎么儲備了這么多酒???”高云飛問。“這不是快趕廟會了嗎?這一些還不一定夠賣的呢?!痹懒⑿麓鸬??!笆裁磿r候趕廟會?”高云飛又問。岳立新繼續(xù)答話說:“再有一個月左右吧”。岳立新的母親早已把飯備在熱鍋里,其父親下地干農(nóng)活了,妹妹非常馬立地把飯端上桌來,直到這時,高云飛才知道岳立新家共有四口人,父母和兄妹兩人,妹妹叫岳立盈,比哥哥小兩歲,生長的非常秀麗,沒讀過書不能說文靜,但很穩(wěn)重,有著農(nóng)家姑娘的樸實,平時父親去地里干農(nóng)活,哥哥經(jīng)營著酒鋪,她在家協(xié)助母親料理家務(wù)。她家的院落是個很不高檔的四合院,全是土坯平房,正房北屋五間,東西各有低矮的廂房,南屋是一個沿街開門和院內(nèi)開門的店鋪,大門設(shè)在院落的東南角。
高云飛自從與岳立盈謀面后,總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簡直是他心目中要找的那位心儀,他有心想留下來多住一段時間,又找不到理由。辭別正想走時,岳立新的母親說,“也不知道你在哪做事,你要是在咱們莊上做事的話,就不用租房子了,來咱們家住就行了。”對呀,高云飛想,能在莊上找個活就好了,于是謝別岳立新的家人,謀事去了。
高云飛漫不經(jīng)心地在街面遛達(dá),又漫不經(jīng)心地在小胡同走進(jìn)走出,對碰到的人和事毫不留心,他一直放不下岳立盈,她的秀氣,有點似圓的臉有兩淺淺的酒窩,微笑時顯得那么親近。個頭也正好,再高了顯得高,再矮了顯得矮。她的安穩(wěn),說話時誠懇大方毫無做作。我要找點事干,但不能離開這個莊落,就能去她家過夜、就有機(jī)會見到她,他這樣想著。他又想到了莊上三大財主,財主家應(yīng)該有活干。問過之后仍令人失望,財主家都缺人手,主要缺的是種地的長工和短工,他又不想種地,他是在家里種地種夠了才出來混的,這很不適合他。繼續(xù)地向莊南頭走走,去看看原來讀過書的院落里的人是干啥的。
他來到院落的大門外,門是大敞開的,神情緊張地往里看時,院里有人高聲地說:“進(jìn)來看吧,又不要錢?!庇谑撬浅V?jǐn)慎地走了進(jìn)去。只見院內(nèi)有五六個男子比手劃腳,呼天嚎地地忙活著,他一下子明白了,原來是練拳的,院落改成拳房了。一打聽得知,不知從哪里來了個武教頭,是姓武還是因為練武冠的姓,誰也不知道。據(jù)說還是有兩下子的,打起仗來三五個貼不上身。高云飛在此看了一會兒,突然想起自己的事還沒完成,莊北邊那個方向應(yīng)該再去看看。
高云飛在北街偏西的地方,聽到一個大院內(nèi)傳來“叮咚、叮咚”的聲音,還夾雜著拉鋸的“樸樸”聲,他斷定應(yīng)該是木工鋪,他不由自主地進(jìn)得院來,但見有兩個小伙子左右開弓鋸著一個大木頭,有三個年紀(jì)稍大點的師傅做著細(xì)活,另有一個更大年紀(jì)的好像是老板,對著他說:“怎么,你也想找活干?”高云飛就順著他的話說明了來意?!俺醯竭@里學(xué)徒的,只能打下腳差,就和他倆一樣?!崩习逭f著指了指那倆拉大鋸的年輕人,接著說管吃管住,每月六塊錢的工錢。高云飛覺得這事也行,先試試看吧,便答應(yīng)下來。
人啊,就是這樣,千金難買我樂意,人生難買我愿意,自己愿意干的事情,自己選擇的,積極性就高,他人硬派的就被動應(yīng)付。高云飛自從在木匠鋪里做了學(xué)徒工,生活的就很有規(guī)律可言,每天散了工,就到岳立新家去住宿,有時幫著做些家務(wù)活,最大的好處是與岳立盈聊得也很開心,清閑也偶去南邊拳房里看打拳,還時常學(xué)上幾招。
那時的通訊不發(fā)達(dá),信息量少,再加上這里是荒洼野地沒有什么歷史可言。外面世界的消息傳到這里的時候黃瓜菜都涼了。木匠鋪里的老師傅們不知從哪里得來的消息,對外面發(fā)生的人和事各頗有一番議論和論斷?!拔依霞襾淼男值苷f,我們莊到東北“闖關(guān)東”的那伙人這下可倒霉了,現(xiàn)在日本人占領(lǐng)了東北三省,殺人越貨,戰(zhàn)亂紛爭,聽說還要打進(jìn)關(guān)內(nèi)呢?!币粋€師傅說?!叭绻虻皆蹅冞@兒來可就壞了,咱這里本來就不好過,這些年一直鬧“土匪”、“地痞”、“流氓”、國民黨兵,你說今后還有出路嗎?”另一師傅說。老板大爺插言道:“甭說的那么長遠(yuǎn),現(xiàn)在就夠你喝一壺的了,你看看每個集市上收的稅、收的費,做買賣的還夠本嗎?”老板大爺顯然更關(guān)注的是眼下的生計問題。
高云飛也在想,的確也是,這里除去沒有日本人,和“闖關(guān)東”有什么兩樣,人們長途奔徙來到這里就是為了填飽肚子,肚子填飽了,不知又從哪里冒出來這么多土匪搶食分享,國民黨匪患不除,雪上加霜,苛捐雜稅鋪天蓋地。
離趕廟會的時間越來越近了,老板大爺說,趕廟會的那幾天我們都把手里的活放一放,把已經(jīng)做成的東西全部擺出去,分分類,檁子、梁、門、窗算一類,耠子、耬、耙算一類,其它部件算一類,到時候分工負(fù)責(zé),輪流值班。老板大爺不虧為行家里手,安排得頭頭是道。商人們都躍躍欲試的趁廟會期間多掙一把,官方非官方收稅的收費的也都想多撈一把,連土匪、小偷、地痞流氓也謀劃著混水摸魚,所有人都打著廟會的主意。
趕廟會的那天到了,農(nóng)歷九月十三日,一大早人們便急急忙忙、緊緊張張地向自己的地盤上起貨來,地盤是官方劃定的,根據(jù)大小先是交了費再確定了你的使用權(quán)限。經(jīng)營的類型也是劃了片的,木貨市就設(shè)在東西大街的最西邊,再向西是牲口市,不在街面,是一大片與莊與街銜接的空地,木匠鋪與木貨市很近,大約二三十米的距離,小的木件直接搬過去就行,當(dāng)然,大的木件靠推車才行。
六個勞力齊上陣,也不是個難事,在太陽升到一竿子高的時候,全部木件擺上了攤子。老板大爺買來了水煎包子作為早飯,這是這里人的特吃,不是特別的日子人們是不敢吃的,那樣的話人家會笑你不過日子。